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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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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时间】
现在是,东京时间,12月31日15:32
你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么?
【壹·真空】
他们说,每个降临到世间的生命,都会得到祝福,哪怕是生来就带有罪恶的血液的孩子,看见人间的第一眼,亦不允许被诅咒。
我听到这一句,明了他们对生命的态度,或祝福,或诅咒。
那样的存在,无论爱恨都光明磊落。
但他们忘了,有些人是活在真空里的。那样特别的孩子站在清一色的温馨祝福与零零星星的怨毒诅咒中间,占据那一点毫无存在感的空白,稚嫩懵懂的脸颊上茫然地留露出无辜的神色,却无人理睬。
——安倍理央
{公历1986年12月31日}
安倍哀的目光微微涣散开来,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失去了焦距,这双本令人讶异的灵动清亮的眼眸如今黯淡无光,她的视野中只剩下一片暗淡的苍白色彩,隔了一层薄薄的翳,再难看得清晰。
耳边传来细弱的声响,婴儿急促地喘息着发出微弱的哭声,使得她茫然地伸出手去,虚弱的颤抖着的指尖触摸到婴孩的柔软的小脑袋上犹带潮气的胎毛,那样脆弱而柔软的手感不由让她小心翼翼地抱稳,模糊成一片的视线中水汽盈盈,瞬间滴落一行珍珠样的晶莹液体来。
她缓慢地偏了头,小心翼翼地用干涩的嘴唇触碰婴孩幼嫩的额头,轻得像是一片羽毛触碰水面。
婴儿不甚安稳地微微扭动,惹得她一阵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用力才好,“好啦好啦……乖,不要乱动。”握刀时稳如磐石的手腕如今像是被挑断了筋又重新接好,什么姿势都觉得不太对,惹得她微微苦笑。
原本模糊的视野里,婴孩稚嫩的脸颊渐渐清晰起来,其实刚生下来的样子并不好看,红得像是一只剃了毛的小猴子,偏偏……是她和他的呀.
多么神奇呢,原来有一天,她和他能共拥有的,不仅仅是财务责任这样冰冷的词汇,还多了一个幼小的生命体。
“他……他在哪里?”她低声呢喃着,虚弱的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却饱含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满足,“我丈夫……去哪里了呢?”
护士伸手在她眼前微微晃动,女人的眼瞳起了细微的反应,眼睑微微转动着表明她没有失去视力,但这反应并不敏感。
“他在哪儿?”女人轻声问。
“夫人,先生说他会尽快到,请您好好休息。”
小护士收拾好检查用具,闻言好奇地看了看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温润而苍白的脸上本是茫然,随即染上了淡淡的失望,最终唇角微微弯起,漾开一个冷冷的近乎自嘲的笑来。
原来不是单身妈妈呀,小护士心想,原来她是有丈夫的。
【贰·童语】
小孩子是一种很古怪的存在。
心情可以时好时坏,性格可以时乖时恼闹,旁人耗大心力也无法断定他们的心情。那样的年纪,心性最古怪也最单纯。
他们古怪到可以把谁都听不懂的话絮絮叨叨几个小时,一言不发就上蹿下跳哇哇大哭。
他们单纯到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太过简单的目的——证明他们是被在意的。
——安倍理央
{公历1993年12月31日}
“理央!理央,快来帮忙!”
除夕夜里下了细细的小雪,一片一片地曼舞而下,洗净了天空。小女孩坐在屋檐下空对一地薄薄的新雪用力地摇头,耳侧别着的了浅黄色的蝴蝶结随着她软软的童花头摆动的幅度上下翻飞,她大声回道,“我不要去。”
身穿樱花色和服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走过来,扶着门框微微喘息,她的身材已经有了青春期稚嫩的曲线,梳了半长的小辫子,细细地劝着妹妹, “不是每天都和我一起做清扫么?今天是除夕夜更要好好做事啦!而且父亲在,大哥也在,你不去就惨啦。”
“我不要去,我今天就是不要去。”小女孩憋了嘴用力摇头,声音带了几分倔强的坚持,是千惠记忆中她难得的固执。
“父亲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他天天都生气。”
安倍千惠一阵茫然,搞不清楚一向胆小听话的妹妹为什么今天格外任性,最终还是半哄半劝地说了一句,“哀姨……你妈妈会失望的,这样不好对不对?”
小女孩想了想,才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恨恨地接过千惠手中的抹布。
房间其实不大,地板上也没有什么灰尘,与其说是做清扫,不如说是参加家庭义务劳动。安倍千惠带着妹妹跪坐在地上一寸一寸擦拭,耳边一刻不停地响着妹妹的碎碎念嘴里嘟囔着,“我最讨厌擦地板了,为什么今天还要我擦地板,为什么今天也要擦地板……”
安倍千惠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边加快进度一边暗说,今年除夕夜理央真是格外的话多啊……
当熟悉的木屐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千惠想要打断理央的碎碎念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长兄不带丝毫感情的话音在头顶响起,“不想擦就滚出去。”
千惠吓得不敢抬头,只听见妹妹稚气的嘟囔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又清清脆脆地响了起来,落在千惠耳际,简直就是革命烈士英勇就义一般地勇敢,“我今天就是不要擦地板。”
“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
闹腾了一天就是“不要擦地板”的安倍理央被勒令不许吃年夜饭,她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绝世抗议,连放烟花都不肯出来看一眼。等到安倍千惠悄悄回屋,只见小姑娘蜷缩在黯淡的微光里,被子微微起伏着,一动不动地宛如冻僵的小虾米。
千惠悄悄掀开被子的一角,女孩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就被一个饭团堵住了嘴。微微的甜酸刺激着味蕾引得肚子咕噜咕噜响,她就这姐姐的手慢慢地啃着饭团,温暖潮湿的泪水顺着脸侧落在千惠指间,千惠凑近了问她今天到底怎么了,理央只是安静地啃着饭团,一个字都不肯说。
最后还是千惠先开了口,“明天一早和我去道歉,新年第一天父亲不会骂你的。”
安倍理央憋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在夜色中寓意不明地闪动着异样的眸光,一开口带了幼女稚嫩的软软哭腔,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三姐姐,你对我说句话。”
“新年快乐。”
理央揉了揉揉眼睛,眼中失望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她还是勉强地“哦”了一声,紧接着就缩回被子里,柔软的布料蒙住脸颊,不论姐姐怎么问都再不肯开口了。
【叁·黄泉】
身为阴阳师,我遇见了太多鬼魂,参加了无数次葬礼,亲眼目睹人鬼生离死别……却偏偏,不曾听见她临死前对我说上一句话。
我只记得在劫难发生之间的那个寒冬,她还躺在病床上为假期做打算,重病痊愈的日子大概是第二年的春天,在此之前,她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说,我想去外地玩。
于是我们定好了,我生日的时候一起去北海道,我度假她养病,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回家。
——安倍理央
{公历1999年12月31日}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有一缕皎白的月光从小小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把她目之所及的事物微微照亮。安倍理央靠在桌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相框,证件照一般正经的黑白照片,纵然光线暗淡到只剩下一团隐约的轮廓,也能描画出女人清婉的眉眼和唇边一点含而不露的浅笑。
有点简陋了,她心想,活着的时候不曾肆意过,如今人死灯灭,也只得如此狭小的灵堂。
如果这也算灵堂的话。
这是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夜,是新时代到来的前奏……她隐约听见人群欢腾,听见不远处的基督教堂传来虔诚的钟声,古朴而遥远宛如世纪回响,她同样听见父亲和兄长隔了几间屋子与来客交杯换盏时伴随大方得体的祝酒词,听见屋外姐姐轻轻说着理央快出来好不好……
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黑气长木盒,轻盈而浅涩的仿佛植物生长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却压不住有机物焚烧成粉后独有的浑浊之气,原来不管是怎样的一个人,烧成灰之后所能拥有的也就只是一个盒子的空间。
从有到无,一把火的时间,不过匆匆一眨眼。
甚至来不及许她再看一眼。
她慢慢地,慢慢地把母亲的骨灰盒扣在怀里,整个人缩在墙角,脸颊都埋在双膝之间,缩成了一团。她抱得如此用力,木盒尖锐的气息棱角抵在柔软的腹部,正好顶在胃上,久了不由得有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恶心。
“理央,出来吃饭吧。”千惠轻轻拍着门,叫了太久话音都已经沙哑,再开口竟微微有了哭音,“今天是除夕,让哀姨在天上看着你好好地活着好不好?你开门把饭吃了,不然她看了会难过的。”
安倍理央在黑暗中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晶亮的眼睛被泪水洗过之后愈发明亮,她久久地注视着姐姐声音传来的方向,任由姐姐一句一句地劝着,不曾应答。
直到门外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她才微微启唇,吐出了一个无比冷静的短句。
“她看不到了。”
你们去过除夕吧,你们去过新年吧,去迎接新的时代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陪着她,我陪着她就够了。
对于你们来说她什么都不是,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但她是我妈妈。
女孩缓缓的弯起唇角,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到无声的惨笑,她用那少有的温柔的声腔喃喃自语,那眷恋的语气显出十三岁女孩无比乖巧的情态,仿佛蜷在母亲怀里闻嗅乳香的婴孩。
“我们去北海道泡温泉吧,父亲不去大哥哥也不去,如果姐姐想去可以一起……我们去北海道泡温泉……”她的脸颊贴在木质的盒顶,缓缓地说着,微哑的嗓音响在黑暗中,渐渐模糊成一片哽咽的哭音……
“你答应我的。”
【肆·崩溃】
没有人在意的生命没有价值。
我生命的价值,大概就是向这个世界讨债,讨着讨着,就疯了。
谁在乎呢?
——安倍理央
{2002年12月31日}
男生掌心火热的温度沿着腰线缓缓向下蔓延,暧昧的微痒逼近少女灼热的皮肤,在她赤裸的苍白的肌肤上流泻,裸露在被单外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出一点暧昧的潮红,那潮红慢慢蔓延到全身,引得男孩情不自禁地啃咬上去,辗转吮吸,逼得少女发出微妙而低柔的吟哦,下意识微微蜷缩起身子。
她微微眯了眼睛,茫然地打量着匍匐在自己身上的男孩,感受到男孩剧烈颤抖着的动作,腰间的软肉在他没轻没重的手指间被掐得疼痛……昏暗的光芒下,这张与自己一样稚嫩的脸是如此地陌生,被超越年纪的情欲所沾染得太过,倒有了几分疯狂的意味。
除夕不回家,和男朋友去外面过夜……三姐不知道有多着急,要是为此惊动了橘久安和织田葵又是一场麻烦……
——这些够不够理由父亲大人把她打死呢?
安倍理央怔怔地看着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的事,一时间连身体的自然反应都没能拉回她飘忽的思绪,直到男孩喘着粗气艰难地从她身上翻下来,再轻缓地把她搂在了怀里,湿热的呼吸拂过她微微见汗的脖颈,带来某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她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引得男孩一阵紧张的询问,被她吻无比从容地吻在口中,慵懒的空气中又染上了几分淡淡的情欲色彩。
“理央……”男孩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语气中缱绻婉转几乎压让她喘不上气来,湿热的手指贴着她柔软的曲线游走,最终迟迟地停留在平滑如凝脂的小腹处,微微用力向下揉了揉,“舒服么?”
她蜷缩着任由他抱紧,微亮的琥珀色眸子有半含半露的温柔意味,半挑了眉毛,娇声说,“对我说句好听话。”
“我爱你。”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太俗。”
“那……以后想给我生几个孩子?”
她的眸光黯了黯。
男孩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犹豫着说,“那……新年快乐?”
“很晚了,你回去吧。”她从他怀里钻出来,眉眼间敛去了一切缱绻,连片刻前的娇媚都不见,唯余清冷,随便套上一件酒店提供的宽大睡衣,丝绸般流动的材质掩盖住所有尚带稚嫩的风光,“今天是除夕夜,你爸妈特意回来一次,你回家吧。”
男孩茫然地看着突然翻脸的女孩,月光下她清秀的眉眼看上去仍然清冷不可亵渎,与刚刚对他悄声撒娇的女孩截然不同……他默默穿好了衣服,艰难地看了女孩半晌,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悠悠询问:
“怎么……我晚一步走还能碰见你的下一单么?”
尖锐的刀片闪烁着银白色的寒光,擦过他鼻尖带来彻骨的寒意,逼他把所有恶毒的猜测都断在口中。屏息之际,女孩从容地收回了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把玻璃门一推到底,冷风呼啸着把满室旖旎吹散,她指了指门,再没说第二个字。
“滚。”
……
待得人走声消,凛冽的寒风中,女孩攀上阳台的护栏,赤裸的脚踩着冰冷的横杆,低下头去俯瞰20层下高楼拔地而起,及腰的长发在寒风中飘舞,遮住她清丽如冰雪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又喝了一口酒,身子微微一打晃,似乎马上就要从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横杆上跌下去。
如果再一抬脚,她的生命正好是个整数。
女孩缓缓地蹲下来,仍然无所依靠地蹲在半空中,脚下除了一根不宽的横杆,什么都没有。
迎接新年的烟火在半空中绽放绚烂的色彩,她静静地看着,天边是五颜六色的绚烂光焰,映在她眼中,只余一地落红成灰。
【伍·业障】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她对我说过,自从我出生之后,她就再也不敢杀人了。
她说,“孤家寡人的时候不怕的,如今最怕我嫁人之前的业障会报应在你身上。”
其实她委实不用担心,她的命数太轻太贱——为人女时,刀口舔血十年有余;为人妻时,耗尽相思换来一场空;为人母时,已是命不久长——那鲜血累就的业障通通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而我自己的业障,有我自己来报偿。
——安倍理央
{公历2003年12月31日}
接到谷穗电话的时候,安倍理央正在等候自己晚点的飞机,手边积了厚厚一叠资料和凌乱的草稿,左手不停翻着资料进行对比,右手写写画画,很是忙碌。
在这样的情境下匆匆接起电话,问好时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淡。
“老爹难得早回家,我现在在和他逛超市,买速冻饺子和汤圆……”谷穗的话音酥软中带了清凌凌的凉,难得地露出扭捏迟疑的语气,“我看到了一个杯子,和你给我看的双层的镂空玻璃杯很像,有很多颜色……浅紫你觉得怎么样?”
安倍理央敷衍的话尚未出口,就又听见女孩子支支吾吾地描述商品的外形特点,语气不似平常的干脆利落反而带了小心翼翼的期待,她心下一动,轻声问,“买给我的么?”
“哦……算是吧,正好看见了我就想反正……”小姑娘难堪地咳嗽了几声,“反正正好又是新年又是你生日送一份礼物很划算而且和我爸出来不用我划卡而且……而且……你不要就算了。”
而且上周吵架你心里很过意不去是吧?理央了然地笑出了声,引得电话那头小姑娘暴躁地自圆其说,她笑着笑着,瞳眸中有什么坚硬的冰凉的东西化成了一点暖融,露出一点点难以名状的情绪。
半晌,她才轻声说,“谢谢。”
“……我只是顺便,”显然理央简单的回答让小姑娘情绪有些低落,语气也有些僵硬和勉强,“礼物你回来再给你。”
她慢慢歪过头,看着手中琐碎的字迹铺了满满一页的草纸,有各种刑讯采用的药物名称,有北京与家族有交的黑白势力资源,有细细碎碎的灵感有关如何从那个小姑娘口中榨出秘密来……葱白一样白皙纤细的手指飞快在打火机上轮过,一点火光在她面前亮起又熄灭,唯剩下一缕青烟散尽,灰烬飘飘扬扬地落下,冷了她眼底一地余灰。
她唇边微微泛起了一丝无奈而纵容的笑意。
“重做计划可是相当麻烦的呢……小混蛋。”
【陆·冷嘲】
关于橘久安,我记得的是他十四岁的模样——他低下头给我的手腕上药,呼吸温热,使得冰冷的纱布和酒精都不再让我痛苦,他抬起头时,眼中有漫不经心的笑意带着微薄得宛如冰上微光的关心,我看清了那礼貌的关心后真正的心无所谓,然而我至今仍然感激。
我知道那不是爱情。
只是曾经,我错以为,我们是一类人而已。
——安倍理央
{公历2004年12月31日 10:49}
感知到的先是麻木,再是炙热,最终从红肿处衍生出火辣辣的疼痛,能感觉到从左眼角到下颌处肿起了一整片,严重到连喘息都带了丝丝缕缕的疼。
她右手手肘拄着木制的地板,坚硬的纹路搁在肘关节上麻木了半边胳膊,左手慢慢地抚上了胀痛的脸颊,死死捂住伤处。一头浓密的长发散乱着拢住脸上所有的表情,浓密的睫帘低垂遮住了琥珀色的明眸中太过分明的恨意,她静止如雕塑一般跪坐在地,久久没有说话。
安倍千惠错愕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妹妹的脸颊,刚动了动,又恐惧地低下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一个卡塞尔学院就让小四束手无策了,我们安倍家已经到了这么懦弱的境地了么?”安倍博嘉阴阴地笑了来,声线分明低沉好听却又无比阴冷,“秘党又怎样,为了一个普通学生他们能这样,说到底小四还是不愿意帮父亲分忧啊,不过也对,这件事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
“大哥!”安倍千惠低低地喝了一声,又慌忙压低了声线,“家里的事怎么和理央没关系了?你……别这样……别样说……都是兄妹……”
“急什么?我还不知道小四是我妹妹?不过说到底……”
安倍理央静静地听着,不反驳也不认错,清冷的目光绕过咄咄逼人的兄长和唯唯诺诺的姐姐,落在那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身上。
他只是有点疯,但并不傻,这件事情的决断权还是在他手中的。
“够了。”安倍家主威严地沉声道,“小四说得没错,藤原家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继续由小四去办吧,博嘉不要纠结了,你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打理。”
不然还能怎样?如果交给安倍博嘉去办,不知道有多少精锐多少情报网要毁在他的一时冲动和心高气傲中,而三姐本就是娇生惯养等着嫁人的,除了她安倍理央之外难道还有别的人选?
她微微弯起唇角,眸中泛起丝丝缕缕的冷嘲,牵动伤处让她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瞬,却没有露出半点疼痛的表情。
年过半百的安倍家主看着木乃一样一样的幼女,眼风扫过她惨不忍睹的半张脸,语气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一分,“博嘉留下说话,三娘你带你妹妹去上药吧。”
……
“怎么就不会躲啊……你看看这张脸。”千惠小心翼翼地朝妹妹红肿的脸颊吹气,“除夕呢!新年呢!和外面人打架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到了家里就连躲都不会了?你明知道父亲就是一时气急了不是真想打你。”
理央闻言微微挑了眉,轻声反问,“我为什么要躲?”
“我挨了打,他就冷静下来了,知道非我不可——这样藤原家的差事就还在我身上不至于被别人揽走。”她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为了这件事前前后后花了多少心思?在中国一住就是两年,现在大哥想要也要看我给不给!”
千惠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责备,“好啦,小声点。”顿了顿又说,“都这样了就别去橘家了吧,我去给你找药。”
理央垂了头没有说话,千惠权当她是默认,起身去储物室抱了医药箱回来,却见卧室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气馁地把医药箱扔开,温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烦躁的表情,寒冬腊月里路可不好走,也不知道橘家那么远她怎么过去……越长大越不让人省心!
{2004年12月31日 13:38}
其实橘久安第一次说出“我是谷穗的男朋友”的时候,安倍理央并没有当真。
虽然他们的年纪都只能算是大孩子,然而自小的颠沛流离让他们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能独当一面,自然说起小孩子才喜欢强调的“喜欢”之类的东西,很难让人当真。
直到橘久安慎重其事地抬出了价码,斩钉截铁地说一年之内谁也不能威胁到谷穗的安全,安倍理央才终于觉得有些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她默默对上橘久安微寒的眸子,还是她熟悉的温和与镇定,然而曾有的玩世不恭般冷漠的笑意淡去,唯剩下一抹太过清晰的缱绻的意味。
上一次见到他这幅样子,已经是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他隔着几丈院墙窥视蹲下身去嗅花香的女孩子,低低念出的名字轻而缱绻……那时候她所见的情感虽然真诚却带了太过的晦涩的情绪,不及如今是纯粹的可以称得上“温暖干净”的意味深长。
“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吧?”她轻声说。
他笑着回答她,是啊。
那一刻她才真正动容。
这个世界上的爱情如此多,温暖干净是常态,她不需要去故意羡慕哪一个。真正让她有所触动的,是他脸上那种怎样也藏不住的温情……是的,她羡慕的人不是谷穗,而是橘久安。
原来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他还能够喜欢上什么人,冠以爱情的名义动了真的感情,还拥有那种“爱”的能力。
不像她,提起“爱”这字眼,都是讽刺。
【柒·情钟】
我出生在1986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
那一天父亲并不在妈妈身边,后来的几天,也没有在。
我妈妈抱着我在医院里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个新年,生产后她的身体很糟糕,那几天却几乎没有休息过。直到1月6日,父亲才迟迟赶到——那一天就是我后来出生证明上的生日。
这个故事听上去只是阴差阳错,没有什么泪点,听过了也就忘了。
记忆中对陆无归说起这件小事的时候,正是春末夏初,他腼腆地笑了笑说,如果他除夕祝我生日快乐我是不是就能真的快乐。我没理他,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记得。
我不是没有和别人讲过,只是他们听过了就忘了,到了12月31日祝我新年快乐,到了1月6日祝我生日快乐。
我不喜欢过生日,更讨厌过新年。
很久很久以后,陆无归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倔,等不到就强说成本就不要。
——安倍理央
【2004年12月31日 15:30】
安倍理央走在热海的大街上,岛国的冬天没有北京的干燥严寒,只是温和的湿冷。她披散着头发在大街上摇摇晃晃,穿过在除夕日格外拥挤的人群,像是无人认领的流浪狗。
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有喜怒哀乐生死祸福,她有的只是多年来的真空孤冷伴随着的一路独行,无论结局怎样,都不会是幸福。
每一年的今天,总是格外矫情。
就在这时候,她接起一个国际长途,来自北京的电信号将海洋彼岸的男声带到耳边,清朗中带了天真的意味:
“现在是,东京时间,15时32分,我是陆无归。”
她微微眯了眼睛,漫不经心地回应,“你那里应该算北京时间的……找我什么事?国际长途可是很贵的。”
“生日快乐。”
东京时间,2004年12月31日15:32,陆无归对安倍理央说,生日快乐。
她记得——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句话。
她记得——那一刻汹涌而起的情潮,那一秒手无足措的泪意。
她记得——那一瞬间,她站在人潮之间,用自己的眼,凝固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