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锦》时年欢

1、命陨

　　转眼已是冬至，许是天冷的缘故，近来宋一越发的嗜睡。她拉过锦被盖过头顶朦胧睡去，肩头突然像是被什么轻拍了下，蓦地惊醒，似乎才睡下不久，睡眼迷离望向窗口，天色仍有些灰暗，算来不过卯时，那雪下了整整一夜，灰暗中依稀有些白光透入，趁着微弱的光亮，宋一看清了床头的人。
　　梳着双环髻的女娃，身披石青小袄泪眼婆娑的看着她，许是刚从屋外进来，肩上有几处雪化后漾开的水渍。
　　“娘娘！”见宋一醒来，梨花哑着声，跪倒在地。
　　宋一起身端坐，锦被胡乱的包在身上，瘦弱伶仃，就是一般的后妃也不至这般且不说她身为国母。入宫至今已有数月，莫说是皇帝，就连宫中一般的太监也不待见自己，宫门似海，眼见着倚凤殿日渐萧条她却无可奈何。
　　冬夜寒气袭来，一口凉意嗅入心肺，宋一重重咳嗽起来，心口就似被被无数只利爪强行撕扯、扭拧着。
　　“今早梨花拿着娘娘做的绣品让小桔子带出宫换点银钱，好让娘娘过的好些，却被那柔妃娘娘抓个正着，如今皇上正往倚凤殿来要治娘娘的罪！”梨花愈哭愈凶，红头涨脸，一哭一顿不断抽噎着。
　　宋一侧过身去，轻声道“他要来便来，你哭甚，有何事我会担待，莫要再哭了！”
　　一脸泪迹，眼皮肿得有些不成样子，小手搓着眼睛，梨花的嗓音有些呜咽“全怪梨花！”
　　“好了！你莫要哭了，起来于我梳妆打扮，皇上不是要来吗？”宋一伸手抹掉梨花眼角的泪，一边拿起架上的衣物开始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往梳妆台的方位挪。
　　梨花起身扶住宋一，见自家娘娘神情淡然便不再恸哭，那瘦小稚气的脸上双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她拿起案上木梳将宋一凌乱的发丝一一梳顺、盘起。
　　“娘娘，我怕！”
　　“别怕！”宋一口中安慰，其实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她这个空壳的皇后究竟能当多久都不知道。先皇驾崩，遗诏中钦点要宋家辅佐新帝，而她宋一自然而然便成为了这国母的不二人选，原以为会是一段大好姻缘，却不成想，他孟祁心中早有他人，而她嫁入皇家，也只能落得一个尴尬的境地。
　　若不是孟祁忌惮这宋家在这朝堂上的势利，只怕她连这个空壳皇后都做不久。
　　入宫数月，孟祁断了她和宋家的来往，宫中之人似乎看清了她宋一注定清冷一世，倚凤殿日渐成了人皆可欺的对象，只有梨花和小桔子一直真正将她视作皇后。
　　梳洗完毕，梨花冲着宋一说道“娘娘，天色还早，梨花去做朝食儿。”
　　宋一闻言看向梨花，点了点头。
　　梨花手脚利索的将灶中柴火生起，将米缸中仅有的一些白米淘了淘，熬了些白粥，昨日小桔子送来的茄子还有些剩，趁着熬粥的功夫顺便洗洗切切打了个蛋放在锅中煎熟。
　　宋一就着一盘茄子蛋喝了小半碗白粥。连吃了数日的白粥口中实在寡淡，无论梨花怎么劝说，宋一都不愿再多吃上一口。
　　饭毕，也才不过辰初，宋一无力地倚在窗边，看着屋外天色，被着冬日的寒风吹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窗口一树梅花艳丽无铸，放的正好，给这斑白的冬日添了不少颜色。
　　“娘娘，这窗口冷，莫要受了凉。”梨花取来厚袄，悉心披在宋一肩上，这么冷的天，宋一依旧是一身入宫时的穿的秋装。
　　雪势忽大，风夹雪花，不断扑打在窗棂上，院中涟漪一片，宋一紧握怀中环佩依稀看见儿时在雪中嬉闹的场景。
　　“皇上驾到！”院外太监刺耳尖锐的声音传来在倚凤殿本就萧条空旷院中显得愈发的阴森。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穿过雪地，缓缓走近，男子身材修长，端正威严，眉眼间一股子俾倪天下的傲气，许是刚下早朝，凌厉的眸子中夹杂着一丝倦意。伴随其后的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美艳女子，着蜜合色锦袄，精白绫裙，眼波盈盈盛满春光,耀眼得叫人看不真切。孟祁看向柔妃，眸子清澈爽朗就连颌角硬朗的线条也被柔化了,温柔的像是冬日的暖阳。
　　不待宋一反应，梨花已经跪下“奴婢见过皇上柔妃娘娘，皇上万福！柔妃娘娘万福！”
　　宋一随即垂眸，福了福身子。
　　孟祁一眼带过，独自走到上位坐下“嗯！”
　　柔妃向前一步，盈盈一礼“柔儿见过姐姐！”
　　“妹妹切莫多礼！”宋一点头，正欲伸手去扶，却被一把拉住，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跌坐在地，在场之人不论宫女太监，皆掩面偷笑。
　　“呀！姐姐！你怎么如此不当心啊！”柔妃挑眉正色，佯装关切温声言道，言中又带几分笑意。
　　“不是皇后不当心，分明是柔妃你刻意拉住皇后娘娘才至其跌倒！”梨花眼瞳发红，粉拳紧握，稚气的脸被涨的通红。
　　“狗奴才！本宫要拉便拉，何时轮得到你来在此对，我说三道四”柔妃嘴角扬起言道，看着梨花眼神狠辣，想都不想便伸手向梨花的脸颊扇去，末了还将指甲狠狠的刮入肉中。
　　众人瞬间笑意全无，唯有孟祁将目光投向宋一慢慢开了口：“皇后，这就是你宫中的规矩看来柔儿说你私相授受之事，果然不假！”
　　宋一愣了愣，然后点头道：“是，臣妾确实曾托过宫中太监将自制绣品带出宫中贩卖，好换些银钱。”
　　孟祁闻言，淡声道“哦？你身为后宫之主，怎会不知后宫的规矩？下人如此，难道连你都不懂事？”
　　众人皆将目光移至宋一身上。
　　宋一却是波澜不惊：“臣妾知晓，只是这倚凤殿内处处是花费，若不做些活计，只怕届时我与梨花二人会饿死宫中，要是此事若传了出去岂不污了皇上的名声？”
　　孟祁皱眉道：“荒唐，你身居中宫，每月例银百两岂会饿死宫中！”
　　宋一站在原处，语气依旧温和：“皇上慧眼如炬，如今亲身来到我这倚凤殿，可是看得出倚凤殿是否像个例钱百两的地方！”
　　孟祁闻言一怔，这倚凤殿确是冷清萧条，茶案上就连一套像样的茶具都没有，微怒道：“给朕将宫中管例银的叫来！”
　　“梨花听说全是柔妃娘娘克扣倚凤殿的例银。”梨花扑通跪下，脸上被打之处留下五个血红的指印，五条血痕不断有血往外冒。孟祁看向梨花，正欲责骂，却被柔妃先抢了去！“大胆贱婢，你言下之意，就是本宫在欺压皇后吗！”
　　梨花抬头看了柔妃一眼，身子不由得一抖，脸上痛的钻心强忍惧意：“求皇上为皇后娘娘做主啊！”
　　孟祁厌恶的看向宋一：“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贱婢——”
　　柔妃闻之微微一笑，看似随意道“皇上莫急——依臣妾看来，既是姐姐宫中的人，定是姐姐管教不当，那便由她亲自来惩罚这贱婢，也好让姐姐学学了治人只道！皇上意下如何？”
　　孟祁点了点头，语气微冷：“也罢，既然柔儿开了口，那便允了。”语落，看向一旁的宋一继而说道：“皇后切莫因为她是你宫中的人就从轻呐？”
　　宋有些慌了：“既然皇上要臣妾处置，那便罚她饷银三月，清洗养心殿一年吧！”
　　柔妃沉吟了片刻看向上位处：“皇上！柔儿认为，姐姐这样的处罚未免有些太轻了，臣妾以为就该重重的罚她，好让这贱婢！长长脑子！”随口几句言语看似在为宋一考虑实则是在提醒众人她乔诗柔才是这后宫之主，而你宋一不过只是个空壳皇后罢了。柔妃见孟祁不再作声慢吞吞地补上一句：“给本宫拖下去杖责五十，罚饷银三月以观后效。”
　　“是！”几名侍卫上前强行将梨花架起拖走。
　　“不！”宋一霍然起身，却被柔妃拦下。
　　屋外惨叫声音迭起声声凄厉叫的人心神俱裂，风雪更大了，不断自开着的大门吹进来，吹的人一激灵。那惨叫愈发刺耳,只见梨花被缚在长椅上，身下已然血肉模糊,情状惨怖,连众人都看得心头发沉，只是片刻之间便喊声忽弱,口吐鲜血,合眼昏死过去!
　　杖责的侍卫见此状不敢再动，下跪看向孟祁：“启禀皇上，柔妃娘娘，那梨花气息已是极弱，如今尙余一十六杖，若在打下去，只怕会将她生生打死过去。”
　　“她死不了！若是真被打死，那也怨不得他人，全怪她自己咎由自取，给本宫替皇后娘娘将这余下的一十六杖通通打完！若有怠慢，本宫就连同你们都一块罚了！”柔妃望向宋一开了口，言语尖酸刻薄。
　　一十六杖打完，本就奄奄一息的梨花便不再动弹，待执杖的侍卫去探，已气息全无。
　　宋一如遭雷击，身子颤栗不休，喉间一阵腥甜，雪上染上斑斑红痕，不顾众人的惊慌失措，径直爬到梨花身前，余光瞥见柔妃，咬牙切齿神情近乎狰狞。
　　孱弱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气力，宋一避开众人拦阻死死钳住柔妃肩膀与她扭打作一块，最终不知是谁制住了谁只见宋一忽然铁青着脸，凄凄的笑了起来，状若疯狂，声声凄厉，她一手从发上拔下簪子一手拉住柔妃的头发奋力将簪子扎进柔妃的喉管。
　　手落下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就像被骤然抽空了一般，死死的瘫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