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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十八章 堆波聚浪靖难起(七) ...


  •   夜来皓月当空,綉帘低垂。姝娈将折香堂内的烛火吹息,有晶莹的泪珠自奚梅的眼中缓缓滑落,随着最后一星湮灭的光,沉入夜色,无人能知她正悄然于睡梦内外泪湿枕巾。

      此时此刻,朱棣却在与刚刚迁至韵藻楼的道衍,品着一盏今年的明前碧螺银针,有助于凝神静气的碧螺香茶亦无法调和此刻朱棣眼中涌动着壮志满满。但见道衍笑道:“知道王爷必定会有万全的筹谋,可王爷总是屡屡让老衲大开眼界,能将官、兵、民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普天之下也唯有王爷能做到了。”

      朱棣一身戎装整齐待发,慷慨激昂:“大师过誉了!”瞬间语调一转,“但这毒——与本王并无关联。”

      “哦?”道衍略感意外,然则不过转念一想即已明白,脸上的笑意自然而然也就深了些,“若不是王爷,那老衲更要恭喜王爷了。”

      言及此处,朱棣语调趋缓:“大师也想到了?”

      道衍神情端然一如既往:“既然王爷与老衲能如此轻易料到,定是宁王爷也没打算瞒着。宁王既摆明车马决定要助王爷一臂之力,当然不会仅限于此。王爷此前虽明示于宁王欲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可自那以后宁王却渐渐疏远了王爷,如今看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更难得的是今日送来了与王爷的这份默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朱棣眸中的光色沉了一沉,道:“自去岁重阳后与十七弟一别,本王一直以为他心意未决,却不曾料想他竟然早已在北平城种下眼线,暗中对本王的谋划了如指掌,焉知他不是借此警策本王,即便与本王联手也绝不会屈居于本王之下,终究是本王疏忽了一层。”

      道衍露出些许不以为然:“暗眼用好了大有裨益,用不好反受其害,譬如葛城和卢振,王爷又何曾在意过。且如今宁王爷露了这一手,那么也算不得什么眼线了。而且,”道衍微微一笑:“这狼毒花根……宁王的手段到底还是软和了些,重要的是王爷知道宁王爷的手段,可宁王对王爷的手段始终一知半解,那王爷又何愁大事不成呢!”

      朱棣沉吟道:“本王不过在他面前稍稍提过王府中良医所以及这北平城中的大夫都曾为甘棠所用,十七弟便留了心眼,既助了本王也给了本王一个下马威,当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这狼毒花根的粉末经水化开,毒性大减,至多不过令人呕吐腹泻,慢慢便会不药而愈,可引起慌乱却不会要人性命,百姓之中通药理之人少之又少加上这狼毒花根乃是草原之物中原的百姓本就对其知之甚少。十七弟好精细的谋算!”

      道衍微微摇头:“老衲相信,即便没有宁王,王爷也早已面面俱到。王爷,宁王再如何懂得谋算,却始终缺了一个字,自古帝王将相,无‘狠’不能得。”

      朱棣这才笑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师!五弟一早就为本王准备了他早年被斥迁往云南时收集的毒物,只不过毒性十分猛烈,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也不想用在百姓身上,伤及无辜。”

      道衍略略俯身:“王爷又说笑了,王爷心系万民,有毒药自然也就准备了解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如同那赵东一般,以王爷之卓越远见定然还有妙用不会浪费分毫,人物皆是如此。这些毒乃是周王以身犯险颇为来之不易,自然不可随便辜负。”

      “这是自然!”朱棣有一丝松快,“一来要多谢父皇将本王交托给母后名下抚养,二来本王多年苦心孤诣费心筹谋,终得来今日嫡长子的名分,自然是要子子算清,分毫不能差!”

      道衍眉目一肃:“王爷所言甚是,诚如王爷高见,宁王心胸只怕不小,未必能心甘情愿屈居于王爷之下。现如今王爷固然是嫡长子的身份又位列众亲王之首,然则先帝乃是凭战定天下,并非是何人之嫡子或长子,宁王虽无实际作战经验却也多年来将麾下之前朝蛮夷压制得服服帖帖,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爷,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朱棣眼中的豪情逐渐淡冷下来,道衍小心地暗自觑了一眼朱棣继续道:“以王爷的深谋远虑必然早有了决定,那么宁王那十四万的兵力,王爷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定是已有部署,届时必如探囊取物一般。”

      朱棣心下暗赞,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后看向道衍终于言归正传:“古往今来,为求名正言顺,凡举兵讨逆,须檄文以告天下。一来师出有名、公示百官黎民。二来震慑敌军、力求不战而胜!不知大师有何见解?”

      道衍执佛礼道:“阿弥陀佛,大明江山乃是先帝毕生心血,当属来之不易!昔年元末昏君坏祖宗成法,荒淫无度,奸臣擅权,涂炭生民,群雄并起,旷世无君,糜烂鼎沸。”

      朱棣深深颔首:“元本异族,昏聩残暴!我父皇幼年危苦、勤劳艰难,于群雄角逐中,披冒霜露、栉沐风雨、身倍创痍,龙飞淮甸,扫除祸乱,救民水火之中,措之衽席之上。而后平定天下、开创大明王朝,政令惟新、官守其职、民乐其生。天下太平三十余年间,与民休养生息、定立法度纲纪、自此建立万世基业。”

      道衍深表认同:“先帝戎马一生,绥靖四方,一统天下。惜骤然辞世,当今圣上信任奸臣黄子澄、齐泰等,改更祖宗法度。先帝殡天,不报各王,一日而殓,七日即葬。且不令诸子奔丧,究竟缘由何为?至今无人知晓。追忆先帝为国之深固,建立藩屏,巩固天下。众亲王镇守边疆,稳如磐石,夙夜图治,兢兢业业,何敢懈怠!可奈何新帝任奸臣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心机谓为叵测也。”

      朱棣的不忿之意渐张:“更刀构陷诸亲王,残害一家骨肉,首谪周王于烟瘴,又罪代王,出其宫人,悉配于军。湘王无罪,逼令阖官焚死。齐王、岷王,皆其无辜降为庶人。如此任撤藩屏,横行无忌,枉夺生杀,弄朝政于股掌之间。且观诸王,毫无事发之由,亦造无根之衅,满朝竟无憾然感动于心者!诸王奉藩守分、甘受困辱、甚若舆隶、妻离子散、颠沛流离、驱逐穷窘、衣食不给。犹恻然伤心,圣君焉肯如此? ”

      道衍随即道:“古语有云,困兽尚且思斗,诚不得已!先帝广求嗣续,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灭宗室,却恐不及。殊不知,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注1)。王爷助先帝固天下在前,自当系大明安危于心。”

      朱棣会意微笑而接:“幸而父皇在天有灵,更圣明决断于前。以《皇明祖训》警示,‘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或领正兵讨平。’今不得不起兵靖难,以报本王皇考之仇,更清奸佞于君侧!兹此以告天下,体予至怀。”

      他二人连珠妙语,言不间歇。三宝聚精会神,目不斜视,只心无旁骛力透纸背,笔尖蘸满朱砂,鲜红似血。新帝不仁,枉顾太祖高皇帝所托,句句以先帝为由之痛心疾首出自肺腑的慷慨言辞跃然于纸上。二人语止,他亦毕,双手将所拟檄文奉上给朱棣和道衍过目。

      朱棣迅速地扫过一眼,淡淡道:“盖上本王印鉴,火速发往京师和各都督府!”

      三宝几乎是在朱棣话音刚落的瞬间即刻转身领命而去,道衍瞧着他没入黑夜的身影,眼中的嘉许之意越来越深:“王爷好眼力!”

      朱棣低头沉默一瞬,复看向道衍郑重道:“大师,炽儿年幼,甘棠毕竟是妇道人家,本王不在北平,这燕王府和北平城就一并托付给大师了。”

      道衍连忙站起略躬了身道:“王爷言重了,此乃老衲分内之事,辅佐世子守住北平城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且,”他直起身子看向朱棣,“王妃本是将门之后,今日之举更显英姿飒爽堪当女中豪杰,其进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追古望今也无几巾帼能出其右,王爷大可安心!”

      烛火将暖金色的光芒透亮了韵藻楼的正堂,堂内的几处案台之上点缀着几盆千瓣地涌金莲花,花瓣层层叠叠繁复向上,合着浮雕莲花紫檀卧香炉中袅袅而旋的檀香,令得韵藻楼隐隐地有了几分佛家的庄,严。

      “徐甘棠!”念及今日庆寿寺的种种,朱棣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起身走出韵藻楼望向折香苑,而后再转去此刻灯火通明的香依殿方向,拿定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主意。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神色,只依稀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冷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三国志?魏书?诸夏侯曹传第九》
    PS: 朱棣和道衍的对话,改自朱棣的起兵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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