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城旧事》于呵呵

2、第一章 初见

　　四月渭河水患，秦书文跟着父母流落到了通府城晋山，听说是有个叔父早年做生意发了财，跑到了首府晋山继续捞钱，此行跋山涉水正是来找他们。却不想那叔父万分看不起自己的穷酸亲戚，一副恨不得他们死在桓州别来晋山丢人现眼的样子，随手丢了两个钱就赶走了他们一家，那副丑陋的嘴脸秦书文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

　　那日听父母说打听到渭河水已退，商议着回到桓州，虽不知家里还留了些什么，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却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了，毕竟那是自己的根，自己的归属地，即使一无所有也还是要回到那里的。

　　然而不知为何上天总是和秦家过不去，一个劲地找麻烦，行前当晚他们在旅店通铺住着，第二日起来却发现丢了盘缠。

　　巨大的阴霾盘旋在秦氏夫妻的头上，第二日又去求叔父，却是怎么也不给开门了。秦爹狠了狠心，说要不卖孩子吧，秦娘大惊失色，哭得昏天黑地，大骂秦爹不是人。而秦爹也很苦，说没有钱家都回不去，筹了钱回得家去，有钱了再回来赎，就当还了生养他的恩了。秦娘心疼孩子得要命，却也知道没有别的方法了，还是哭哭啼啼答应了。

　　那厢秦书文的爹娘在商议卖了秦书文，这厢秦书文饿得实在受不住，趁夜间无人偷溜到旅店的厨房，夜半三更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摸了一个馒头就啃起来。嚼着嚼着觉得口干，四下里找水喝，却忽然叫他发现一个人影！

　　秦书文手里馒头滚落在地，吓得刚想大声尖叫，却见人影飞掠而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边念叨“还好还好，头一次偷酒被发现，你这小子真不机灵，差点被你引来人。”

　　说话的是个少年。秦书文瞪大双眼看着月光下的少年，嘟着嘴，微蹙双眉，古怪机灵也清隽漂亮，一时看呆了。

　　何甫生看了看面前的小孩儿，长得还算可爱，还没脱离肉嘟嘟的脸蛋，穿的却是破旧的不行，肘间膝盖处打了四大块补丁，裤脚也有些短，还不知在哪里蹭了一下，半边袖子都黑乎乎的，心想定是哪个穷人家的孩子跑出来偷东西吃了，不过自己也是来偷酒的，就当遇见同行，带他一起逃跑吧。这么想着何甫生一把揪住秦书文，运起轻功把他提出了旅店。

　　何甫生一路风驰电掣，周边景物纷纷化为线型消逝在身后。秦书文整个人都惊呆了，待他反应过来何甫生已经停下了。

　　秦书文不明所以地望了望，居然是个极漂亮的庭院，他也只在那叔父那儿见过一次，还是小号劣质版的，哪及眼前这个大气。“这是哪儿？”秦书文终于想到了一句应景的话。

　　“我家。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书文，你又是谁？”

　　“何甫生。”何甫生撇了撇嘴，猜测小孩会大叫“啊！你就是那个喜欢男人的人！”或者更坏一点“那个脑子有病的人”“那个变态”，他的丑事在晋山都传遍了，连黄口小儿也听闻了他的名号，出身武学世家的自己竟是以这种方式扬名了。切，没意思。

　　“哦。”意外地，小孩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平淡的应了一声。何甫生顿时好奇起来。“你家在哪儿？”

　　“桓州。”

　　“桓州？桓州那么远，你跟家里来的？你家大人呢？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何甫生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秦书文一五一十地答了：“渭河淹了啊，我们来找叔父，可是叔父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住在旅店里。”

　　哦~原来如此，这小孩儿跟着父母逃难来此，却被亲戚拒绝在外，想是没钱了饿不住才去偷东西吃。何甫生看着秦书文的衣着，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小孩儿偷吃被当场发现也没有露出愧色，还能对答如流，想是个机灵的孩子，竟觉得和自己像的很，又看见秦书文蹭脏的脸蛋，心里啧了一声，嫌弃起来，便说：“哥哥带你去沐浴如何？”

　　秦书文还未回答，肚子先“咕”地抗议了，秦书文这才面色一红，不好意思起来。

　　“得了得了，先去厨房吧，跟着点小鬼，哥哥带你去吃酒。”

　　秦书文紧紧跟在了何甫生身后，跟了几步却跟不上了。要说何甫生也是个没脑子的，摸去厨房的动作太熟，竟然忘了自己非从前那般偷酒，一路施展轻功一蹦三尺，等到了厨房门口才想起来，啊，好像忘记了什么。

　　秦书文跑了几步终是跑不动了，前面何甫生飞也似的去了，自己连喊都没来得及，已经看不见人影了。这可怎么办？

　　秦书文看了看周围，空旷的院子在黑幕下显得阴森了起来，树木影影绰绰，风一吹发出沙沙声，活像在耳边的催命符。秦书文想起以前听得的志怪故事，蛇面美女会跟着吃人的事情以前听着觉得离奇，惊险，现在竟觉得蛇面妖怪就在自己身后，马上就要没命了。

　　秦书文不敢大叫，也不敢呆在这地方了，吞了口唾沫，两腿又攒回了些力气，看准了一个小门就冲了出去。这是被吓怕了，也没想门后会是什么东西在等他。秦书文跑出了偏门，却来到了个更大的地方，陌生，害怕，却也不敢往回走，壮了壮胆子往前走几步，正想喊却看见一处有灯。

　　那是厨房吗？还是又一处妖怪的巢穴？却也管不了更多，没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了，秦书文赶紧往光亮处跑去。

　　“砰！”

　　秦书文一路跑，到了房门口止不住冲势，撞开了门却被门槛绊了一跤，在地上打了个滚，头晕眼花地站起来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冷面男子拿着把明晃晃的剑居高临下审视他。

　　这眉峰似剑目如沉水的男子正是何甫生的大哥何甫全。

　　何甫全年仅二十却很老成，作为长子自小学武，家传武学学的很是精深，身形挺拔如柏杨，英姿伟岸，气宇轩昂。俊美的样貌传遍了晋山，这样出色的男子却没有成亲，要说为什么，他克妻啊，早年父母为他选了个媳妇，还没等出嫁就病死了，去年倒是结了亲，结果年前何夫人生子难产，就这么去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都说，何大公子阳气太盛，女人承受不住，可不是，前两个姑娘都是因为这个才殒了命，可见这男子气概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何甫全全然不在意，一心向武，修习十载，武力高强，也使得一手好剑，一旦出剑锋芒毕露，去年围剿山贼一人力挑数十山匪，剑锋之下无一人偷生，尽数斩首于惊煞剑下。

　　惊煞剑，连名字都透着森然之意，一如何甫全现在的脸色。

　　何甫全是高手，秦书文踏入院落时就听闻到了脚步声，放下正阅读的武籍，不动神色隐在阴影处屏息戒备，却在一阵叮咣之响后看到了一个灰扑扑的小孩呆愣愣地看着他。

　　何甫全声色俱厉发问：“你是何人，如何进来此处。”

　　“我，我叫秦书文，一个叫何甫生的漂亮哥哥带我来的。”秦书文记性很好，何甫生只说了一遍名字他便记住了。

　　又是何甫生！这小子三天不惹出些麻烦就不消停。

　　何甫全对秦书文的话信了八分，能不惊动侍卫进入何家，这番胡闹也实在符合何甫生的一贯作派，而且这小子身上没有半分内力，也不像是什么阴谋。何甫全问：“你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

　　“旁边那个院子。”

　　正是何甫生的住处，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何甫生现在唯一可能在的地方只有……何甫全提起秦书文，往厨房掠去。

　　何甫生到了厨房，突然想起来自己早因为惯常偷喝被下了禁令，已经不来好久了，看着眼前的场景竟是有些陌生，才想起来身后应该是跟着个小孩儿的，回头看却发现影儿没有。哎呀，自己跑太快了。何甫生赶忙奔回去找，却一路没看到小孩儿的身影，难道是跑丢了？

　　何甫生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撑着下巴望天，寻思着自己是再去找找人，还是去通知侍卫，还是趁此机会先摸进厨房喝上一壶，心下摇摆挣扎起来，一时权衡不定。

　　何甫全来到厨房时正看到自家小弟摘了朵花扯花瓣，不停念叨着“找”“不找”。

　　何甫全哼了一声，道：“甫生，你忘了警告了？还是想再把家规抄上五十遍。”

　　何甫生一听大惊失色，“别别别，大哥，我这不是还没进去吗，这就回去了，回去了。”

　　何甫全拦住了他：“解释你带人回来的理由。”

　　何甫生躲躲闪闪，没有正面回答：“啊啊啊那个，这个，我看到这小子在旅店，吃不起饭，挺可怜的，就，就带他回来了呀。”

　　“哼，是去行窃遇上的吧，何甫生。”何甫全气极反笑，“今日起禁闭半月，敢溜走就不用再回何家了。”

　　何甫生赶忙出言挽救：“大哥！你忘了我还得送这小子回去啊，他家里人还在那儿呢。”

　　“哪个旅店？”

　　“福缘楼！”

　　何甫全：“你跟着一起来，一会儿给他爹娘赔罪。”

　　秦书文看着这二人对话你来我往，唇舌如剑，有如实质，一招一式下何甫全步步紧逼，何甫生起头“战意”不足，后面又成颓败之势，几回合下来已经没有挽回余地了，不禁感叹，长得凶的人就是厉害。

　　想起那志怪故事里，凶面恶煞修行千年，都是法力强盛的存在，要么盘踞一方吞食旅人，要么走出深山祸害人间。而故事里往往有个修佛或是修道的和尚修士，心怀慈悲，以善为念，要么感化普渡，要么镇压于深渊，再不济，和那妖魔缠斗致死，同归于尽。好像从未听说过有哪路牛鬼神蛇能继续存活世间的，怪也。

　　秦书文在心里胡思乱想，何甫全看着他发呆愣神的样子，心道长得可爱，竟是个痴儿，可惜了。不过人各有各的活路，小孩儿今后的人生关他何事，今日之后就再也遇不上，路人尔尔，送他一程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