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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八角旧楼 ...


  •   东周市大学城最显眼的地段,坐落着占地面积极大的东周大学。这所百年高校至今仍保留着许多现在看来很是古老的建筑,红瓦砖房,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不仅成为了本市一大景观,还滋生出了许多带有一丝恐怖色彩的校园传说。
      可惜白浅镜从前并没有什么切身体会,因为她每天上课的地方,在本校最具现代化的一栋楼里。

      ……艺术系嘛,标新立异,从开设学科开始就和“历史遗留建筑”没什么关系。

      所以,当她跟着无夜一路朝着校园最偏僻古老的建筑走去时,很茫然地发现,她连当个向导都不太合格。

      而且还迷路了。

      深夜11点钟,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女,并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出没在学校一处经历过数百年风风雨雨的建筑附近,头顶黑云压城,周围妖风阵阵,空气潮湿而黏腻,凉意似乎要透过衣物渗透进肌理,时不时脚下一块凸起的青石砖都能让人险些摔倒,进而整个人吓一大跳。

      明明是自己以往天天上课的学校,此时却陌生极了。

      “……无夜,”她实在受不了周围的安静,不得不说话来转移话题,“咱俩一黑一白,你觉得像不像阴间索命的黑白无常?”

      无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少女正将用来照明的手机举在自己脸下,摆出一副惊悚模样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望他。

      两人本就离的很近,措不及防撞进少女眸子里,无夜微微一怔,身体蓦然僵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见对方没被自己吓到变脸,白浅镜甚感无趣地放下手机,撑着他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于黑暗中眨了眨眼,“你刚才是不是害怕了?”

      无夜闷不做声。

      “你肯定是怕了。”少女洋洋得意,“刚才你瞳孔都缩了。”

      “……”

      半晌不见对方说话,白浅镜有些诧异,忍不住戳了戳他腰间的软肉,“不是吧宝贝儿,真吓到了?我逗你玩呢……这地方黑漆嘛乌的,调节一下气氛嘛。”

      无夜抿了抿唇,突然凑近少女耳边,压低了声音沉沉开口,“绕过前面的石砖。”

      白浅镜不明所以地照做,撑着他往一旁挪了挪,绕过石砖后重新走回小路上。
      顿了顿,才听身边人轻声道,“方才那石砖上站着个人。”

      !!!
      少女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全身的汗毛刷地站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对方腰间的衣服,几乎要把指甲掐断,“……啊?”

      她手劲极大,甚至掐疼了无夜的皮肉,可男子却仍在黑暗中无声地勾起唇角。

      “真、真假的?”白浅镜的上下牙齿都开始打起颤,“你别吓我!”

      “……”

      “说呀!”

      “假的。”

      “……”

      咬牙切齿地在对方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白浅镜气得直接把人推开,“你自己走!”
      无夜一个不防被推得踉跄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路边半人高的大石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别闹。”

      他元气大伤,本就不能轻易地移动,如今即便出了门,也没办法完成独自行走这件大事,只能靠白浅镜当人形拐杖撑着,如果不是要来取龙脊,恐怕现在还躺在白浅镜床上半身不遂。
      乍一被人推开,他站都站不起来,望着眼前人这种明显只许州官放火的行为,简直哭笑不得。

      白浅镜本来看到他踉踉跄跄站不稳就已经后悔了,踟蹰了一下,还是忿忿地走过去将手递给他,“报复心真重……”

      无夜借力而起,修长的手臂重新揽过她的肩,将半个人的重量分担过去。两人继续往前走,感觉到身边人还是草木皆兵地绷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看不见那些东西。”

      少女头皮发麻,语气还带着埋怨,“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呢……你不是魔族?”

      “魔族不修鬼。”无夜的口吻里不着痕迹地带上了一抹蔑视,“只有鬼修才会去‘看见’并收服那些东西。”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白浅镜长呼了口气,“还有鬼修?是不是跟捉鬼的道士差不多?”

      “不一样。”无夜似乎意在缓解她的紧绷感,难得有耐心,“那些人……有些旁门左道的花招,稍有不慎兴许就会栽进去。”

      ……听起来像是一个自成三观的世界。

      要对一个人建立起她毫无所知又从未接触过的世界观概念是很难的,白浅镜至今无法想象无夜的“故乡”,想到魔族,第一时间脑子里出现的还是那个被对方无视了的西方魔鬼形象,更别说什么鬼修了,想起鬼,就只能想起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没有黑白无常。”无夜也在努力地回忆着,不太确定地开口,“那里没有轮回,应该也没有所谓的地府。”

      认识一个世界有许多方法,除了看电视节目以外,读书是个极好的方式。作为一个教授,晏昭家里的藏书极多,忙里偷闲他也看了不少。虽然仍受制于许多常识问题,但却也足够他大致了解自己身处之处。

      和他所知不同,此间的远古传说里有地府天庭之分,人死后入六道轮回,有地府拘魂使者黑白无常,有一笔定生死判官,有阎王,有炼狱,有忘川奈何,也有孟婆悬衣。
      几乎可以说是个很完整的生死轮回形态。

      而他的世界并没有。

      确切的说,似乎本来应该是有的。

      他用了“似乎”一词,除了是对自己模糊记忆的不确定以外,同时也隐隐觉得,这件事牵扯许多,已非他三言两语足以说清。

      “我不信这些的啦。”白浅镜扶着一个大男人显然有些吃力,说话气喘吁吁,“黑白无常什么的都是传说,我唯物主义……哦不对,现在有点唯心了。不过这里文化很多元,谁知道人死后是会去地府还是天堂?兴许分国界吧……”

      她被刚才无夜的恶作剧吓得不轻,虽然冷静下来了,却越发觉得周围冷飕飕的有些可怕,只好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不过听你说的煞有介事……鬼修是怎么回事?我们假设人死后有轮回,你们那里的鬼都不轮回吗?”

      无夜沉默着,良久才开口,“鬼修修鬼,生为人,行走于黑暗,有恶有善,都属邪术,登峰造极者可活死人肉白骨,夺舍重生更是小菜一碟。至于轮回……那里死后无法投生,游荡世间,不被鬼修所收的,最终都会魂飞魄散。”

      “听起来有点可怜……你们魔族也如此?”
      “嗯。”
      白浅镜咂咂嘴,“那照你说,鬼修很多咯?毕竟到处都是鬼。”
      “极多。”无夜淡淡开口,“修士中的一大分支。”

      “……听起来有点像修仙志怪。”白浅镜停下来喘了口气,“你们那里原来是修仙的吗?”
      “仙?”无夜诧异回头看她,“不是。”
      “修行一类总是要有奔头的吧,我看小说上都这样。”白浅镜疑惑,“你们难道没有什么破碎虚空修成金身之类的终极目标?”

      对面,无夜眯了眯眼。

      良久不见他开口,白浅镜耸了耸肩,扶着人继续往前走。他们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不过一段路,放在平常三五分钟就能走完,如今他们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无夜行动不便,白浅镜毕竟是个女孩子,虽然力气比旁人大一些,但人形拐杖不好当,尤其两人还有着不小的身高差。
      走这一会,她都快累死了。

      就在白浅镜忍不住想问什么时候能到目的地时,身边无夜突然开口,“那里的人,生来便知追寻力量,却是为生存,而不是成仙。”

      “这样啊……”白浅镜懵懂地点点头,“升职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不是人生追求么,你们连价值目标都没有,活着多累。”

      无夜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挑眉,“什么是白富美?”

      “我。”少女指着自己。

      “……”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也不知是无夜被那句【我】噎住,还是本身有关价值目的和人生目标之类的问题太过哲学,总之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什么。

      弯弯曲曲的石板路走到尽头,是本校一个并不对外开放的陈列馆。
      说是陈列馆,白浅镜听人说,里面原先不过是一些考古系的老师们用来堆放教学材料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学科所需要的东西都会堆在这里,有古物,有孤本,有材料,甚至还有一些淘汰下来的艺术系演出服……伴着这个古老得几乎可以当遗迹的八角楼,逐渐变成无人问津的杂物间。

      这里不对学生开放,又地处偏僻,白浅镜入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杂物间”,不禁对无夜的目的地产生了一丝怀疑。

      “你确定是‘杂物间’?”她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八角楼,“我还以为至少会是旁边那个‘情人坡’……”

      无夜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所谓的“情人坡”,不过一座有不少植被的小土山,上下只有一条石阶路,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还算有点景致。

      “不是那里。”他摇摇头,目光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建筑,先前心中隐隐的感觉越发强烈,甚至连带心跳都失了频率,仿佛等在那里的不是一把叫龙脊的骨刀,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它在呼唤他,从他昨日将精血逼出体外、元气大伤时开始,一直持续到这一秒,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声音,跨越时间与空间,令他一刻都无法等待。

      第一次,无夜深切地感觉到,这把骨刀,好像并非自己的武器那么简单。

      “可是这里……”白浅镜欲言又止。

      无夜循声等她的下文。

      少女气短地别过脸,“都说这里闹鬼,我……”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一阵狂风忽然袭来,扬起漫天的尘土与落叶,头顶隐隐传来雷声,本就阴沉的天,此时更是随时会坍塌一般。

      白浅镜被措不及防的狂风吹了一口鼻的尘,整个人下意识窝在无夜怀里不停呸呸呸,白色的风衣被吹得鼓鼓囊囊,手中的伞试了几次都没打开,好不容易撑开,下一秒却被吹得几乎要压断伞骨。

      “……这什么妖风!”她抵着无夜的肩低头大喊,“我就说这里邪门吧!”

      无夜自从风起,便自动封了七窍,此时隐隐听到白浅镜的话,抬手将她向自己怀里又压了压,却没有开口,而是目光森然地盯着紧闭的八角楼大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秒,大门终于在狂风侵袭下不堪重负,哗地一下被冲开!

      风呼啸着倒灌进门,吹得陈列架噼里啪啦一阵作响,远远望去,仿佛那黑乎乎的门内有一张血盆大口,一旦进入,就会被吞个皮碎骨清。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很快,又好似漫长至极,风终于渐弱,头顶徘徊的积雨云终于不堪重负,雨滴哗啦啦落了下来。

      脚下很快便堆积了一小团水洼,斜雨哗哗打湿两人的裤腿,白浅镜试探着探出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中的伞已经到了无夜手中,而他正一手揽着自己,一手撑伞举在两人头顶,昏暗的环境下瞧不见他的表情,入眼的,只有他冰凉泛冷的侧脸线条。

      他定定望着八角楼大开的门,仿佛里面将会有什么极为可怕之物冲出来。

      白浅镜循着他的视线望向前方,心口忽然莫名灼热起来,那先前被无夜不知如何压制集中的血纹再一次蠢蠢欲动。
      下一秒,一盏飘飘摇摇的风灯出现在视线尽头,照亮了一个瘦高的身影。

      “啊呀……门被风吹坏了吗?”

      白浅镜整个人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声音……

      来人从八角楼深处闲庭信步走来,风灯微弱的光照亮了他挑着长杆的手,手指修长漂亮,带着一丝文弱气,却又莫名地稳。

      他整个人被笼在灯光之后,大片的阴影洒于身,乍一看,只能瞧见他肩上披着一件外衫,长及腰间的发松散地披在脑后。他于黑暗中走来,脚步声极轻,哪怕门外狂风四起,骤雨潇潇,都好似与他无关。

      白浅镜震惊地望着来人,手不知不觉攥紧无夜的衣服,就连呼吸都不自觉压抑起来。

      对方缓缓走到门口,手中的风灯向上抬起,照亮了前路的同时,也终于将他周身的阴影驱散。

      “……晏教授……”白浅镜声线有些发抖。

      从听到那一句话开始,她就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此时再看,果然是晏昭。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得以让对方听见。晏昭抬了抬手中的灯,似乎有些诧异,仿佛刚发现门口的黑暗中站着两个人。

      极致的寂静忽然蔓延开来,停顿了几秒,才听到他惊讶地开口,“……小浅,无夜?”

      “晏教授,”白浅镜松开无夜,迈步向他走去,“你怎么……”

      话音未落,身后的无夜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极大地将人整个拖了回来。白浅镜疑惑地回头看他,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在看自己,而是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内的晏昭。

      借着晏昭手中微弱的光,她终于瞧见了无夜的表情。

      ……该怎么说呢?没有偶遇熟人的惊讶,也没有其余表情,就那样冷冰冰地看住来人,仿佛要透过他看向别处,又好似要将眼前人看个里外无暇。
      白浅镜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冷意和压迫力,这让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全然熟悉他气息的自己都感到一丝胸闷。

      心口的血纹越来越热,灼得她有些站立难安,目光来回在无夜和晏昭之间徘徊,想上前和晏昭打招呼,却无奈被无夜死死擎在原地。

      “小浅,已经很晚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晏昭温温润润地开口,带着一丝笑意,和平日并无二样,“身体如何了?”

      “还好……”白浅镜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迫不及待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晏教授怎么在‘杂物间’?”

      晏昭笑,“今天轮到我值班了啊。”

      值班?杂物间居然还有老师值班吗?
      “这样啊……”少女恍然大悟,“你一个人吗?”

      “是啊。”晏昭笑道,“如果不是突然下起雨,听到门坏,恐怕我还睡着呢。你们呢?怎么半夜来这里?”

      “我们……”白浅镜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抬头看无夜。后者定定看住晏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晏昭耐心极好地等着无夜开口,也没有邀请他们进楼避雨,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视线穿过粘稠的空气于半空交汇,像是在互相估量,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锋。

      “无夜?”白浅镜疑惑地出声。
      话音刚落,无夜便迅速开口,“走。”
      走?!走去哪儿?
      白浅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身边人揽着她打算原路返回。

      “等,等会!”她连忙拉住人,“这就走?”

      “改日。”无夜答得不容拒绝。

      “可晏教授……”

      “小浅,无夜。”他们身后,晏昭淡淡道,“外面下着雨,进来坐吧。”

      白浅镜回头张望着,无夜脚步一顿,定住身形。
      晏昭的出现,让他本能地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加上自己如今正是虚弱无力,事关龙脊和白浅镜,他不太想冒险。
      但这一走,就表示他们今日将无功而返。
      要怎么选择?

      无夜心中飞快地做着权衡,低头扫了一眼白浅镜,却恰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目光自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扫过,落在心口血纹聚集的那处,顿了顿,神色越发深沉。

      几分钟后,三人同时在八角楼的一楼围坐下来。

      这栋楼极为古老,里面没有任何现代化设施,晏昭将楼里所有的风灯都找来,也不过堪堪三四盏,被放在三人中间,照亮了他们周围这一小块方寸之地。

      楼外的雨依然又急又密,风呼啸着,吹得那两扇摇摇欲坠的门不停响动,听起来有些吵,却越发衬得三人安静沉寂。

      白浅镜有些心虚。她虽是被无夜拉来的,一路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也想亲眼看看一个小碎片就能置她于死地的刀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不知为何,当撞见晏昭时,她忽然就心虚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说什么,总觉得这个场景很是玄幻,尤其身边两个男人脸色似乎都不太对,更是让她不敢轻易开口。

      无夜不顾身体着急赶来,就是为了取龙脊,可如今到了地方却反而丝毫不见急躁。而晏昭在见到他们开始,无论是起先的惊讶还是后来的温润,再到如今的沉默,都令白浅镜感到不安,仿佛……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晏教授了。

      “我……”白浅镜忍不住开口。

      剩下两人同时抬起头。

      白浅镜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来打断这尴尬的安静,然而下一秒却忽然一手抓在胸前的衣襟上,呼吸整个急促起来,“……等等,无夜,我忽然有点,有点呼吸不畅……”

      她忍不住大口地换着气,仿佛一条突然溺水的鱼,被谁无情地搁浅在岸边,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涨红,呼吸越来越短促,“无夜,怎么回事?我怎么……”

      无夜蓦然瞪大眼睛,伸手便要将人捞过来,可他终究慢了一步,白浅镜转眼便落在晏昭怀里,而后者正紧张地低头,修长的手指覆在她脖颈间,“小浅,放缓呼吸,慢慢来,听我的话,缓一缓,对,再慢,慢慢将那口气吐出来,很好……”

      窒息感来的格外突然,白浅镜惊慌失措,也顾不得是谁在说话,下意识便听从命令,在疯狂鼓噪的心跳中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原以为岔掉的那口气已经顺下来,可下一秒当她尝试着吸气时,剧痛忽然从心口出传来,伴随着令人难忍的灼热,好似一瞬间整个人掉入了一团大火之中,不仅无法呼吸,就连皮肤都在寸寸成灰!

      “……无夜……”白浅镜痛苦地伸出手,在虚空中剧烈颤抖着,想抓住点什么,眼角流出生理性的眼泪,感觉自己下一秒便会窒息而亡。

      有人抓住了她虚空中乱挥的手,是晏昭。他神色复杂地望着怀里的少女,眼底闪过慌乱,握着她的手力气极大,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突然而来的惊恐中拉出来,“小浅,别怕,再坚持一下,想象你在水中憋气,我以前教过你怎么换气记得吗?很快就好,坚持一下!”

      他语速极快地说着,另一手绕过白浅镜腋下来到她胸口血纹所在之处,手指飞速划过,隔着衣物不停地来回斩断着那些看不见的线。
      从无夜的角度看过去,他每一刀都极为精准地斩在疯狂蔓延的血线上,而那些被斩断的血线则脱离白浅镜的身体,于虚空中全数朝着大堂另一边某个阴暗的角落冲去,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们。

      无夜用精血将血纹全数固定在白浅镜胸前,是为了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而晏昭此时的举措,则是在不停地斩断角落里某个物什与血纹的联系——这种连系无疑在以白浅镜为媒介,那些疯狂蔓延的血线不停吸收着她的生命力以转化为养分,结局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两败俱伤。

      随着晏昭的动作越来越快,白浅镜的脸色开始明显好转,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可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恍惚。她死死抓着晏昭的手,几乎无意识地轻轻翕动着双唇,声音低得如同在无声呢喃。
      然而在场两人却仍然听见了她的话。

      她在喊,无夜,救我。

      晏昭动作微微一停,手指僵在半空,抬头,对面的无夜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死里逃生的白浅镜,那双黑色深渊般的眸子在风灯的映照下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映照出少女冷汗淋漓的脸,却映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

      仿佛感觉到晏昭在看他,他抬起眼皮冷冷睨过去。电光火石间,他伸出手,“把人给我。”

      晏昭斩断血线的动作没有停下,直到白浅镜彻底陷入昏迷,确定血纹残存的力量已经极弱,这才小心翼翼抱起人放在一旁光秃秃的古董木桌上,转而居高临下地对上无夜。

      知道真正的戏码来了,无夜轻轻靠上身后的梁柱,整个人放松地坐着,或者说,是无力地坐着,唇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嘲意,丝毫不惧地迎上眼前的晏昭。
      他知道,自己迎来了自落入此间后最大的危机。

      晏昭轻声开口,“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若非有你,她不会有事。”无夜平静回答。

      龙脊刀在这里,而白浅镜因龙脊而伤,带她来,除了做人形拐杖,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拿到龙脊后将她身上的血纹彻底清除。那是他自己的骨刀,越接近,脑子里关于这把刀的记忆便越清晰。他清楚地知道要怎么做,更确信自己带白浅镜来是做对了。
      龙脊与血纹,王不见王,不能共存,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除非有主人的控制,否则要么毁掉龙脊,要么让它毁掉白浅镜。而清除血纹的最好机会,也是在龙脊与血纹产生影响的第一时间。
      原本,他即便元气大伤,也是骨刀的主人,有他在,清除白浅镜血纹只是动动手指的事。
      不曾想,晏昭在。
      因为他的插手,所谓“产生影响的第一时间”已经成了笑话。

      晏昭显然一开始并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他何其聪明,只需无夜一句话,便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他眯了眯眼,眼角余光扫向一旁不省人事的白浅镜,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勾了勾唇角。
      “然后呢?你方才不是照样放任她痛苦?”

      无夜定定看住眼前人,没有开口。

      “你知道这是你摆脱因果的最好机会了,对否?”晏昭挑起眉,往日的温润如玉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冷静和漠然,“你本想救她,然而却因第三方因素的插手而被打乱了步调,偏偏你心有余力不足,这样一来即便她死了,这因果的大头也算不到你头上。”

      “……”

      “可她直到昏迷前,都在喊你的名字。”晏昭似是失笑地摇了摇头,眼神一凛,语气倏然冷了下来,“魔君无夜,我是不是该敬你一句好手段?不过区区两个月,就能让一个人如此信任你?甚至愿意将生死交予你手。而你呢,却要看着她死!”

      无边的冷意和势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轰然笼罩了整个八角楼,窗外雷声阵阵,风越来越大,整个地面都在不住地颤抖,年久失修的八角楼战战巍巍,几乎随时都要坍塌成灰。

      无夜直面了对方的势,受到的冲击最大,整个人脸色一白,一缕血悄然从嘴角溢出。他咳了一声,于风雨中岿然不动,沉沉的声线里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鬼修。”
      两个字,利剑般打破了横亘在两人中间最后的屏障。
      他抬起手,动作缓慢地擦掉了唇边的血,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阁下哪位?”

      “你无需知道。”晏昭冷冷回看他,“你太危险,离她远些。”

      无夜怔了怔,终于彻底笑了出来,“一个鬼修,对本君说危险?晏昭,你是不是凡人做太久了?”

      懒得看晏昭突然变得难看的脸,他漫不经心地越过眼前人望向他身后昏迷的少女,顿了顿,道,“原本,此间之事本君没兴趣,也懒得管你们在做什么,如今倒是真有些好奇了……你们所图为何?她?她有什么?”

      “……”晏昭抿唇不语。

      撑着身子站起来,无夜又咳了两声,随手拿起一旁的雨伞,淡淡道,“劳烦晏教授将角落那东西物归原主,顺带把人给我。”

      晏昭沉默不动,望向眼前人的目光幽冷深邃。

      就知道他不会有所反应,无夜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强打起精神向前迈了一步,下一秒,缩地成寸地站到了晏昭身后。

      “咳……很晚了,她该回家了。再有所图,也要她能活着……而你做不到的事,本君可以。”
      他头也不回地说完,俯身吻上白浅镜的唇,强渡了一口气,眼看着少女悠悠转醒,脸色再次变得灰白。

      白浅镜迷茫地睁开眼睛,第一眼便对上了无夜那双漆黑的眸子。她怔了怔,连眨了好几下眼皮,而后倏地坐了起来,“我刚才是不是差点死了?”

      无夜伸手扑棱了一下她的额头,“去拿东西,回家。”

      “啊……”白浅镜跳下桌子,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看得一旁晏昭都忍不住连连侧目,“拿什么?在哪儿?”

      无夜靠着木桌伸手,遥遥指了指远处角落。白浅镜犹豫地看了一眼晏昭,后者严肃而沉默地站着,仿佛根本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要做什么。

      在无夜的眼神催促下,白浅镜只好一路小跑到角落,一眼便瞧见了一把长|刀模样的武器,当即想也不想便拿起来往回走。刚要将东西递给无夜,后者忽然道,“先给晏昭。”

      白浅镜惊讶地怔了怔。

      被点名的晏教授倏然抬起头望向无夜,后者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浅镜,仿佛在说,你是要她活,还是要她死,选择在你。
      狠狠握了握拳,晏昭主动伸手接过了白浅镜手中的刀,同时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诶?”少女整个人僵在原地,小脸在昏暗中刷地红了。

      晏昭来回把玩了一下那把刀后便递给了无夜,“好刀,可惜受损严重。”

      “嗯。”无夜淡淡应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龙脊,不出意料地感应到刀身上再无一丝鬼气。

      白浅镜紧张地咽了咽嗓,刚对上晏昭的视线,对方便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额上一弹,“你呀,身体不好半夜还跟着无夜跑出来玩,小心我告状。”

      “……晏教授!千万别告诉我哥!”听到‘告状’二字,白浅镜脑子里再多的旖旎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撒娇般地抱住晏昭的手臂,“您可千万别说啊,我就是……嗨呀,你是我真·男神!天下第一好!”

      晏昭:“……”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晏昭眼底无数复杂难懂的思绪最终都化为了无奈。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局是无夜赢了。
      “回去吧。”他淡淡道,“饿的话冰箱里有点心……无夜病得厉害,你不要闹他。”
      “yes sir!”白浅镜笑嘻嘻地敬了个礼。

      无夜诧异地看了晏昭一眼,后者动作随意地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外衫,垂眸敛目,瀑布般的长发悄然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先前的一切剑拔弩张和气势逼人。

      这便是……妥协了?

      无夜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咦?刚才谁笑了?”白浅镜刷地回头,“无夜你笑了?”

      魔君:“……”

      “你竟然会笑啊!”少女惊讶地瞪大眼睛。

      “……”

  •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送上。
    作者血蓝已经清空了……
    请支持正版,记得留言啊宝贝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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