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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哲脑袋一歪,身子往后靠了靠,和来人拉开了距离。他开始微笑,在冬日的阳光里,从嘴角开始,一点一点地晕染,直至眉梢。那笑容,很轻,很浅,很好看,可惜,却没有一丝丝地温度。
吴哲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看着袁朗,一句话也不说。袁朗看着,心就忽然有种疼痛。在吴哲微笑的那一瞬间开始剧烈的收缩,然后搅动。
吴哲将视线投向窗外,声音温柔而平和,如同他的笑容一般。
“袁朗,我不高兴。”吴哲说,“袁朗,很多人都牺牲了,我现在在这里,我很难过。”
“你想退却么?士兵?”
“我还活着。”
“现实远比想像中的更加残酷。”
“是。”吴哲说。他拉起袁朗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装,袁朗能感觉到下面厚厚的纱布。那里,是吴哲吴哲中弹的地方。
吴哲眼睛眨了下,吴哲说:“袁朗,我可以挺住。我从不退却。自从这里……”
“这里……”
袁朗看着那里,心脏的位置,他的手正放在上面,被吴哲的手牵引着,纠缠着。两只手在蓝白格子的病号服上面有着不同的肤色,吴哲的皮肤白的几乎透明。
吴哲的手并没有多少的力气,可袁朗却觉得那只手简直就像是一座山。
“一毫米。”吴哲说,“袁朗,一毫米。医生说,只差一毫米我就完蛋了。”
“可你还活着,吴哲。”袁朗眼睛垂下,声音低而鼻音浓重。
“不,你不知道,袁朗。”吴哲似乎有些烦躁,他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表述,这令他焦躁难耐。他的手开始收紧,抓着袁朗的手指头开始用力。
“袁朗,一毫米,一毫米我就无法看到你了。”吴哲忽然大声的说,他看着袁朗,几乎是恶狠狠的。“袁朗,我就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医生说,这是奇迹。可是我没有告诉他,作为这个奇迹的创造者,我有多么的痛苦。我不想要这个奇迹,可我想见你。”
吴哲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有那么几次,我都想,放弃算了,太难受了,那种痛苦没经历过的人几乎难以想像。四周还黑乎乎的。我最恨黑暗,最最恨!可我又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不要让其他人为我担心,可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在黑暗里。那个时候我太想做一个任性的人,无论我想怎样都不会被拒绝。我记不得任何人,但我想我身边应该会有一个那样的人存在的。我就想我要再坚持一下,也许,下一刻就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满足我的小愿望,陪着我晒太阳,跟我说话,我要从来都不多,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可你知道么?在我没有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人给过我。他们都是太忙,而我,要听话,要乖巧,要做一个好孩子。袁朗,我想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我想见到你。可我为什么要被一毫米的距离所拦住?!”
吴哲的语言乱七八糟,叙事并没有什么条理,可袁朗听明白了,他知道吴哲说的是他少年时的那次眼疾,那是吴哲生命中的一道坎,很小的年纪,袁朗还记得他刚见到吴哲的时候是那个少年眼睛上蒙着纱布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和护士闹着别扭。
袁朗伸出另一只手,抱住吴哲。
“我在,吴哲。你看,我们现在亲密无间,没有距离。”
“我们没有距离。袁朗。”吴哲微笑。他微笑的样子实在很好看。吴哲并不适合大笑,因为他太瘦,瘦到只要他笑,唇边的弧度就会深刻的展现。吴哲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沿着吴哲的脸颊一直滚落到袁朗的脖子里。
“袁朗……”
吴哲叫着袁朗的名字,就在袁朗的耳边,一遍遍,用很低的声音,带着呜咽,模模糊糊的,不是很清晰的咬字一遍遍叫袁朗的名字。吴哲的唇是热的,是湿润的,他在袁朗的耳边磨蹭着,像个小动物,吴哲喃喃的说着话,呼吸就一点一点的全部打进袁朗的心尖上。
“你不知道,在那时候,我的脑子里啊想了很多。我先是想到我父母,这可能是习惯了,他们年纪大了,而且就我一个孩子,老来丧子,他们受不了。然后我想到了你。然后我就觉得很难过,很担心。袁朗,我死了你要怎么办?我就告诉我自己,吴哲,你不能死,不能死。就算死也要死在袁朗的后面,你要看着他死你才可以死。不然,剩下袁朗一个,他可怎么办?”
袁朗舔了舔嘴唇干干的笑,他想放开吴哲和吴哲说话,可吴哲的手臂动了动,在袁朗没有行动之前明确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袁朗只好拍了拍吴哲的背,继续维持这个拥抱的姿势。
“吴哲,我不用你担心。你知道么?我很强大。我是你的队长。你是我的南瓜。这个,你可不要忘记。”
“你是我队长又怎么样?!强大又怎么样?又不是强大的人不可以受伤,不会受伤?你哪里强了?从你为我跑去拿饼干我就知道你很难拒绝人。从你在任务结束还特地跑到我身边和我balabala的讲了一堆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温柔——”吴哲吸着鼻子看着窗外,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过,自己这里不是空荡荡的。自己有袁朗。虽然吴哲也很想阿奎那袁朗的表情,可吴哲更想要这样的拥抱。因为,这,很温暖。真实而温暖。
“袁朗,你是个大骗子。骗人已经成为了你的习惯,你不自觉的去伪装,伪装的好好的,然后,在那里等着别人。可是,时间长了,不光别人上当了,连你自己都上当了。你觉得你就应该是那个样子,而忘记了那原本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壳很漂亮,可它把你关在里面。、无论那个壳有多漂亮,它也就是个壳,它不是你。”
袁朗想,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吴哲,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就静静地趴在吴哲的肩上,听吴哲说话。
吴哲说,“袁朗,我什么都可以接受。除了这个壳!”
“你和铁路的事情,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仅仅是因为爱你,就希望将你的这段记忆剥离,那么,我就是试图抹杀你的一部分人生。这样的事情,我不做。因为没有它们,就没有现在这个让我深深爱上的你。对于它们,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然后视他们为你的一部分。可是,只有这个壳,我接受不了。因为我想把关在里面的那个你放出来,我能听见,那个你在里面说话,他说,吴哲,我很难过,吴哲,我想出去。”
袁朗无声的笑了,眼睛突然开始酸涩,袁朗想,也许吴哲说的是对的。
“于是,我开始努力,我想让你出来。可是,你把自己困的太久了,那壳太硬了,硬的我一次次撞的头破血流,我很疼啊,袁朗,你知道吗,我很疼啊。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抽烟,也不想你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内睡的安静而警觉。我想你打个滚,甚至打呼噜磨牙说梦话!”
“那你为什么不放弃呢?”袁朗说,“吴哲,你明明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我为什么要放弃?!袁朗,我比你年轻,而且,我有着决心,绝对不要死在你前面的决心!袁朗,我不能放弃。”吴哲说,“不可以也不能。我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连我放弃了,你就真的再也走不出来了。袁朗,我不能允许我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己把自己给扼杀掉,那样太残忍了。”
“吴哲,你不是上帝,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是的,很多事情,我的确不明白。可是,我了解你,比铁路,比高兴,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明白你的痛苦,理解你的感受,因为你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到现在为止,你都已经经历过。很久以前,高兴曾经同我说过,他说,铁路与你,你与我,我们三人之间的事情,宛如轮回。昔日的铁路,就是今日的你,而今日的我,则是昔日的你。他很担心,我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后,做出与你当年同样的选择。”
“他想太多了。而且,我们不一样。他太笨了。”袁朗说。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高兴,高兴……那个笨蛋!
“他是挺笨的。”吴哲说,“我告诉他,不会的。纵使现在的你,就是当年的铁路,结局也会是不一样的,因为现在的我,远比当年的你,更加坚强,更加执着。我不会以民族大义作为借口,来抹杀我个人的情感,在我履行完我作为军人保家卫国的责任后,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希望我可以看到你在睡觉的时候打把势,听到你说梦话,最好再磨磨牙。所以,袁朗,请你不要再拒绝我,好吗?我会坚持,可我也更加无比迫切的想要到我想要到的东西。”
袁朗放开吴哲,抬起头,看着吴哲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袁朗的脸上带上了笑,
“那天,就是你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在外面。后来,没等你出来,我就晕过去了。”
吴哲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
“队长的糗事总是传的最快。”袁朗的笑容有些自嘲,“你说的对,我至少没我想像中那么强。我从没想到我有一天会直接晕过去。”
“直接说吧,中校。不要兜圈子了。”吴哲说。“我没耐心了。”
“耐力这么不好?”
“快到手的东西谁忍的住。”
“好。那我简单点。”袁朗说。“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晕过去以后,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你不在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很难过,非常难过,难过的几乎绝望。”
“还好只是一个梦。”吴哲说。
“是的,还好只是一个梦,所以梦醒了后,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另外……”
“什么?”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确定吗?袁朗。”
“确定。”
“那,我们在一起了。”
“是的。”袁朗说。
然后,吴哲笑了,吻了袁朗,笑了。
再然后,袁朗哭了,他抱着吴哲,吻在吴哲的眼皮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