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娇诱》砚旎

1、楔子

　　纽约唐人街的清晨于白喆来说从不陌生，凌冽的寒风吹不穿细密的窄道，阳光透不过厚重的云层。而这样的北方的阴冷已经驯服了来自中国南方暖乡的那个娇气的她。

　　“乔伊丝，”她走在空寂的人行道上，身后传来一声唤，尾音上挑长拖，带着几分挑逗。

　　白喆顿住脚步，将羽绒服连带的帽子摘下来，转过身。

　　长风疾过，扫起她如海藻般柔亮似乌的波浪长发。

　　“嗨，”看着挤在巷里那辆吉普车里黄发碧眼二十岁上下的男生，她眉眼捎着风情，腔圆的英语一字一句地从她点朱的唇瓣中吐出，“好久不见，杰克。”

　　“去哪儿？”他抬了抬下巴，浅色的胡茬延展到耳根，搭在车窗上的手里还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

　　她下意识地捂紧怀里的包，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依旧璀璨，“玛姬刚刚得了消息，卫生局的人今晚要突击，让我去后厨整理下。”

　　杰克没有注意到她大衣下的动作，只闻言碾灭了烟头，“消息可靠？”

　　“谁知道呢，”白喆指尖勾起一撮秀发，迎着他的目光，“我不过是一个服务员。”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起她，“岚苑是你工作的地方，你这么不在乎？”

　　白喆扬眉一笑，纤手一抬，指着被雾色笼住的前路，道，“这条街上所有的餐厅，都可以是我工作的地方。”

　　杰克闻言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脚下油门一踩，停在她面前，手臂撑在车窗口，居高俯视她，“如果EverGreen愿意出多一半的底薪，你会来吗？”

　　白喆细腕一转，拨开长发，似笑非笑，“我可以问问玛姬，让她帮我打听打听，EverGreen是不是真的愿意出这个价。”

　　他复又眯起眼，随后鼻息一重，哼出一声不屑，脚下油门一踩，飞驰而去。

　　谁不知道EverGreen的华人老板秦焕和岚苑的老板娘玛姬关系不一般，审帐交税的会计都用的一个，抢服务员这样下脸的事怎么会做得出来。杰克也不过是EverGreen里一个食材采办的员工，又哪里有这个权利决定人事和工资。

　　看着那辆漆皮斑驳的吉普车消失在街角，她轻吁一口气，重新戴上羽绒帽，帽沿一圈茸茸灰毛挡住她鬓角前额，只露出一双媚人的水眸。

　　……

　　“白小姐，你已成功在大通银行开户并存款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九美元，”银行里的工作人员点清她手上的钞票，按照当日汇率转成美元，存入她新开的账户里。

　　她沉默地点头，接过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和一本硬质封面的介绍簿。

　　“好漂亮的戒指，”那个叫米娜的化着淡妆的工作人员偏过头打量着她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春带彩的玉戒。

　　白喆落下视线，微微一笑，眉梢蓦地染上初晨的温暖光晕，“谢谢，这是我妈妈的戒指。”

　　“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有品味的女人，”米娜礼貌地说。

　　“她曾经是（She was，隐含过世的意思），”白喆抚了抚那枚戒指，而后穿上外套，一笔带过。

　　“十分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米娜面上浮出遗憾抱歉的神色。

　　白喆摇了摇头，“没事。”

　　“祝你能有美好的一天，”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米娜温声道。

　　“谢谢，你也是，”她颔首致意，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一位优雅的淑女。

　　走出银行，白喆看着逐渐熙攘的街道，戴上大大的羽绒帽，走入人群，如同一滴水融于海洋潮汐。

　　她随着人群向前走，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微胖女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母女两人似是开心地说着什么。

　　心脏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刺，密密麻麻铺开一阵。

　　她兀地如同被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路走过，眼里流泻出往时艳羡稚气，和矛盾的成熟的悲伤。

　　某家音像店的音响突然大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叫醒了街道上所有昏昏沉睡的灵魂，震颤着恍恍惚惚的心魄。

　　一阵急促的击鼓好似从内心深处探出的棍棒，声声闷响。

　　“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在哭？”擦肩而过时，那个小女孩稚嫩清脆的声音响起。

　　“别看了，快走，”那个女人捏了捏小女孩的手背，拉着她快速走开。

　　白喆机械地伸手，用指肚触碰冰凉的脸颊，果然一片湿意。

　　她自嘲一笑，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苍茫中看见一个女人温柔的轮廓。

　　“妈妈。”

　　她捏紧口袋里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信笺，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与妆色极不相符的脆弱。
　　。

　　那封信字迹潦草歪斜，笔触无力，却深深浅浅用墨迹显出字的主人写信时的极痛悲鸣。

　　那字字句句如同刻进她脑海中，让身体如一层无望的躯壳，内里空成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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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娇，

　　妈妈对不起你，无法给你安稳的生活，看着我最宝贝的女儿去餐厅做工，却还要笑着说自己是去教琴，我不止一次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三天前，你的小姨第一次联系我，外公已经被内部处决，她半月前托人在外地匿名邮寄给我们一笔钱，那是家里留给我们除了移民以外所剩的唯一一点积蓄。

　　你外公早期从政时曾对我说过，直则折，弯多惘。为人处事，太过刚直不可取，千道曲肠则又会让人迷失初心和目标。妈妈有太多的话想说给你听，反而却不知从何说起，便送给你这句话，望你能时刻警诫自己，不要像你外公在官场沉浮里迷失了本心，失去了底线。

　　不要怨恨你的爸爸，不要强求别人的呵护和照顾，体谅和共苦。将你带到美国，很大的原因是为了避开纷扰好好养病，却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来得这么突然。妈妈爱你，妈妈舍不得你，你还这么小，妈妈还没有等到你真正长大的那一天，牵着你的手把你交给一个能珍惜你的人手中。

　　娇娇，无论发生了什么，记住要坚强，要懂得保护自己，同时守住自己的品格。

　　妈妈
　　20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