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与天比高》林落风痕

2、二、少年不识愁

　　刹那分心，往事逝若流水，掠过心头。在场之人却毫无所觉，就连陆少临都未曾留意。

　　一众劫镖的无不为他惊世骇俗的武功所撼，纵是再没见识，也陡然心生无法匹敌之念，见机快的顾不得同伴扭头就跑，恨不能多长出一双腿来，心里犹在暗骂，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竟然惹到了这么个煞星，年纪轻轻，一身的武学造诣却与不世出的大宗师一般无二。

　　不及逃脱的盗匪，均被未明下重手闭了穴位，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等着捕头来锁回衙门发落。镖师们也躺了一地，幸而及时得了强援，受的伤虽轻重不一，好在无人伤了性命。未明在忘忧谷学医数载，自是责无旁贷，上前帮忙救治伤者。

　　举步之际，四下已是清静了很多，酒客都散了大半。忽忆起草笛声也是许久不闻，许是因着方才一阵乱子，慌不迭躲避灾祸去了。

　　想来也是，情痛伤心终有穷尽时，于少年人而言，一晌欢愉抑或愁绪满怀，也不过是薤上朝露，没有什么值得长久地牵念。

　　待为镖师们处理好伤势，关伟派出送信的人也带着车马人手赶至，随行的还有洛阳城的捕快们，将一干人犯尽数送解官府，只是领头的却不是史刚。未明近年来于世事不甚上心，也不知史捕头是否已高升了，区区蟊贼无需劳动他的大驾。

　　一切安置妥当，整束车马只待回城。三位旧时小友这才得闲叙旧，数年未见，当下诉了几句别后离情，听闻未明偶然间一人游历至此，陆少临笑道：

　　“这两年来，从未有一架，打得如今日这般畅快过。关兄，适才我们怎么说的？”

　　“若论打架，怎能没有东方兄？！”两人异口同声，此时倒是默契非凡。

　　关伟家在洛阳，他武艺初成之后，继承了家业，出门押镖历练，有一趟才出了洛阳地界，就遇上了一伙劫匪，幸好未明与大师兄谷月轩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了镖队之危。

　　那是未明入逍遥谷的第二年，他天资根骨绝佳，又有世所罕见的际遇，不仅得师父打通经脉，更有神医之女沈湘芸的各种奇药固本培元，短短数月，足可抵他人十数个寒暑。

　　少年人初学精妙武学，难免跃跃欲试，谷中虽有师兄弟过招，终究不比实打实地与人生死相斗，于是就拿那伙劫匪来练手了。逍遥谷武学非同寻常，他在数人围攻之下，仍是游刃有余。

　　谷月轩始终只在一旁策应，并未真正出手，显是有意用实战磨练师弟。

　　关伟从小受其父严格教导，如何不懂这师长的拳拳之心，只是他是家中独子，不禁有些羡慕这份师兄弟的情谊，从此对逍遥谷诸侠也就暗生了亲近之心。

　　陆少临家在洛阳，与关伟虽是同行，此前却只有数面之缘，直到近日机缘巧合下结交为友。这位金风镖局的少镖头看似游手好闲了些，其实是个义气深重之人，只是若问起他与未明相识的经历……不提也罢。

　　眼看着暮色西沉，陆少临笑道：

　　“相逢即是有缘，此地离洛阳城不远，东方兄不如与我等同行，等关兄将镖局的事交接完毕，我们三人正好把酒畅谈不醉不休！”

　　东方未明昔日于华山绝顶统率群豪，何等的意气风发，然天龙教一役后，独自一人游历天下，浪迹山水之间，侠踪遍布天下，无人知晓为何他执意辞去武林盟主的尊位，不再过问江湖门派之事。

　　机缘巧合下在此相遇，陆少临可不愿就这么放他走了。话说得虽是客气，行动力却分毫不逊于往日，当下不容分说，踏上前一步挽起东方未明的手就行。

　　打从杭州城初识以来，未明熟知这位陆兄的糟糕本性，也就不做徒劳无功的事，由着他的性子，举步随行。

　　果然在暮色落下来以前，一行人就顺利地进了洛阳城，随关伟回长虹镖局拜见了总镖头后，两人就被陆少临拉了出去喝酒。

　　入暮时分，洛阳的街市繁华不减，三人说笑着并肩而行，堪堪踏入酒楼之时，却险些撞上了一个不知哪来的酒鬼。走在前面的东方未明身形微转，随手轻轻拉了身后的陆少临一把，瞬间就给来人让出了道，那人却丝毫不检点自身的行为，反觉是被三人冲撞了，口中叫骂着就上前厮打。

　　关伟眉头微皱，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拳头，他从小生长在洛阳城中，却也不认得这是哪条街上的泼皮，于是微微使力将人推开，喝道：“走！”

　　那人与他打了个照面，醉眼惺忪之际却还认得出这是长虹镖局的少镖头，心中不由虚了几分，嘴里犹是骂骂咧咧地去了。

　　未明等人自是不会与一个醉鬼计较，也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早有店小二迎上前来，带着他们往预备好的席上去了。

　　那醉汉一步一晃地出了酒楼，拐入一条巷角，迎面有个归家的少女走来。醉汉被夜风一吹，正是酒意上涌，见那女子颇有几分娟秀，一时起了色心，上前抓住少女的手不肯松开，口中更是污言秽语不止。

　　少女尖声呼叫，只听得布帛撕裂的声响，顿时香肩半露，醉汉眼中露出贪婪之色，方要俯下头去，忽觉眼前一黑，整个身躯已被人提起甩开，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醉汉闷哼了一声，此时酒才吓醒了七八分，当下一声不吭连滚带爬地走了。

　　一件外衫落在那少女的肩头。一阵暖意传来，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将她适才的惶惑不安驱散了大半，抬眼望去，眼前的人有着挺拔的身姿，飞扬的眉眼，桀骜的神情。

　　“啊——”那女子惊呼了半声，随即以袖掩口，一双动人的明眸之中分明透出了几分惊喜，“你、你是——”

　　洛阳的这家酒楼鼎鼎大名，一路上可见酒客三两结伴而来，关伟进城时先吩咐人前来订座，这才得了绝佳的席位。

　　未明也非稀客，他与二人甫一踏进门槛，正专心致志伏案打着算盘的老板娘抬起头来，无心的一瞥，就瞧见了未明的身影。她不通江湖事，却始终记得当初在自家酒楼里喝下毒酒却命大逃出生天的少年，认定这是个有福缘的，故而每每见了心中就觉格外亲近几分。更何况未明少侠出手大方，来了洛阳城必来光顾，老板娘也就愈发善眉善目起来。

　　那年未明初历红尘，路过洛阳，被名酒勾起了好奇心，一口气饮遍酒楼珍藏，微醺之下瞥见余下一坛乌黑如墨的酒，只当是被酒家诓骗了，与小二争执一番未得结果，索性提了就走，想着找个无人之地扔了便是。却不想在城郊溪畔偶遇一老叟，平生最爱的就是这坛即墨老酒，得了未明这坛酒后，将自己一生所学倾囊相授。未明这才知这位老者不仅精于垂钓，更是隐迹江湖的高手，令他在武学上也受益匪浅。

　　无独有偶，当日于杜康村偶遇谷月轩，相约到城中把酒闲谈。即墨老酒的误会在先，未明见了小二不免脸红尴尬，一时误饮了玄冥子为谷月轩准备的毒酒，而后因祸得福，拜入了逍遥谷门下。

　　因着这番际遇，每次路过洛阳，总不忘来此独酌，或是沽酒会友。

　　小二将他们引至席间，更是得了老板娘的吩咐，将珍藏的佳酿悉数捧出。

　　虽有好酒，却无美人，以陆少临的眼光看，未免无趣了些。幸而知己相逢，几位少侠聚在一起，总能聊得投机，尤其是武学一道的切磋，更让人乐而忘返。

　　“东方兄最后那两招，我瞧着却不怎么像剑法，倒似刀法的套路……”陆少临用手比划着，口中喃喃道。关伟也望了过来，瞧着他比划的套路，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又一起转头望向东方未明。

　　他二人自幼苦练家传刀法，于此道上可算得精通，这点眼力却是不缺。

　　东方未明一笑道：“我不过是随机应变，将刀法用剑来使，兵器不称手，让两位兄台见笑了。”

　　昔日华山之巅，二人亲眼见东方未明以一手剑法打败各大门派掌门人，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今日才知他的刀法也精妙绝伦。

　　陆少临抚掌笑道：“东方兄刀剑双绝，当真让小弟钦佩艳羡不已。”

　　“小弟不过是会得几手剑法刀法，一时随性以剑作刀，而非一心二用，一手刀一手剑同使，如何当得起陆兄谬赞。”

　　陆少临无暇多想，接到：“心无二用，人皆如是，东方兄何必自谦！”

　　东方未明却道：“这天下自是有比我强百倍之人，能刀剑同使配合无间，方可谓刀剑双绝。”

　　若论这天下高手，与东方未明相较，武功出其右者应是罕见，何况是强上百倍。陆少临与关伟听过也不会当真，但瞧着未明的神色却不似笑谈，两人不免一怔，细细思量，却因那“刀剑双绝”四字，猛地想起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