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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粉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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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大半瓶红酒,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杜乔醒来还是不开心。她翻了个身,昨夜的回忆伴着苦水一起涌了上来,心头一阵抽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痛?真够具体的!她揉揉胸口,很英勇的爬起来,妈的,不过一晚上没吃饭,怎么连胸都缩水了!
开了一夜空调,密闭的卧室冷的像个冰窖。杜乔不禁打了个寒噤,随手摸来一件衬衫披在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弥散开来。气入鼻息,她触电似的抖掉肩上的衣服,恨得牙痒痒:王金贵你个王八蛋!
杜乔重新裹上毛巾被,斜倚在沙发上,笨手笨脚的点燃一支烟,男士香烟,连这烟都带着王金贵的气味。她泄愤般的狠狠吸一口,一股呛人的浓烟窜入她的五脏六腑,兜了一圈又从鼻孔嘴角悠哉游哉的溢出来。
借酒浇愁未遂,吸烟解忧未果。一大清早,杜乔形容十分狼狈。
妈的凭什么啊!张小卓抽烟的姿势优雅了不起啊!她英国毕业的了不起啊!
想起昨夜远在伦敦的闺密打来的电话,杜乔又把满腔怒火转移到王金贵的前女友,不,是现任女友身上。各种证据表明他们已经在大不列颠涛声依旧了。
她自认为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自认为挑男人绝对不会走眼。王金贵,除了名字老土和有一段结束他处男身份的恋爱史之外,几乎是个完美的钻石王老五。英俊,多金,体贴,浪漫……
杜乔猛掐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把忠贞二字从脑海中剔除。
分明是打着考察的旗号去英国公款旅游,偏偏却不肯带她一起去,说什么不要耽误工作,分明是跟老情人重温康桥旧梦去了!曾经那些甜言蜜语,现在想来跟狗放屁一样滑稽。
“乔乔,我真的看见王金贵跟一挺漂亮的女的一起挑钻戒!骗你我跟你姓!”
闺密夸张的声音余音绕梁,听不出半点同情。杜乔很没出息的希望她跟自己姓,然而一个电话追到英国,她就知道大势已去。王金贵再怎么精明也没学会在她跟前撒谎,支支吾吾只会欲盖弥彰。
相识三年,相恋两年,同居一年。
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一拍两散的时刻到了。
发完起床疯,杜乔冒着被炒鱿鱼的危险向公司请了一个月长假,在电话答录机里给家人朋友留了一句极不负责的“云游去也”,从此掐掉手机人间蒸发。
三伏天气,长途汽车站又脏又热,臭烘烘的像个茅房,热腾腾的像个烤箱。
杜乔买好票急匆匆钻进客车,车里冷气中夹杂着汽油味,乍一闻令人作呕。于是她挑了前面靠窗的座位,放好行李坐下来,身子很虚弱的贴着车窗。
盛夏正午,烈日炙烤大地,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迷迷糊糊中,窗外依稀有个很漂亮的男人一闪而过。
“去姜家店的车,走了啊!”
发车时间到了,司机卖力吆喝着,企图再拉几个乘客。
半睡半醒中,杜乔不忘撇撇嘴表示讽刺,除了她吃饱了撑的,还有谁愿意去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车子猛地开动。杜乔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眼睛还不及睁开,已经吐得一塌糊涂。
“你没事吧?”右耳传来很好听的男中音。
杜乔刚一张开朦胧的泪眼,一叠纸巾适时递了过来。
偏头看去,坐在她右侧的竟是那个一闪而过的漂亮男人,确切的说,是个漂亮男孩。他抱着一个张嘴的旧书包坐在那里,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皮肤黝黑,鼻梁挺拔,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瞬也不瞬的看着她,目光干净毫无杂质,就像一池未受污染的清潭。
杜乔狼狈的抹掉嘴边的污物,更加肯定了祸不单行的科学性。在她的字典里,形象工程永远是第一要务,在帅哥面前出丑绝对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痛,不然凭她的蒲柳姿色如何能成功钓到王金贵这只金龟的?
靠,又是王金贵!
她手下一狠,用力过猛,长长的指甲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通红的划痕。
“不够我这还有……”男孩的声音再度响起,又一叠纸巾递了上来。
从第二句话中,杜乔听出了端倪。这男孩很青涩,听口音不是城里人。
“够了够了,谢谢你啊。”她揉着脸上火辣辣的划痕,嘴上客套着,心理却陡然占了上风。
老牛吃嫩草,总比老马吃回头草强。
杜乔有些赌气,有些得意。
一路上她没有再吐,却也再没消停过,似乎把男孩逗得满脸通红是她人生最大的乐趣。
男孩有个又红又专的名字叫姜弘智,好巧不巧竟是姜家店小学的数学老师,他冒着酷暑进城就是为了买两本教学参考书。
杜乔看着他的眼神无限挑逗:“我去你们学校当支教老师的你知道吗?”
“我没听人说过。”姜弘智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乡音,淳朴可爱。
有人说过才怪!杜乔两年前报的乡村志愿者早就过了期限,她头脑一热,连个招呼都没跟学校打,一厢情愿的跳上了车。
“那可怎么办?我去了没人管吃管住的……”杜乔嗲声嗲气,低头嗫嚅,分明是个勾引宁采臣的聂小倩。
“是啊……”姜弘智认真的思考起来:“学校放暑假了,负责人不在。”
杜乔的热情渐渐冷却,她以为乡村小学为了迎接支教的志愿者连暑假都不放呢!只是这时后悔也晚了,车子已经开进了小山沟的小车站。
姜家店地势低洼,四周都是小山头。
天色已晚,落日的余晖把西天染得血一样红。逆光看去,满山遍野是树丛连成黑漆漆的一片,树顶光亮处,密密麻麻的是成群结队的蚊虫。
杜乔突然觉得浑身都在瘙痒,于是丢下手里的物什,左右开弓,在裸露的皮肤处噼里啪啦的拍打起来。边拍打边带着哭腔自言自语:“我个倒霉催的,还没地方住呢!”
姜弘智拖过她的皮箱,也像自言自语:“要不……去我家吧……”
杜乔毫不客气,做了个请带路的姿势,自己只管拎了的手袋站在一旁等着。
走了两步她就后悔了,自己做人太迟钝。
光线昏暗,山路崎岖,姜弘智拖着她的百宝箱走的十分吃力。
同坐了一路车,又从车站一同走么久,杜乔刚刚才发现原来那么可爱漂亮的男孩腿脚竟然不太利索,拖着沉重的箱子更是步履维艰。这个时候走上前接过来怕伤他自尊,装聋作哑跟在后面又太不厚道。
杜乔一路踟蹰,等她最终拿定主意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门。
“妈,有客人来了!”一进家门姜弘智就提高了嗓门。
杜乔好奇的四处打量。姜弘智家看起来条件不错,几间大房子宽敞明亮,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下面摆着石桌石凳,如果没有灯下的飞虫和墙上的壁虎,这样的乡村生活应该很是惬意。
姜母应声出来,远远看去,是个慈祥的中年妇女。她看到杜乔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和蔼可亲的表情,殷勤的请她进屋。
姜母忙前忙后,过度的热情让杜乔有些不适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把古训牢记在心,一晚上没有睡好,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王金贵咬她的场景。
第二天清早,看到一副国宝模样的杜乔,姜弘智转身回房拿来一瓶药水,很辗转的问:“杜老师,夜里没睡好?”
杜乔脸色刷白,难道自己半夜哼哼唧唧说梦话了?
“这是我们家自制的药水,治蚊虫叮咬特别有效。”姜弘智把瓶子递过去,碰到杜乔手指时,他微微颤抖一下,低了头说:“早饭在桌上。”
吃过早饭,杜乔陷入了彻底的无聊。
她坐在床上,拿着一本新概念英语翻来覆去的看,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玩野了的学生会召集起来大练英语,翻着翻着就开始走神。
刚才吃饭的时候,姜母看她的眼神很有深意。她不会把自己当成送上门来的儿媳妇了吧?这帮人该不会是人贩子吧?不然他们家怎么条件这么好?
想着想着,姜母慈爱的目光开始笑里藏刀,姜弘智略跛的右腿成了火拼的证据……
杜乔一个冷战,炎炎夏日里,汗毛几乎竖了起来。
该死的王金贵,我掉进贼窝了,你怎么不来救我!
遇到困难,杜乔首先想到的不是警察,而是王金贵。那时候王金贵把她拥在怀里,很英雄的说:天底下没有你老公摆不平的事!
长期以来,王金贵的大包大揽,让杜乔失去了忧患意识。当她终于意识到可以打110的时候,又想起手机被她拔了电池丢在了千里之外的家里。她抓过手包,拼命翻找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东西,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
姜母探进头来,仍是一副和蔼慈祥的笑容:“杜老师找什么?”
“电……电话……”杜乔脱口说出了实话,在她看来,姜母已经无异于黑山老妖。
“电话在店里。”姜母指指外面,杜乔大赦一般飞奔出去。
前一天她没注意,原来姜家大门右侧是一间是三十平米的店面,勉强算个小超市,看起来应该是村子里独一无二的。此时,姜弘智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眼睫低垂,面色沉静。
杜乔这会儿觉得自己刚才严重神经过敏了,不免有些愧疚,站在店门口进退两难。
这时一个老太太从货架后面走出来,一眼看到了杜乔,怪物一样审视一番,走到柜台处戳戳专注读书的姜弘智:“瞧门口那丫头,跟你家翠翠像不像?”
姜弘智口气不太高兴:“人家是大城市来的,您别瞎说。”
老太太一听较上劲了,颠颠的跑出来,拉了杜乔的手,指着店门上的大招牌,毫不客气的问:“丫头你自己看,你跟她像不像?”
杜乔抬头,店门招牌上的“翠翠百货”已经被烈日晒得退了颜色,右侧印着一个姑娘的笑脸,眉目已有些模糊,看不清模样,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翠翠。那个姑娘有一张青春飞扬的脸,杜乔自嘲,往自己脸上刷多少桶绿油漆也变不成嫩黄瓜了。
“杜老师……”姜弘智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入夜,涂了一身草药水的杜乔放心大胆的躺在葡萄架下面观天象,她知道姜弘智就在不远处,憋了一整天的问题该找个时机释放出来了。
盈盈的月光融化了杜乔又臭又硬的外壳,好像心都被腐蚀了,又酸又疼。
“那个叫翠翠的女孩是你女朋友吧?”杜乔仰面朝天,抠着竹藤躺椅的扶手,跟天上的星星一起眨眼睛。
“嗯。”姜弘智哼了一声。
“我也有男朋友呢。”杜乔的口气颇有点炫耀的意思,如果不是英国小姐那一记措手不及的回马枪,她和王金贵也许会结婚。
姜弘智顿了下,说道:“你男朋友,他一定很好。”
“是啊!又英俊又有钱,又体贴又温柔……”她对着月亮历数王金贵的优点,数到眼泪都流下来了:“怎么男人的心说变就变了呢?”她就知道自己不该欲求不满,算命先生说过她未来的老公长相身材金钱都只是一般般。
姜弘智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你女朋友也很好吧,肯定比我强。”
“嗯。”声音不大,却是斩钉截铁的肯定。姜弘智看着天际最亮的那颗星,眼睛酸涩难当。翠翠在天上看着她,男子汉绝不能流泪。“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杜乔十分意外,原来不是负心女子痴情汉。
翠翠和姜弘智青梅竹马,幸福平安的走到二十多岁,眼看就要结婚,老天终于看不下去了。
“山崩的时候,她扑上来护住了我的头。”姜弘智眼波闪烁,气息急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生死一线的时刻。“我只是腿受了伤,她却没了。”
姜弘智很吝惜言辞,杜乔却听得泣不成声。她很久没哭过了,不知道是在感慨别人,还是在叹息自己。
半夜惊醒,杜乔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纸盒。这是上午她翻箱倒柜时发现的。纸盒里是一条CK的内裤,几天前她买给王金贵的。
杜乔只是个长相一般本事一般的普通女人,收支相抵,勉强糊口。自从跟王金贵恋爱之后,她一直想用自己赚的钱给他买件CK的衣服,可这对金牌月光族来说实在难于登天。实在等不下去,她只好勉强说服自己,内裤也是衣服的一种,于是不无得意的从专卖店买回来这条内裤。
抻着手里的四角裤,杜乔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他们几年感情的唯一遗物了?如果烧掉它,是不是万事皆休了?
一时头脑发热。
借着月光,杜乔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来找打火机,没有;火柴,也没有,甚至连把剪刀都没有。
此时杜乔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她颓然的坐在床上,对着内裤喃喃自语:“王金贵,难道是我们情不该绝?”
学校放暑假,小卖部生意照样红火。
姜母忙着料理家务,姜父在外地打工,人手不够,杜乔不肯回家,于是跟着姜弘智凑热闹。
“这么说,你当数学老师,她当语文老师?就你们俩?”杜乔边整理货物边跟姜弘智聊天,那些伤感的话题在白天似乎也阳光了起来。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来了很多新老师。”姜弘智低头算账,眼皮都不抬一下。
“有没有漂亮的语文老师?”
“当然有。”
姜弘智说完才发现自己上了钩,杜乔欣赏着帅哥的窘态,在一旁得意的跺脚大笑。
笑过之后,店里突然陷入沉寂。
“小姜,你这有打火机吗?”
“你抽烟?”
杜乔摇头。
“想烧我的店?”姜弘智故意打趣。
杜乔说:“烧点该烧的东西。”
姜弘智见她神情落寞,心中顿时明了,很讲义气的拍拍胸脯:“杜姐你放心,只要王金贵敢来,我一定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得了吧,就你那小身板!”杜乔意识到自己口没遮拦,便打着哈哈把这事混了过去,再无后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经是杜乔最向往的生活方式,真正经历过却觉得有点折磨人。
王金贵始终没有找来,那一顿暴打始终没有实现,想看个热闹起个哄都成了奢求。想象着王金贵那样光鲜的人物被打得满地找牙的场景,杜乔偶尔能笑出声来。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在小卖部拨通了城里死党佳慧的电话。
一听到杜乔的声音,对方似乎直接哭出来了。
“杜乔你死到哪去了?快点回来!王金贵他……”
“别跟我提这个人!我见他一回抽一回!”杜乔很蛮横的打断她,怎么能让死党知道又臭又硬的杜乔会对一个变心的男人念念不忘。
“你他妈给我闭嘴!王金贵出事了!”佳慧比她更蛮横,一颗重磅炸弹扔下来,杜乔顿时瘫坐在地上。
回城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杜乔一次又一次接过姜弘智递过来的纸巾,地上已经丢了厚厚一堆了。
他们说王金贵打遍了所有亲朋好友的电话联系不到她,定了机票提前回国,结果飞机失事了,据说当时火光冲天。
一想到自己英俊无双的男朋友被烧得焦头烂额面目全非,杜乔就抽痛的喘不上气来。
“小姜,你说我是不是得心脏病了?我怎么那么难受?”她抓着姜弘智的裤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落到杜乔手上的是个小黑匣子,死沉死沉的,那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
“杜姐,你原谅他吗?”
杜乔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喉咙已经沙哑的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杜乔又收到一只匣子。
同样是匣子,这只做工精细华美,里面是一枚专门订做的镶着粉钻的卡地亚婚戒,拴住所有女人梦想的婚戒。
粉色的信笺上有熟悉的笔迹:
——老婆我得怎么跟你求婚呢?
——浪漫!一定要浪漫!我要粉钻!四克拉我嫌少!
这只匣子来自英国,寄件人是王金华,王金贵的姐姐。
当天夜里,杜乔戴着那枚戒指将那条CK丢进了炭盆,算是交换了彼此的信物。
“王金贵你个笨蛋,你赔大了!”
熊熊火光中,粉钻像泪珠一样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