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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章 安得两全法 去留两茫茫(五) ...


  •   待到一盘盘制成的美味装盘时,奚梅便将鼻子凑到盘子边上一闻,冲着阿蕊坏坏地笑:“我们家的阿蕊真是巧手,真花儿开得都没这么好,又香又好看。谁要是成了我的妹夫可就有福了,一准儿变成个大胖子。”

      阿蕊被她取笑过后便追着她,姐妹俩绕着案台跑,阿蕊追不到她,气喘吁吁道:“姐姐最是嘴坏,尽会取笑阿蕊。依阿蕊看,姐姐酿的酒这么好,阿蕊以后的姐夫定是个醉鬼,成日里只知道与姐姐饮酒,醉生梦死地不肯醒来。怪道姐姐这两年的梅花酒一应不肯卖,定是有了意中人,故而存起来预备着拿来醉阿蕊将来的姐夫的。”

      奚梅叫人说中心事,立时羞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反过来追着阿蕊拿手敲她:“说我嘴坏,你才是一口的钢牙,咬得我竟不知拿什么话回你!”

      阿蕊见奚梅红了脸,忽然认真了神色不再跑了,她牵着奚梅的手:“姐姐可真是有了意中人吗?阿蕊还小,阿蕊想姐姐不要那么急着嫁人。”

      奚梅瞧阿蕊认真了,忙拿话岔开:“阿蕊乖,姐姐舍不得阿蕊的,我们快摆桌子吃年夜饭。”想了想,走到院子里,院子里明明空无一人,奚梅却道,“马先生,今朝是除夕夜。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不嫌弃,就一道进来吃顿团圆饭吧。”说罢自顾自转身进了厨房。

      阿蕊只觉得眼睛一花,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过二十来岁,隽秀的黑衣年轻男子。

      阿蕊诧异地看向奚梅,奚梅也不看她,只顾着自己摆着桌子:“这位马先生是我一位朋友的朋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奚家酒馆做客。只不过他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所以我们没有发觉他。”说着已经手脚麻利的摆好了三副碗筷,“你那些精心准备的花朵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快去拿一坛寒梅浓进来,今儿晚上多一个人,一坛子酒都不知道够不够的!”

      阿蕊被奚梅支使到院子里去取酒了,三宝这才开口问道:“姑娘如何得知?”

      奚梅冲他一笑:“你家王爷这两日在苏州闹出的动静市井之间早已人尽皆知,我开的是酒馆,自然已经听说了许多。再说这里毕竟是我家,你身手再好,家里多了个人,我总是能感觉到的。所以我猜想,应该是他因着那样不避讳地来见过我后,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奚家酒馆,他身边的人我只见过马先生你一个,他若体贴,必定只会安排你。”

      三宝依然是不苟言笑:“奚姑娘真是聪慧无双。”

      奚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今儿个大过年的,马先生辛苦了这么久,请坐吧。”

      三宝慌忙要跪:“姑娘既已知王爷的身份了,尊卑有别,奴才不敢。”

      奚梅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好婆疼她,从小就不喜拿各种凡尘俗世的规矩束着她,将她养成了一个不拘的人。她一把将三宝拉起道:“我不知他是王爷,只知他是朱棣,我是奚梅。这里是奚家酒馆,没什么尊卑,也没有王爷和奴才。若要论贵贱,奚梅不过是市井之间的一名酿酒女子,身份还不如马先生呢。”

      三宝还要再说,奚梅望了望门口,拉着他按在椅子上道:“阿蕊就快回来了,三宝,你快坐!”

      三宝自幼习武,也不畏惧外面寒冷的天气,但方才姐妹俩在厨房里的嬉笑已经让他感受到除夕夜平常人家的合家之欢,而奚梅的这一句“三宝”让他觉得,他生平第一次有一个人真心地没有把他当成奴才。

      阿蕊捧着一坛子酒进来直跺脚:“这天儿可是要冻坏人的哦。”

      奚梅拍开酒坛子,灌了满满一壶酒,和阿蕊坐下,举杯开怀道:“我们过年啦!”

      奚梅自幼闻着酒香长大,阿蕊自进了奚家酒馆后年年陪着奚梅酿酒,酒量也是越来越好,很快的一坛子酒便见了底。于是三宝又去拿了一坛子,桌子上已是杯盘狼藉。

      到底已经一坛子酒见底,三宝又没怎么喝,整坛子酒便全在姐妹二人肚子里。醉意略略有些上头,奚梅支着脑袋望着阿蕊静静地笑,阿蕊如数家珍地拉着三宝说这些菜怎么做的,又跟三宝说姐姐还喜欢吃她做的酒酿圆子,海棠糕,梅花糕、苏州卤鸭、松鼠鳜鱼、西瓜鸡、鲃肺汤、碧螺虾仁、雪花蟹斗以及这些菜是怎么做的,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阿蕊,”奚梅忽然轻轻地打断阿蕊,“过了年,你便十六了,好婆去世的那一年,我也是快十六了。一眨眼,四年去过了,姐姐快二十了。”她的语调忽然有些忧伤,“姐姐十六岁就变成大人带着你,如今你也快十六了,你也长大了。从明儿起,姐姐就教你酿酒,以后的梅花酒,都由你来酿吧!”

      阿蕊低头不语,奚梅使劲地推她:“姐姐在跟你说话,你阿听见了?”

      过了半晌,阿蕊开口摇头道:“这是为何?梅花酒是咱们酒馆的招牌,我只怕没有姐姐的好手艺。若砸了奚家酒馆的名声可如何是好?阿蕊觉得不好!”

      奚梅仿似有些生气:“你也知道说,靳家姐姐与我同岁,娃娃都抱了两个了,难不成,你真想你姐姐不嫁人就只酿酒了。姐姐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你总有一天要长大的,也该学学自己照顾自己了。”

      阿蕊怔怔地红了眼圈:“姐姐这是要嫁人吗?就算是嫁人,苏州城也就这么大,怎么说得好像是再也见不着似了呢?阿蕊还小,阿蕊不依,阿蕊不长大!”

      奚梅柔柔地将阿蕊抱在怀里,口中却坚持,硬生生挤出一丝笑意道:“从今儿个起,开始酿酒,不许躲懒,总不能,姐姐嫁了人还要从夫家跑回来给你酿酒不成!”

      阿蕊只咬着唇死死地不肯出声,三宝看了只觉得心酸,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奚梅放开阿蕊,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灌去:“阿蕊,姐姐想跳舞,你陪姐姐跳舞阿好?”

      也不等阿蕊回答,自顾自地走到院中,双手一扬,素腰一转,没有笛声,没有飞花,没有飘雪,只有她一人,衣袂生风,翩翩起舞。

      阿蕊拿起酒壶往自己口中也狠狠地灌了一口,把酒壶往三宝怀里一塞:“姐姐又骗阿蕊,这‘白纻舞’去年乞巧节我同姐姐一起看见的,姐姐还说不好看,却是自己躲起来偷偷学会了。如今竟跳得那样美,阿蕊不依,阿蕊要和姐姐一起。”说罢,照着奚梅的样子,衣袖翻飞,裙角飘扬。姐妹二人的身体如柳条被风卷得迤逦婉转,裙裾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漫天雪花,在皎洁的月光下如芝兰玉树般,颠倒众生。

      奚梅许是真的喝多了,夜色中,她笑声如银铃:“阿蕊,你不是说姐姐在梅林中碰到了迷死人的妖怪吗!这个三宝便是那迷死人的妖怪的朋友,就是他吹了口气帮我把那些个坛子吹回来的。”

      阿蕊应该也有些醉了,悦耳的笑声中带着一抹冬日里不该有的清凉:“三宝,你那个迷死人的妖怪朋友不要再来迷姐姐了好不好?最多,最多我让姐姐把那些梅花酒都送给他喝,那可是姐姐最宝贝的呢!”

      远处的天边有绚烂的烟花漫天铺开,新的一年终于到来,姐妹二人在炫目的烟花下渐渐睁不开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三宝无语轻声叹息,将她们二人送回房中。

      北平,燕王府。

      燕王朱棣不在的除夕夜,燕王府依然是张灯结彩,红烛高照,侍女内侍们忙进忙出。

      除夕夜依旧照足了规矩,年画、窗花、春联、芝麻秸、柏枝柴一样不缺,焕然一新。一道道珍馐美味被呈了上来,甘棠按品大妆得丝毫不差,桃花繁复在她身上次第开得妖娆独艳,她独自带着两个郡主女儿在涵元殿中守岁,谈笑如仪,大方得体。

      身旁的座位空空荡荡,她并没有因为今年人更少而让郭氏和吴氏与她一起坐着用除夕的晚宴。二位姬妾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会引火烧身。

      新年的爆竹响起时,甘棠微笑着起身,出了涵元殿,她站在中海边往折香苑远远望去,彼时,并不能看清楚墀天台的形貌,只墨黑的一团,如她此刻的心一般乌漆漆。她不过停留一瞬,就姿态端方地往香依殿走去。香依堂中被安息香萦绕得一室的沉静如水。“是啊,”甘棠心想,“不好好休息,如何能有力气应付来年即将要掀起的一场兵不刃血的刀光剑影。”

      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元日。

      在京师的百官云集在皇城的奉天门外,朝服盛装。更远的地方,已有百姓聚集,欲一睹天子龙威,望阙遥贺。卯时已到,九门依然深掩,新春的第一缕阳光将重檐庑殿顶上的积雪照得袅袅生烟,香雾笼街,庄严的彤楼金碧辉煌,在晓色中令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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