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113、22-25

　　22
　　终于，在医生放弃之前，铁路醒了过来。而一直陪伴在旁的高原，在医生确认铁路平安后，瞬间被数日来不眠不休的疲惫所击倒，陷入昏睡之中。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等高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黄昏暮色。
　　然后，高原看见了战扬。穿着笔挺的常服，坐在他的床边，拿着他借给他的书，在没有开灯的病房里，很认真地阅读。事实上，这本应是个极为稀松平常的景象，可不知为什么，高原却隐约觉得,在战扬那平静无波的神色下，似乎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与绝决，而更让高原有些无所是从的是，那份隐忍到凄厉、绝决到惨烈的感情仿佛因他而起与他有关，是他一时无心之过却大错已成悔恨已晚。于是，这种感觉让高原更加不安，甚至有些惊恐,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铁路忘记了自己忘记一切，只是怔怔地看着战扬，发不出半点声音。
　　也就是在这时，战扬刚好抬头，对上高原带着迷茫与困惑的目光，竟然也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战扬高兴的是，高原醒了过来，让战扬不高兴的是，高原心心念念地却是另外一个人，让战扬开心的是，看高原的模样，对自己应该不是仅仅战友二字那么简单，让战扬不开心的是，自己如此这般，对高原对战心对铁路甚至对自己，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是好还是不好,又有谁知道.也就那么一瞬间，战扬心里七七八八冒出无数个念头，百转千回兜兜转转，以至于脸上虽然神色如常，但眼睛里的那抹绝望却越加的凄厉。
　　所幸，高原先反应过来，扭过头，别开眼睛,拿被子蒙了脸，隔了老半天，才声音闷闷地问战扬怎么来了。而这时候的战扬也终于回过神来，仿佛之前的一切如同从未发生过一般，平静地合上书，声音淡淡地告诉高原，他担心他，所以请假过来看看。然后在高原恶劣地个性发作之前，或者说在高原用恶劣地语言表达对他的感激之前，战扬掀开被子，对高原说，铁路现在情况很好，医生说，可以探视。
　　这句话真的是比什么起床号都要管用，高原愣了一下，迅速从床上爬起，穿着病号服就冲了出去。于是,虽然明知道高原会有这样的反应，可真看见了，战扬还是觉得有些无奈，只好叹了口气，拿着外套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路上，再想起方才自己的失态以及高原恍惚间的眼神，战扬笑了笑,带着自嘲,一切不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比起铁路，他之于高原，不过也就是个认识的人，往深里说，真的是，什么都不是。
　　而就在楼下的单人病房,高原冲进去的时候，铁路正闭着眼睛躺床上输液。听见门口有动静，铁路睁开眼，待看清楚进来的人，不知怎么的,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至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挺不自然地冲着高原笑了笑。也就是这一笑，高原那颗悬了好些天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快步走过去挨着铁路床边坐下，紧紧抓着铁路那只没输液的手，脸上笑兮兮地，眼泪却是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铁路才醒过来，还不能说话，刚开始看见高原那已经瘦地有些脱形的模样，心里就十分难过，高原再这么一哭，铁路更是心疼，拉过高原的手在唇边亲了二下，然后贴在脸上再不松开。
　　这举动极是温柔，高原却哭地越发利害，似乎是要将这些天来对于有可能失去铁路的恐惧绝望甚至无助全部暴发出来一般，最后，高原干脆像个小孩子一样，声音里带着哽咽，一遍遍地叫着铁路的名字,说,铁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怕你离开我,我怕我找不到你了.
　　铁路点头，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忍住，到后来，铁路也哭了。他明白高原的难过，他也明白他昏迷的这些天来，高原都经历过什么样的折磨，他能想到，所有的所有，他都明白，所以，铁路越发的难过，难过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铁路觉得，自己错了，他不应该这样的，他没保护好自己，他不应该受伤，甚至他不应该有一点一点的事情，因为他对高原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如果他死了，高原会对这个世界绝望的。所以，铁路对自己说，为了高原，他一定要好好的，不然，高原可怎么办啊？
　　铁路拉过高原的手，一边流泪,在高原掌心一笔一画地写，说你还记得你之前要我答应你的那件事情吗？高原摇头，说我不记得了，铁路，我要求你答应我的事情太多了，我要求你为我做的事也太多了，我错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然后在我身边。
　　铁路摇头，继续一笔一画地写，铁路说，高原,你没错，这些都是我乐意的，你知道的,我爱你，这次是我错了，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着，真的没有下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在你身边。你相信我好不好？
　　高原点头，说我相信你，铁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相信你。
　　铁路又说，高原，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天问我，是不是无论你做错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我现在告诉你，是的，我原谅你,高原，无论你做错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原谅你，我发誓，只要是你，我就一定原谅。高原，我们说过的,你也答应过我的,生死契阔，至死不渝.
　　高原没再说话，握着铁路的手，终于哭出声来。

　　23
　　就在去医院探望高原的前一天晚上，战扬去通讯室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里，战扬告诉他的父亲，他打算去红箭，并且，关于调动的申请，他也已经提交了。于是，隔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电话那天的战军长才反应过来儿子在说什么，就听见素有儒将之风的老先生三十年来第一次破口大骂，对象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战军长说，战扬，你疯了吗？
　　战扬摇头，在空无一人的通讯室，声音淡淡地，模糊地像窗外的月光，战扬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爸爸。
　　很不幸，这个回答让战军长的情绪愈加地走向极端，他愤怒地对儿子说，你知道个屁，你知道红箭意味着什么吗？光一个五十里奔袭就能跑死你！更别提……
　　更别提他们一天的训练量，也许超过我过去一个月的强度。战扬接着父亲的话说下去，爸爸，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说的对，我现在是绝对跟不上的，可是我可以练，我可以适应，我相信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我是你的儿子，你应该对我有信心。
　　可是红箭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战军长的愤慨中带着无奈，他们所要面临的比前线更加残酷，所要遭遇比生与死更加绝望。当然，战扬，你做为一名军人，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希望你不要经历这一切，因为这是毕竟军人的责任与义务。我只要希望你明白，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比红箭更适合你，并且，最重要的是，你在你现在这个岗位能创造出比你在红箭更加大价值。
　　战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战扬没有回答，他轻轻笑了一下，看着窗外月光下婆娑的树影，战扬说，爸爸，我要去红箭，你……战军长抓起桌上用了十几年的紫砂壶砸在地上，心中的绝望同地上泼开的茶水一般开始四散蔓延，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从小到大，只要战扬认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包括父母在内。可是，战军长不甘心，准确地说，应该是不忍心。自己当年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台面上为了新中国的建立，可是私底下谁都清楚，他们那帮人谁心里不是希望给子女一个好出身好环境好生活，可以不用费什么劲就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可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傻，放着最宽的那条路不去走，非要去最险的那条路。战军长强压着心头那口气，问儿子，战扬啊，你图什么啊？
　　不图什么，我这么做，电话里的战扬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波动，我自己想去而已。
　　那原因呢？导致你放着好好的团部参谋不干非要去红箭和人玩命的原因是什么？战扬，请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战军长声嘶力竭，却无法掩盖对即将到来答案地绝望。战军长突然开始后悔，因为他发现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准确地说，是从那个夜晚，他就错了。那个夜晚，他未来的女婿因醉酒在他儿子房间休息，他儿子为了照顾他女婿整夜合衣而坐不眠不休。他到现在还记得，半夜的时候，他不经意路过儿子房间，轻轻推门时所见到的情景，他的儿子，用一种他从没用见过的温柔表情看着那个叫做高原的青年，然后，一点一点地吻着，从额头一直到……他当时根本就不应该掩门而去，他不应该认为只是小孩子一时糊涂过段时间就好，他应该冲进去，打醒他儿子，这是不对的，至少，那个叫高原的人，并不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没有原因，就是我自己想去。战扬轻轻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摸着肩膀，那里，到现在还有高原牙齿留下的痕迹。
　　是不是因为高原？战军长眼见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与儿子图穷匕现。我以为我女儿已经够傻，没想到，我儿子一样不聪明。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战扬对父亲突然露出的利齿没有太多惊讶，就像他父亲了解他一样，战扬很清楚他父亲想要的是什么。战扬说，爸爸，高原是我妹夫，对于这一点,我很清楚.
　　那你就应该摆正你的位置，战军长说，你和他，没有交集。
　　你说的全都对，可是，有一点，我没办法控制，战扬的声音没有愧疚没有羞耻没有回避在向第三人述说他对高原的感情时，有的只是安详与平静，战扬说，爸爸，正如你所猜想的，我爱着高原。
　　你……面对儿子如此直白的语言，战军长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电话里，只听见父子俩的呼吸声。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战扬又补充道，爸爸，我已经成年了，我会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爱高原，并不是一时的糊涂或者荒唐，而是很多年的事情。在这些年里，我后悔过，甚至恨过自己，可是无论我用什么办法，我都不能让自己忘了他。所以，到最后，我放弃了，我认了，我这辈子，心里也就他一个人。
　　你还有道理了，你……战军长一脸烦躁，战扬,先不说他是男人，他还是你妹夫。
　　我知道，战扬说，所以，我和他之间不会有什么。但是，我想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所以，我要去红箭。
　　战扬……你……战军长气的说不出话来，恼羞成怒，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战扬在电话这头听见动静，无声地叹息。
　　然后，战扬对他父亲说，爸爸，我知道你知道这件事情后，有的是办法对付高原。不过，没关系。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我爱高原，高原活，我活，高原死，我死。如果你觉得这砝码还不够，加以再加上战心。
　　对于这种无聊的威胁，战军长的反应是直接挂了电话，战扬拿着电话的听筒，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才挂上，然后开始嘲笑自己的过激反应。他觉得他父亲说的对，他是个傻瓜，特别是第二天，当他看见高原进了铁路病房后的如此种种，战扬更加觉得，自己傻的利害。他心心念念为之命都可以不要的那个人，眼里没有他，从来都没有。对于高原，铁路便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便是铁路，自己，恐怕连个过客都算不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高原心里眼里没有他又怎么样，他爱高原，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谁都不能阻止。他对高原好，并不是冲着什么回报去的，只要高原开心，他便觉得功德圆满。
　　所以，那天晚上，当高原从铁路病房出来，对战扬说谢谢的时候，战扬什么都没说，可是，战扬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高原，这是我答应你的，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要好好对你。

　　24
　　铁路醒来后，恢复的极快，短短十多天的功夫，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已经能坐在病床上吃一些半固体食物。在这期间，高原一直陪在旁边照顾，任凭铁路怎么劝，都不肯回去休息，后来铁路劝的次数多了，高原恼了，干脆和医生打了个招呼，搬到了铁路隔壁的床上住着。
　　弄的铁路哭笑不得，只好由着高原的性子来，可也没两天，铁路便觉得高原有些不对劲，虽然还是跟原来一样地飞扬跋扈乖张任性，但是，眼睛里，似乎多了点东西——一抹稍纵即逝的绝望以及恐惧。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铁路终于忍不住问高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高原笑而不答，扑上去抱着铁路的胳膊吭哧吭哧一阵乱咬。咬地铁路一边笑一边挣扎，同时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太多了，他心心念念甚至为之连命都可以不要的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事瞒着他。高原，他的高原，是永远都不可能骗他的。
　　半个月后，高原接到通知出院。临走的前一天夜里，熟睡中的铁路被一阵烟味刺激地咳醒，睁在眼睛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睡觉地高原，此刻正靠在窗户上，侧着脸对着窗外的树影发呆，在他周围，借着月光，看见一地烟蒂。
　　铁路笑了笑，故意又咳嗽了二声，这才把高原不知道跑到那的心神给揪回来，慌里慌张地扔了手里的烟头冲到铁路的床边，问铁路那里不舒服。
　　铁路从被子里伸出手，揪了揪高原的鼻子，说“胆子不小啊，小心人护士明天找你算帐，敢在病房里抽烟也就算了，还一次抽半包，想什么呢？”
　　高原吐了下舌头，顺势抓着铁路揪他鼻子的那只手，想都没想就咬了一口，然后高原说，“想你啊！”
　　“这话听着可有点别扭啊，”怕高原冻着，铁路掀开被子让高原上到床上。医院床小，两个人个子又高，等挤一张床上的时候，高原整个人几乎是窝在铁路怀里。揉了揉高原毛绒绒脑袋，铁路说，“我怎么觉得，听你这话，我们以后见不着了？”
　　“怎么可能了，”高原神色瞬间一黯，随即又展颜而笑，“铁路，你忘记了，我们发过誓的，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铁路抬起高原的下巴，让高原看着自己的眼睛，“高原，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那有你说那么严重，”高原皱了下鼻子，凑过去在铁路唇上亲了一下，“我就是半夜睡不着，正好烟瘾又犯了，我……”
　　“你啊，撒个谎都撒不圆，”铁路收紧胳膊，把高原往怀里带了带，“在前线的时候，都没见你抽过几次烟，这会犯烟瘾，骗谁呢？说吧，是不是我没醒的时候，又闯什么祸了，我猜猜啊，是不是又把张卫国给气的上窜下跳的了？”
　　“都说了没有……”高原低着头，在铁路胸前蹭了蹭，声音嘟嘟囔囔地“真没有。”
　　“没有才怪，看你表情，我就知道这祸闯的肯定挺大的，”铁路叹了口气，拉好被子把两人裹的严严实实，“不过，没关系，谁让我上辈子欠你呢，不就是几份检查呢，我替高少爷写了！”
　　“铁路，事情……事情……”高原欲言又止，“不是……你……你想的那个样子。”
　　“喔，那是什么样子？不过，不管是什么样子……”铁路用食指点在高原因严重睡觉不足而异常苍白的唇上，示意高原噤声，“我们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高原似乎是想拒绝，但是看着铁路带笑的眼睛，最终高原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只是揽在铁路腰间的那只手突然开力，紧紧地抱着铁路，紧地几乎让铁路喘不过气来。
　　这个举动，让当时的铁路认为，高原，真孩子脾气。而很多年后的铁路，回忆起当年的医院的情景，却觉得真正孩子脾气的，应该是他自己。他真的很傻，在高原给了如此之多的暗示之后，在他发现了高原眼睛里绝望与无助后，他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情有多么的严重。他甚至没有给高原机会说这一切，就轻易地把高原推了出去，让高原一个人面对这个真实到残酷地世界。于是，这些年来他们纠緾不清甚至是活在对对方憎恨之中，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伤害了他们身边本应该无辜的人，比如那个叫袁朗的少年，比如那个叫战扬的男人。一片混乱一塌糊涂，这便是他与高原当年初恋的结尾，他单纯地认为高原应与他一样坚强，高原单纯地认为他应与他一样食时物。说穿了，两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而已。
　　只是，铁路不知道，当年闭上眼睛的高原并没有入睡，甚至在他入睡后，高原睁入眼睛，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语，铁路，我不想骗你，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答应过我的，无论我做错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铁路，对不对呢？

　　第二天清晨，高原出院归队，铁路没有去送，因为高原不让，高原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结果惹的本想因为房间里的烟头对两人严加拷问的护士哈哈大笑，就此不再提此事。高原走后，陆续有战友来看望铁路，铁路借着机会询问高原到底闯了啥祸，几乎所有被问的人都一脸迷茫地表示没听说高原干了啥出格事。这么一来，铁路心里愈加的不踏实，三番二次地和医生要求提前出院归队。来来回回又折腾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医生被烦的受不了，加上铁路的伤也好了大半，大笔一挥，允许铁路提前归队。
　　按道理，这种情况下，红箭应该派车来接，但奈不住铁路归心似箭，蹭了老部队的车坐到离驻地七八公里的地方下车，用急行军的速度冲回了驻地。
　　中队里一堆人看铁路过来，开心的不行，一堆大老爷们扑上去是又捏又掐，饶是铁路也没挺住，给折腾的脸色发青。等折腾完了，铁路才发现高原不在，到处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问人也没有清楚，就模模糊糊地知道好像是休假了。铁路挣扎了半天决定去问张卫国，但又不好意思明着问，就借着汇报工作的借口溜进张卫国办公室云里雾里说了半天不见重点。最后张卫国烦了，问铁路，你TM到底来干什么的？
　　铁路眼见混不过去，这个那个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高原的下落。
　　张卫国摇了摇头，脸上突然浮现的笑容很是诡异，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张卫国对铁路说，高原，就是你认识的那个高原，前天开始，休婚假。

　　25
　　休婚假？高原？高原休婚假？
　　铁路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铁路干笑着说，张大，没想到你挺幽默的？
　　张卫国点头，说铁路，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然后，没等铁路回答，张卫国突然厉声道：铁路，你看我这个样子是在和你开玩笑吗？！我再说一遍，高原现在在休婚假！
　　可是……可是……铁路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却依然带着明显地惶恐，面对不想相信的事情，人都会变得一样，彷徨而脆弱。
　　张大，这不可能！铁路喃喃的说。
　　为什么不可能？张卫国猛地站起来，走到铁路面前，看着铁路的问，你说的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铁路，想知道我怎么评价现在的你吗？过于天真，近乎于弱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一个军人吗？魂都丢了！
　　人类都有脆弱，可也分脆弱在什么人身上展现。在铁路身上，张卫国本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即使看到，也不想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张大，你听我说，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高原不可能结婚。他……他……他对我……我们之间有约定的，我们……
　　铁路脸色苍白，声音似乎失去了刚开始地强硬变地异常柔软，支离破碎地话语，于其说是想向张卫国证明，不如说是安慰自己。高原他不会瞒着我结婚！他可以和我说，但不会这么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卫国冷笑，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扔在了铁路的脸上，铁路，麻烦你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这是高原的恋爱申请和结婚申请,一起交上来的!到底是上面有人啊，人家怎么说要大半年功夫走完的流程，他高少爷三个月不到就走完了！你现在相信了？
　　铁路以极快的速度翻阅完文件，恋爱申请结婚申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笔迹更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于是，短短一二分钟的时候，铁路人虽然还站在那里，心思却大起大落，整个人竟有万念俱灰的感觉。
　　张卫国心下不忍，但一想如果现在不把这件事情完全解决，将来无论对铁路还是对高原都是个祸害，只好硬是心肠继续逼铁路了断。于是，张卫国咬了咬牙，问铁路打算怎么办？
　　隔了好半天，铁路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张卫国，眼神空洞，一脸迷茫，似乎刚才完全没有听清楚张卫国的话。看铁路这个样子，再想到高原离队那天几乎可以称的上生离生别地眼神，张卫国刚才那点装出来的火更是发不出来，他拍了拍铁路的肩膀，声音全是无奈，高原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么叫人操心啊，铁路！
　　张大，我……我想……我想……铁路把文件整理好，递给张卫国，我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张卫国摇头，铁路，我托人打听了，高原婚礼在后天晚上，我批你四天假，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决！
　　谢谢张大。铁路敬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手还没摸着门把手，又被张卫国叫住，我说你小子魂丢了是吧？那么远的路，你飞过去啊！细致缜密，你的思想跑到哪里去了。
　　铁路说，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
　　买票？！你现在这个时候去火车只能买个屁？！你个挨枪子的！张卫国对着抽屉又是一阵乱翻，拿去，就知道你一听到这消息要犯糊涂病，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张大！铁路接过票准备给张卫国敬礼，结果手还没举起来，给张卫国一把掌拍了下来。张卫国说，敬什么礼啊？这种事反社会反人类的的事我会以你上级的立场做吗？铁路，我是可怜你，你个小炮子子！
　　铁路点了点头，说谢谢您！
　　张卫国说，谢谢什么谢，我要按我们那风俗，十六岁结婚，儿子比你小不了几岁，瞧瞧你这副爹死娘不疼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还有，铁路，知道为什么我要连返程票都托人给你买了吗？
　　知道，我保证我会回来的，铁路说，我知道自己是个军人，我会对的起我身上这身皮，无论发生什么情况。
　　那只是其中一点，张卫国突然伸出手把铁路揽在怀里，跟哄孩子似的在铁路头上揉了二把，铁路，答应我，别做傻事，更别为不值得你做傻事的人犯混成不？
　　铁路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然后张卫国发现，他那个平日里永远淡定从容温润如玉的小狼崽子，这会就像是被割去趾甲拔掉尖牙剥开狼毛，露出血淋漓的肌肉。张卫国叹了口气，把铁路踢出门来，还不快点收拾行李滚蛋，老子不想看到你，你个挨千刀的小炮子子。

　　然后，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铁路到了高原所在的那个城市。根据高原平日的描述，几乎不费任何力气，铁路找到了高原的家。告诉警卫姓名以及与高原的战友关系后，出乎铁路意料，他没有被拒绝入内，而被带进了高家的客厅，一个笑容很慈祥的阿姨在给送他上茶水后，告诉铁路，高原，过会就下来。
　　铁路点了点头，本想说谢谢，谁知抬眼间刚好看到窗户上触目惊心红到滴血的喜字，便再也没有半分力气说话，低着头坐着，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几分钟后，铁路听见木制楼梯上一阵动静，以为是高原来见他，虽然心里仍恨他不辞而别，脸上的欢喜却是真真切切。
　　于是，在那一刻，当高夫人看见那个大病初愈满面倦容的青年抬头微笑的时候，她多多少少明白了儿子的一点心思，虽然这辈子没有爱过人，但是，高夫人觉得她至少明白什么是真的喜欢，儿子和这个叫铁路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是铁路？”高夫人微笑，抬手示意铁路不用敬礼，“这里家里，你又是我们家高原的朋友，不用和阿姨这么拘束。”
　　铁路点了点头，放下手，反而更加拘束，低着头，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高夫人到底经验老道，不至于冷场，当下又和铁路聊道，说我经常听我们家高原提起你，想来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部队都经常受你照顾，我这个做妈的，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铁路笑了笑，抬起头，却答非所问，铁路说，阿姨，我找高原。
　　啊，不好意思，阿姨到把正事忘记了，高夫人一拍巴掌，高原明儿要结婚，这两天忙昏头了，下午睡下了，不知道这会醒了没？对了，小铁啊，你过来，是来参加我们家高原的婚礼的吧？也好也好，战家，嗯，也就高原他老丈人家那边能喝的太多了，我怕明天高原抗不住，你是他战友，明儿多帮着我们家高原点，别让他一新郎官，结婚当晚给人灌桌子底下去，好不好？
　　阿姨，你知道，我不是来参加高原婚礼的。铁路说，高原和我说过，你知道我们关系的。
　　你和高原能有什么关系？高夫人的步步为营被突然打乱，铁路似乎比她想像中更简单更单纯也更难对付，你们两个男的，能有什么关系？
　　高原爱我，我也爱高原，我相信，您知道的！
　　知道又怎么样，小铁，我希望你明白，高原要结婚了！明白吗？不管过去你们怎么胡闹，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高原要结婚了，他要和一个女人，而不是你，过下半辈子，明白吗？
　　铁路摇头，然后铁路一字一顿地说，不明白的应该是您，高原绝对不会放弃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