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山 临》妍冰

129、第十八章 堆波聚浪靖难起（四）

　　此语一出，犹如给本就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再送来一阵东风，台阶下的人们咬牙切齿，几乎就要上前来将赵东碎尸万段！

　　张信将赵东丢在一旁再度走到朱棣面前跪下，他的眼中有着锥心泣血般的痛楚声嘶力竭道：“王爷，被皇上迫害的亲王您不是第一个，更决计不会是最后一个，难道王爷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手足遭到残害么？！难道各亲王不是王爷的亲兄弟么？！王爷治理下的北平一派安泰祥和，可当今圣上竟然想要尸骸蔽野，血流成河！王爷，下官求您，替百姓们求您，救黎民于水火，方能保大明江山千秋万载，万不能使其积怨满于山川，号哭动于天地啊！”

　　原本在朝阳门发难的将士们，此刻对朱棣已是深信不疑，张信将群情煽至巅峰，他们也纷纷跟在张信后面跪下，加入声声讨伐的队伍。更有一个不知怎地会将那中军旗拿在手中，他高高举起道：“王爷，卑职们不懂得像张大人说那样文绉绉的话，总之，誓死追随王爷，若有谁再敢来犯，定叫他如此旗一般，变作个两半。”说完“哗啦”一声，那中军旗就那样被撕裂了。

　　眼前是跪得密密麻麻众怒滔滔的百姓，身后是满目仓夷七零八落的神像，朱棣纹丝不动的神情露出一丝为难的裂缝进退维谷。

　　直至此时，甘棠终于上前一步，她望向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绝：“诸位请先静一静，听我一言！”

　　王爷一直不肯表态，好容易王妃肯出来说两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甘棠脸上有浅淡的忧愁，可嘴角却带着清然的微笑；看向众人时有慈悯的目光，更隐隐散发出坚定的力量：“从前王爷出征，我便喜欢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想着王爷他是否安好？一站便是一整天；夜里总是不能就寝，整夜整夜地睁着眼，担心天寒地冻的，不知王爷可能安枕？”

　　她略略低了头，唇边噙了一缕恰到好处的酸楚：“可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傻，战场上哪里能吃得好睡得香呢！树叶落下来了，一片一片，总是数不完，夜里的更漏声那样分明，一声一声，在耳边敲着，于是，自己也渐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甘棠的声音缓缓，逐渐有了似泣还诉的情思：“那时候总觉得，时光怎么就那么长呢！日日盼着望着，却好似总也看不到尽头。故而又开始希望，究竟何时王爷才可以不用出征，天下就此太平！后来王爷终于不再出门打仗了，每每说起百姓们能永享太平盛世，甚是欣慰！”

　　唇边的那一缕酸楚并着声音里的一缕幽怨缓缓淡去，似是不经意地换做一抹欢喜：“萱草翠了、花儿艳了、果子熟了、雪花飘了，一年四季，王爷总是在的。我不再记得去看叶子是否落了，耳边也不曾再听见更漏声了，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

　　再抬首时，眉梢眼角唇边俱含了笑，眸睫却蒙上了一层淡薄的泪意，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莹莹的光芒：“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希望有夫君有亲人陪伴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她挑眉扬声道：“为了你们的这个愿望，我不再去数那一片片落叶，而是会带着你们的妻子将棉絮变成过冬的寒衣，在冬日里为你们驱寒，也为我们自己送暖。我没有时间去听那一声声更漏，因为我要知道你们的孩儿挑灯夜读时是否饥肠辘辘！北平的好儿郎们，你们尽管放心地随着王爷去，你们的妻儿交给我，我带着他们在你们拼死守护的家园等你们平安归来！”

　　朱智晼姐妹二人带同良医所一众人等鱼贯而入，朝甘棠颔首示意，甘棠指向他们道：“府内良医所的大夫们已经为大家配制了药方，大家照着大夫们的嘱咐服用不日即可痊愈。大夫们亦查验过城内各处水源，未染毒的已然做了标记，尽可放心饮用！”

　　甘棠看向朱棣，抬手意欲向其靠近携手并肩，不料朱棣先行一个错步转身背向众人，与她再度拉开了尺许，从侧脸望过去，睫毛微垂一动不动，不知为何，一张脸已然阴沉了下来！

　　她的手就这样空落落地悬于半空，暗暗咬牙，众目睽睽之下只得顺势向朱高炽和朱高煦招招手示意他们走上前来。

　　今日的朱高炽兄弟穿得并不出众，不过一件绢布的杂色盘领长衫，甘棠蹲下问朱高炽：“炽儿，若是北平城的百姓遭难，你会怎么做？”

　　朱高炽未及束发之年，却甚是老成道：“父王曾教导儿子，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好男儿定要有一颗济世安民之心，炽儿定会牢记父王的教诲，为百姓能安居乐业鞠躬尽瘁！”

　　甘棠十分欣慰，转而再问朱高煦：“煦儿，你呢？”

　　朱高煦朝朱棣走去，拉着朱棣的衣裳下摆巴巴地望着脆声道：“父王，煦儿想跟你一起上战场杀敌。”

　　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瞬间掌声四起，如潮水一般经久不息。

　　甘棠表现得很好，配合得无可指摘，夫君征战在外，妻子安守家园，此情此景，当是燕王燕王妃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的时候。西边的斜阳明媚丰美，照得甘棠虽一身素服却七彩流光，通身将门之后的气度风范耀眼溢目。可朱棣的心里却无端端地艴然不悦，似乎在本能地回避着与甘棠共同进退，这样的甘棠令他很抗拒。

　　道衍大师已然将当年太祖皇帝派他随燕王就藩北平出任庆寿寺主持时赐的海青色僧衣换上，恰在此时走出大殿郑重道：“王爷，也请听老衲一言！”

　　朱棣揉一揉朱高煦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大师请讲！”

　　他垂眉：“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方外之人，先帝皇恩浩荡，才得以在庆寿寺为天家略尽绵薄之力，却不想遭此厄运，寺中弟子也不能幸免。当今圣上如此枉顾人命，实在是叫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