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两年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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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过去，秦书文已经摆脱了肉嘟嘟的婴儿肥，长成了个清秀少年，眉目平和，样貌温润。
两年间秦书文一直跟在何甫全身边，说是侍童，却并不像一般侍仆跟在左右面面俱到。晨起洗漱，穿衣秦书文是服侍在侧的，之后却如家人朋友般同桌而餐，此后何甫全练武，与父亲学习管理家业，而秦书文就独自窝在何甫全的私人小书房内看书。
何甫全的书房本来尽是些武术身段，剑诀指法，要不就是些经策谋略的书，少有异闻传说或是各地概览，书画更是没有。而秦书文就爱好读书，志怪故事神鬼奇谈武侠江湖皆有所涉猎。
秦书文最爱也最常看的一本是《绿野仙踪》，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用膳时也不放手，时常得何甫全来催，甚至动用武力把他强行带去用餐。爱情小说也买了几本，甚至还偷偷藏了一本妓院文学，名为《秦淮画舫录》，所阅之书极为丰富，竟叫何甫全给他挪了半个柜子放书用。
秦书文一心沉浸于书中的世界，不常出门走动，也较少与别人说话，惹得杂役们不喜，说他没有一点侍仆的样子，分明是大少养在房内的脔宠，纷纷耻笑于他，见他也避得远远的。秦书文在何府两年以来，竟是半个亲近的人也没有。
但仔细一想，仿佛也不是，且看那隔壁的何小公子就总爱往这儿跑。
“秦书文，你又在看书，多没意思，快换身衣服我带你去玩儿！”
何甫生在外面大声呼唤秦书文，秦书文也不理他，兀自管自己看书。毕竟这番景象隔三岔五就要演上一遍，惊了几次以后就熟悉了何甫生的作派，只当没听到，他自会......
“嘿，在喊你呢，怎么不理我。大哥练武你看书，倒是文武双全。嗯，不错不错。”
没错，若是不理何二公子，他自会跃上窗沿近身骚扰你，叫你不得消停。
秦书文皱了皱眉：“不可乱说，你明知道我与何公子什么也没有。”
“你终于出声了！还当你哑巴了呢。书文，我今日真是烦闷透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何甫生从窗沿处跳进屋子，趴伏在秦书文坐的椅子上，戏谑道。
“你去找你的朋友不就行了。”
“切，他们与我交往还不是因为我姓何，若是脱了这层身份谁还不肆意嘲讽我。说起来我们也是患难兄弟啊，都是别人口中‘那人’，怎么样，陪一陪兄弟我啊。”何甫生又转了个身，退了几步打量起屋内摆设。
“不要。”
“切，亏我当初还为你多关了半月禁闭......”
秦书文把书一扔：“又是这句话，你不能讲点别的么。”
“这句话管用啊，谁叫你软硬不吃呢。”
“罢了，今日也正是时候，出门去哪儿做什么一切由我说了算，你不准添乱。”说着秦书文皱了皱眉，想到了第一次自己拗不过对方，却被这人带去了青楼妓馆的旧事。
“唉那多没劲，你出门就是去买书，乏味无趣了。”
秦书文换了件外衣：“爱去不去。”
“才不要去。”说是这么说，但秦书文出门时何甫生还是乖乖跟上了。
秦何二人来到习武场，何甫全正在练剑。
他左手执剑，前踏半步身躯一沉，顺势送剑前刺，森寒剑气有如实质，又飞转回身骤然变招，长剑横削有破风之势，动作间带起厉声呼啸。晋山何家以剑扬名，剑法招式众多，每一式又能引出许多变化，此一式虚虚实实隐藏真招，待探得破绽一击制胜。何甫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敏捷迅疾，观者被带入意境迷醉其中，神思跟随剑光所指，招式间被不自觉牵引，收势之后才回神梦醒。
何甫全将惊煞剑收回剑鞘，看到武场旁立了两个人。
“去买书？”何甫全走到秦书文面前，问道。
即使两年间长了不少，秦书文还是和何甫全差了一头多。
“嗯。”
“去吧。”又转而对何甫生交代，“出门不可惹事。”
何甫生撇了撇嘴，没说话，走了。
秦书文到了书坊，老板一见他就招呼道：“秦公子，又来挑书啊，正好昨日岳麓书社又出了新刊，公子来看看？”
书社是刊印书册的机构，较有名的有岳麓书社和齐鲁书社，而书局是官府印书机构。另外出书还有官刻、私刻与坊刻之分。官刻，顾名思义，由国子监主持，中央或地方官府刻书，主要是经史子集，律法医书之类；私刻，以家刻居多，是官员、士人、乡绅的个人刻书，或是道馆佛堂刻书，多为私家收藏的大部头丛书，如文选学记。这前两者都不以盈利为目的，或是只求保本微利，而一些士人私刻由于不懂经商，常常能见一些售卖不善，反把家产赔了进去，却又乐此不疲的人。
至于坊刻，那就精彩多了。例如岳麓书社与齐鲁书社都是坊刻，主要印售主体是书商，类型也最多，大多都是些通俗小说，像秦书文读的书几乎全都出自坊刻。而有些书铺集中之地刻铺与商铺林立，有的书铺甚至参与编书。
秦书文问：“前刊中那本《观影人》出新了没有？”
秦书文问的是岳麓书社的连载书刊《穷奇文刊》，借着凶兽穷奇之名宣传，专载些神鬼奇谈。
老板回道：“《观影人》倒是没有，据说敬先书会的才人们都忙着写剧目去啦，此次下刊倒是出了本《孤山话灯》，是许乔公子执笔的，保证您喜欢。”
秦书文怪道：“可许乔不是才写了本《赴烟会》，怎么写起神怪来了。”
《赴烟会》是一本爱情小说，讲的一个书生做梦，梦见自己身在烟雾缭绕的仙境，隐隐约约有女子惊鸿身影和莺声燕语，书生迷醉其间，第二日起来还意犹未尽。当晚书生抱着期待再次入睡，竟果真梦想成真。此次浓雾散了些，书生看到了一位窈窕姿容的姑娘，一夜与她嬉戏话谈，第三日梦醒心中恍然叹息。
由此第四日第五日，书生每晚都进入梦境，那姑娘也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姑娘说，公子，妾身独居此处，无人做陪，整日寂寞难耐，那日公子前来，我道这便是天赐的良缘了。公子，你愿与我一起，留在这里做那隐世神仙吗？
那书生早被梦中女迷了魂，失了心，自然满口答应。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女子面貌。其貌相也，面如满月，目若青莲，青丝垂肩，薄纱覆身，和自己幻想的模样如出一辙，心神陶醉之下跟着女子步入了堂。而现实中的书生再也没醒来。
毕生精力做一个虚妄的梦，爱上一团空幻的烟。在臆造桃源的里游乐，在真实的世界中消逝。是福是祸，只有书生自己知道了。
秦书文与何甫全说了这个故事。何甫全面无表情地拭着剑，说：“我猜测这就是书里想说的，爱情的虚妄罢。”
《赴烟会》大部分篇幅在写书生与梦中女的相爱过程，其结尾也勉强算是志怪故事。老板回到：“是啊，这不是陆文远公子跟着书会赶剧目吗，敬先书会前日可是接了一笔大单，更在紧锣密鼓排演新戏呢，哪儿还来得及写书呀，这不就去求许乔公子帮他们撑住版面了。”
“余老板，老价钱。”
“唉，秦公子你真是，我们书商也不容易，一卷书也赚不了多少，利润都被你们这些学生贪去了，叫我这老板都要丢饭碗了。”
“怕什么，余老板不是还有一条产业傍身吗，《游春图志》什么的。”
“哈哈哈，没想到秦公子也好此道，不瞒你说，我前些日.....”
何甫生本在一旁乱翻。这家书铺也是种类繁多，既有四书五经，工匠技法，也有志趣小说，史册改编，什么《大宋演义中兴英烈传》，看名字就知道是些乱七八糟的胡诌。正看得不耐烦，手上书一扔，就看见秦书文和老板挤在角落窃窃私语，不由得好奇起来，忍不住插入了话头。“你们在说什么？”
余老板抬头一看，咦，这不是何二公子嘛，随即堆起笑来：“何公子，需得藏着掖着才说的东西，您想也知道了。不过何公子一定眼界不凡，不爱看这些，不过没关系，我还有本好的，来来，我们这边说话。”
何甫生心怀好奇，跟着去了，见老板蹑手蹑脚从角落里摸出一本画册图集，封面描了幅春色满园，两个背影狼狈相倚两依依，一旁题字“深丛欲语无休，道旁不吝风情”，还描了金边，构思独特笔锋精巧，竟有些匠心独运的意思了。
余老板见何公子上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暗示“悠着点儿”，便留下他先出去了。
余老板回到店内，秦书文已经挑好了书，除了《穷奇文刊》，还拿了两本《洛城风云惊变几死生》和《通府风闻纪事杂集录》，一本讲江湖武侠一本地方博物志。
“就这三本，二两散银。”
“哎哟秦公子，您可真是会压价。得了，算我这次折本。公子可要常来光顾啊。”
说话间，何甫生从内间飞也似得冲了出来，捂着鼻子跑了。
“他怎么了？”秦书文奇道。
“哈哈，怕是何公子在害羞呢，秦公子你快去追吧。”
何甫生一路飞掠，回家把自己往床上一丢，脑袋蒙在枕头下，双颊红的发烫。想到刚刚自己看的画面，什么“道旁不吝风情”，竟，竟是一番淫词艳语。何甫生两眼一闭，脑子里全是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抱在一起半遮半掩隐于丛间的景象，登时感觉羞愧难堪，待到晚膳也不肯踏出房门。
夜间，何甫全提起一事：“甫生今日未来用膳。”
秦书文想到老板说与他的话，笑了：“害羞着吧，无事。”
何甫全哼了一声：“他是见到哪个男人了还知羞。”
秦书文翻了翻书，看到这么一句话，正好回他：“‘言何情深，失心尔尔’。”
何甫全凑过来：“在看什么书？”
“《孤山话灯》，这段讲到一位镖师夜行荒山遇见女鬼的事。”秦书文随口应道。
“你总爱看这些。”
“有意思却也无趣的很，看时总想着为何这样写，明明那样写更好的。”
何甫全看了看时辰，道：“晚了，休息吧，油灯晃眼，我睡不着。”说着抽走了秦书文手中书。
“正到精彩之处，不看完夜不能寐。”秦书文作势要夺。
何甫全将书翻至末页，念到：“百年后，偶有行脚人夜窥一盏灯悬于林间，却触之不及，不论前行多远，那抹幽光始终藏身远端，仿佛在幽然清唱哀歌，也如在回避世人眼光。”
秦书文心想，罢，果真叫他写成爱情小说了，面上沉着脸色，负气转身。
何甫全扔下书卷：“你不满意，自己写不就是了，作什么懊恼。”
我恼你透露后文！秦书文在心里暗怒，又想到何甫全所说，“我也能写吗？”
“你做什么，何人干涉过你。写书也好，省得整日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何甫全抽出一本《秦淮画舫录》，扬了扬。
“你！你怎么能偷看我的书！”
“还怕被人说么。”何甫全翻到一页，“‘碧云在望，红豆相思，偻指旧游，眷恋曷己’，真是风雅。”
秦书文恼羞成怒，扑身去抢，被何甫全一躲。秦书文没能抢回书，踉跄一下，竟摔进了他怀里。
何甫全把他扶了起来，道：“十六岁的人了，别总毛毛躁躁的，该学着沉稳些。”
秦书文退了两步，低垂着头看不见脸色，嗡声道：“我去睡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两年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