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柩月之棺》华婴

1、-00-

　　我讨厌冬天。
　　一到冬天，我的身体四处都在溃烂。
　　没有能够医治的药。

　　我长着人类的脸孔人类的身体。
　　但我的心住着恶鬼。

　　我总是、我只能，在冬天冰冷的夜晚，看着我的皮肤裂开，露出深红的血肉，流出淡黄透明的液体，疼痛难忍。
　　而这时Lan总是睡在我的身边，紧握我冰冷的手，舔舐我的伤口。
　　Lan就像一只贪婪的猫。但他渴求的食物不是那些散发腥气的肉。

　　Lan有嗜血症。并且只对我的血情有独钟。
　　我不是吸血鬼。也没有谁给他初拥。
　　这只是一种病症。
　　我们都是病人。
　　患上不治症的病人。

　　遇见Lan是在家附近的教堂。三年前。
　　他穿着一身黑立于一众纯白神祗雕像前，右手挡在唇边，神情冷漠的吸烟。
　　我愣愣的盯着他，他也回头注视我。
　　[……——]

　　他对我说了什么。距离太远，我听不见。
　　但最后两个字，在他的唇间、我的脑海，突兀而鲜明的浮现。

　　[同类——]

　　他说，我是他的同类。
　　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我们彼此便都知晓，我和他，是同类。
　　在这个众人期盼爱与和平的虚伪世界，我一直在寻找的，我的[同类]。
　　和我一样，即使笑着也是冷漠，因为笑着才更冷漠。
　　或者该说，可以笑着抹杀任何人生命，不在乎任何人生命——
　　看似正常冷静，其实只是没有情绪起伏的【异常者】。

　　遇见Lan之前，我常常听见，脑海中传来狂乱的呼喊。
　　这世界令我疯狂、令我崩溃，我放任自己流血，却流不出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一种苦痛，源于每日每日每日无意识积累的，现实制造的绝望。
　　Lan是我的安慰，比我的生命更珍贵。
　　只要注视着他，我就能平静，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仍在我身旁。

　　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背叛。
　　正因为我们是【同类】。

　　我和Lan住在一幢三层建筑内。哥特风的布置与装饰，渗透着彼此最欣赏的华美。
　　这幢楼附有一座宽阔花园。
　　离得不远便是教堂与公园。
　　这里是这个欧洲小镇的边缘地带，人烟稀少，幽静美丽。

　　有时我们会去散步，甜蜜的牵着手，像普通的恋人，亲密无间的交谈。
　　我们谈论的话题无关爱情，我们最喜欢探讨的，是这附近便于抛尸的地点，以及如何将尸体制成艺术品。
　　看见天真无邪的孩童，我会想着如何残杀他们。而Lan，会对他们微笑，然后转头告诉我，这个小孩哪里的肉质最为柔嫩。
　　我们优雅的谈论，无人知晓的恶意。
　　于是无人知晓的悲剧，无人知晓的发生。

　　那幢房屋以及我们用于挥霍的金钱，是Lan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
　　Lan的父亲是知名的商人，靠做各种交易攀上了商界顶峰的成功人士。
　　Lan连自己的生母是谁都不知道，住在父亲的豪宅，与其他兄弟姐妹一起生活。
　　他们都是父亲的人偶，被操控着，要立足于那样一个污浊世界。

　　Lan十六岁的时候，被哥哥们从大厅的楼梯推了下去，后脑受到重创，几乎死亡。
　　人人心知肚明，这只能是【一场意外】。
　　父亲连一通电话也未打给他。
　　Lan躺在病床上，感受着从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他的黑暗。
　　他的内心涌起一种疯狂，异常清晰。

　　Lan回到家中的时候，父亲坐在大厅，哥哥们围在他身旁。
　　父亲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看着一只丧家犬。
　　而哥哥们的嬉笑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个家中，彻底的失去了一切。
　　其实Lan从来不想和谁争夺什么，但此刻，连仅有的一点点尊严也被剥夺，这种愤怒，唤醒他体内沉睡的一些东西。
　　他觉得似曾相识，这种异常冷静的感觉。仿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不再被拘泥。
　　面对着众人的讥笑，Lan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走到二楼，走到父亲的书房，用很早以前偷偷配好的钥匙，打开了父亲的保险柜。

　　下楼的时候耳畔响着哥哥们越来越嚣张的笑声，以及父亲轻蔑的认可。
　　Lan觉得这世界已无迷雾。
　　他该要做什么，他该要怎么做，已经太清楚。

　　一把手枪，十发子弹，无一浪费的结束了在场所有人的生命。
　　“你如何……拿到这把枪？又是何时……练出这样的枪法？”
　　枪口指在父亲头颅，他惊慌失措，口齿不清。
　　Lan感到欣慰，他精明无情的父亲，亦不过如此。

　　“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我，做了很多准备呢。”

　　我会比你，站得更高，不枉，你的培育——

　　Lan的家族从此消失。
　　年少的他已经懂得如何用巨额的金钱完美的打点一切。
　　这本该令媒体与警界大肆宣扬、调查的事件，只过了一个月，便【秘密结案】。

　　Lan凝视着父亲的遗照，嘴角上扬。
　　——你以为我，是最早被淘汰的一个？
　　你该如何预料，我的软弱，都是故意的。
　　你和哥哥们，要我一个个收拾，太累了，所以我，就干脆一网打尽了。
　　那时我失去了一切，你的期望，在家中的地位，我像只丧家犬，甚至无力吠叫。
　　——是么？你是这样认为的么？
　　我亲爱的爸爸啊，若不是我失去一切，我便无法像这样，放手一搏。
　　感谢你将我，置诸死地而后生。

　　这世界多无聊，没有更好消遣手段，连杀人都这样简单。
　　已经看厌了世人惊慌的脸、无知的脸、嬉笑的脸、哭泣的脸。
　　谁是我的同类？
　　谁能让我，在这个世上，不那么孤单？

　　“幸好遇见你，Lily。”
　　每当Lan回忆起往事，总会这样轻抚我脸庞。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的笑。

　　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的安慰。
　　我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