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27、第二十五章

　　他对身后的店小二使了使眼色，后者便很知趣的退出去并为我们关好门，我坐在床上，半分怒意半分无奈的问他，“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就用这种态度来对你的恩人么？”惊鸿仙子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圆桌边自斟自饮的喝茶。
　　“什么意思？”
　　细长的眼角瞥了瞥我的腿，下意识的掀开被子，果然，左腿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了，我有些诧异，“你……”
　　“你的左腿骨已经敲碎重接了。”他淡淡的说道，看看我满脸的不置信，有些不满道，“怎么，不乐意？”
　　“没……没有，只是……”我顿了顿，“我木梓凡身无分文，也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你何必这样煞费苦心的就我，难道不觉得吃亏么？”
　　“哈哈……”他突然笑起来，声音特大，我真怀疑会不会把楼下的人给吓到。

　　红色的身影突然闪到我面前，纤细冰凉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对上他碧绿邪魅的眼睛，“没有关系，你可以用身体来偿还……”
　　我不断的往后缩，“你……你走开！”
　　“那么害羞做什么，你也不是什么清白之身，讲哪门子的守身如玉，不如乖乖的跟了我，可比你那师兄师弟好的多……”
　　我猛的推开他，“你滚，我不用你假惺惺的为我治腿，你这个小人！”
　　他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脸色渐渐阴冷，一抬手便点住我的穴道，阻止了我想去拆脚上纱布的手，“从来只有我想救人，没有人能拒绝，你也不例外！你不想我帮你治腿，我偏要治！”
　　红袖轻拂转身摔门而去，我却就这样一个奇怪的姿势僵了几个时辰。

　　连续几天，惊鸿仙子每天都会来给我换药送饭，照顾的甚是周到，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他怕我想不开自己去解腿上的绷带，便用粗麻绳将我的双手牢牢捆紧。

　　现在的我真的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奇怪的是，向来脾气暴躁又不讲理的家伙这几天却格外的耐心，反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每天将他踢我耍我，对师兄无理的场景一遍遍的回放，压制自己内心深处渐渐升起的对他的好感。

　　左腿渐渐有了知觉，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挠，无奈双手被绑住动弹不得，我看看坐在另一边啃着鸡腿的少年，有些愤怒，有些好笑，他瞥瞥我，“怎么，想吃？”
　　手里的鸡腿泛着油腻的金黄，我咽了咽口水，头摇的特勉强，“不……不用……”
　　少年随手拿了块丝娟擦了擦嘴，慢慢的踱到我身边，漂亮的脸蛋凑过来，我几乎可以数的清他睫毛的数目，“你……你想干什么？”

　　他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温暖的气息缓缓吐出，“眼前的美人如此诱惑，真让我爱不释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脸上不断升起的热度，颤抖着手推开他，“你……你不要开玩笑了，走开，我……我不想看见你！”
　　他知趣的走开，少年的脸上却有着这个年岁不该有的老成和沧桑，我突然莫名的有些内疚，或许我有些过了，不该这样对他，便连忙向他解释，“那个……我……”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笑笑，声音很轻：“没有关系，本来我就惹人厌。”长长的睫毛下碧眸仿佛失去了生气，毫无光彩。
　　我想开口，却突然不知道该喊他什么，我这才意识到至今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亏他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
　　江湖上一直称他为惊鸿仙子，却没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名。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他已走到门口打算出去，我喊住他，“等一下！”
　　他收回想要开门的手，疑惑的转过头看着我。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和你也一起呆了那么久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要不愿说也不要紧……”
　　语无伦次，舌头有点僵。
　　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我没有名字。”
　　“可我也总不能老用你来称呼吧，更何况你都知道了我的姓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也罢，丢人就丢人吧……

　　我正紧张他会不会又要摔门而去，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表情，随后却化为柔和，我看着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有点不知所措。
　　“红攸芷，这是我过去的名字，你可以用它喊我。”
　　话音落完人已不见，只余淡淡的清香，屋里空荡荡的冷清，我却觉不出孤独和寂寞。

　　红攸芷……

　　原本僵持的关系渐渐有了微妙的转变，他的锐气一点点的褪去，锋利的刺不再向我张开，他开始对我微笑，是真实情感的笑容，我喊他攸芷，他也会点头答应。

　　十五天，左腿的骨头奇迹般的痊愈，攸芷自夸是他的医术高，药效好，我没有反驳，真心的称赞他的能力。
　　看他小心翼翼的为我拆纱布，累的满头是汗，脑海里闪过小时侯陌扬看见我受伤时紧张又担心的神色，以及后来师兄面对我时温柔又心疼的目光。
　　想到他们，心里不住的疼……

　　“谢谢你，攸芷！”
　　他突然抬起头来，仿佛吓了一大跳，白皙的脸上升起几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向来老成的少年透出几分青涩来，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攸芷见我盯着他看，又尴尬的低下头去忙碌。

　　惊鸿仙子那么坏的脾气都还有人为了请他治病而争破头，可见他的医术真的已经出神入化到能让人心甘情愿的忍受他的嘲讽和侮辱的境界了。
　　对他的怪脾气也还是恨得牙痒痒，但我还是不得不敬佩他的妙手回春，纱布拆掉后的第三天我便能下床走路了。
　　看到左腿恢复得跟原来一般灵活，我开心的房里上窜下跳，攸芷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好笑的看着我像个孩子般兴奋，我装作没有看到他不屑的眼神，自己一个人傻傻的笑着，毕竟失而复得的心情真的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得到的。

　　这几天天气好的不行，我拉着攸芷出去闲逛，说是多锻炼锻炼有利于腿脚的恢复，他不情不愿的被我拖着，倒也没多大的意见，只是怎么让我感觉像他在迁就我似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后，他还笑我小孩子气，这家伙，真是没大没小！

　　集市上人声鼎沸，我好奇地跑过来逛过去，在每个摊子前都要转上一转，太阳吞吐着火辣辣的热气，却也阻挡不了我火辣辣的心情。
　　太久没有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太久没有看见那么多的人，我突然有些难以适应，兴奋得出乎我的意料。
　　还没有走多久，攸芷的身体就有些撑不住，削瘦的身体靠在凉亭里的座位上，一面抹着额上密密的汗珠，一面还用吃人的眼光盯着我看，我跑到他身边，满脸春风得意，“逛不动了么？”
　　他瞥瞥我，轻轻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小鬼，真没礼貌！”我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假装老成的语气。
　　攸芷小声的嗤笑一下，没再理我，转头去看背后江面上来往的船只，眼神迷茫……

　　带着雾气的江面有些神秘的色彩，这不禁让我想到了琅琊岛，想到了过去，那些幸福而苦涩的回忆潮水一般的涌上来，原本开朗的心情又被阴霾所替代。
　　腿好了又能怎样，我已经回不去了……

　　攸芷红色的背影显得有些苍凉，我忍不住走过去轻轻的把他拥在怀里，他苍白的手掌紧紧地握着我，身子微微颤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一叶扁舟，年轻的父亲坐在船头耐心的为自己的孩子打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清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幸福笑容，寂寞无声的场面却有着令人为之感动的温馨……
　　怀里攸芷的身子渐渐变得僵硬，带着淡淡哽咽声，我吓得转过他的脸，精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碧绿的眼眸在泪水的浸泡下蔓延出浓浓的哀伤，我慌着手脚为他擦掉不断掉下的眼泪，一滴一滴狠命的砸在我的心上。
　　任他将脸埋在我怀里，少年青涩的哭声像一把长长的剑，在我最柔软的地方一刀一刀的划下……
　　不去管行人奇怪的眼神，也不再去想过去那些是是非非，攸芷此刻就像一个纯粹的孩子，难过而哭，开心而笑……

　　之后，攸芷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板着高傲的脸甩甩袖子回客栈了，我也没有多问他，既然是让人心痛的回忆，又何必再提起……
　　记得师父曾说过，每个人，每一生都会有一些让你为之流泪的过往，无论过了多少年，发生了多少事，那个让你痴狂的人，那些让你心碎的回忆，便会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悄悄的从心底里冒出来，轻而易举的勾起你极力隐藏的泪水……

　　夏季一天天的临近，天空不再如之前的阴沉，渐渐晴朗起来。
　　睡不着的晚上坐在窗台上吹风，深蓝色的夜空中，那些璀璨的，闪亮的星辰，淡淡的光辉映衬着静谧的夜晚，仿佛在诉说一个个传奇，一个个故事。

　　身旁传来一些动静，我侧身转头，长发的攸芷正站在一边，鲜艳衣摆在夜风中飘扬着，被夜色映成幽暗的深红，碧波微漾，荡着几丝易碎的情绪。
　　我往一边挪了挪，指指身边的位置，他会意的在我旁边坐下，随意披散下来的头发零碎地落到地上，美似谪仙。

　　“睡不着？”
　　他疲倦的笑笑，我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
　　攸芷低下头轻轻的叹气，脱下桀骜不驯的外壳，这样的他让我有点陌生。
　　“木梓凡……我要走了。”
　　“走？……什么意思？”我突然有些害怕，
　　“我们不可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终有一天要分道扬镳。”虚弱的声音，却冷静得要命，我甚至听不出他话语里的一丝情感。
　　我愣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要走，一个人……
　　“为什么？”
　　不想掩饰我的难过，不想欺骗自己的心，我是真的舍不得他，他的恶毒，他的自负，他的细心，他的柔软，一切一切我都是那么的喜欢。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在乎我的人了，我宁愿一个人四处漂泊，过着被世间遗忘的生活，”攸芷停下来，深深的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可是你不一样，你有那么多爱你，在乎你的人，你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逃避，他们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到他们身边，你明白么？”
　　我苦笑着摇头，“没有，已经没有人再需要我了，只有我一个人……”
　　攸芷看向我的眼睛带着心疼，“木梓凡，你真是个傻瓜。”
　　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你不会懂的，你还太小。”
　　“我懂，我比谁都懂……”少年的脸上多了几分凄凉，“你太小看我了，我比你大得多了。”
　　我还没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身边的攸芷已经跳下窗台，慢慢往自己房里走了，单薄的背影在黑暗中特别寂寞。

　　关上房门的前一刻，攸芷说了最后一段话，
　　“你师兄根本就没有和上官小姐结婚，他在知道你失踪后就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找你，至于你师弟……他甘心下跪并答应和我上床，就为了求我治好你的腿……”

　　木门关上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月色寒冷，一同我现在的心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

　　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我起身去找攸芷，看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房间，店小二在房里忙碌的收拾东西，为下一为客人入住而作准备。
　　而攸芷，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红攸芷，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

　　在攸芷走后的第三天，房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只看见他的背影我就认出来，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的眉眼他的举动点点滴滴全都刻在记忆的深处，永远挥之不去。
　　只是，他变了很多……

　　深紫色长袍下包裹着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仅仅是一个侧脸，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已让我神魂颠倒。
　　我以为我这一生不会再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