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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光明家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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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一个晚上,本来只是二十一世纪中一个年轻人的我因为意外而去世,没想到的是,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我已经成为一个婴孩,来到这个拥有魔法和斗气的培利德大陆。
我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来历,但精通空间魔法的光明教皇,看穿了我不是这片大陆的人。然而,他甚么都没向别人说,甚至都没向我的母亲、他的学生透露过我的来历,只是从小就揉着我脑袋,领着我一天比一天更熟悉这个世界。
他说他都没办法送我回去原本的地方,因为空间魔法的不确定性太强,它甚至不是属于任何一个元素系统,是特殊的魔法。但他愿意教导我空间魔法,让我自己去寻找那一个可能性。
作为光明的代言人,我想,没谁比拉美瑟斯教皇更合适了。
而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一天比一天适应这里的我,是不是还能下定决心在有方法离开时一走了之。
不过这也就是闲暇时想想而已吧!未雨绸缪是好,但我想也没必要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过度自扰。
巨石而建的回廊下,我领着莉莉继续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突然,我脚底有一阵来自暗元素的凉意蓦地爆开,震到我从脚底至脊梁骨都抖了一下。
「……」搞甚么啊……
「殿下?」跟在身后的莉莉急步上前。
「不,我没事。」我捂着额,无可奈何地失笑出声。凉意的来源是一个小小的暗元素球,并不伤人,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在信奉光明的维尔特皇宫中,可以将暗元素操控到如此精细的程度,当然只有光明教皇。
嘛,也没人说过调皮的人不可以是光明的代言者呢。
我搓了搓因为暗元素而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笑着继续向皇后的寝室走去,一边默念水系魔法的咒语,透过空间魔法锁定教皇的位置,向远处的他奉还一个水弹。主修光明魔法的我,现在还不够格学习控制相克的魔法,但控制水元素做出特大号的水弹却是没问题的。
我笑着摇头。
战火连绵,但该快乐的时候,也不可以吝啬吧──教皇大概是想这样说。
他是在安慰我呢。
我踏上阶梯,走进位于一楼的房间,内里的侍女悉悉卒卒地向我行礼,我向她们点了一下头回礼,然后走进内室,拉起裙摆向母亲行礼问好。半躺在渡金床头上的她微笑着向我招招手,我从莉莉手中接过手帕,抹过抚过草地的双手,这才坐到母亲的床边。
「今天的学习都完结了吗?」将中分浅金色长发用丝带松松地束在颈侧的母亲,拉过我的手,轻声问道。
「上午的灵修课已经完结,午后是斗气练习的武术课,晚上是艾布纳公爵的历史课。」
她稍稍地轻皱了一下眉头,「你今天没有魔法课吗?」
「是的,因为教皇陛下今天有要事,课堂调至三天后。请不要担心,」我用力回握母亲苍白纤细的手,「我不会在自习上懈怠的。」
母亲的房间是以青绿和金色作主调,天花和墙壁的上半部都绘上了以大自然景色为主题的壁画,床帘也特意用了活泼的大红色,可惜,这些都无法为母亲苍白的脸添上半点生气。
「学习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瑞亚,我希望你都可以这样认为。」她柔声道,「你需要有保护自己与他人的能力,但是,我不希望你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不要误会母后是在逼你。如果真的受不了,就偷偷地逃一次课吧,记得回来就可以了呢。」
我笑着用力点头,然后像孩子一样伏在她的大腿上,「嗯。母后,可以请您在午餐之前唱歌给我听吗?」
「这是当然的,愿光明神的恩典永远照耀在我的孩子身上。」她笑着轻抚我的头,顺着我的头发、理着我的头纱,缓缓地唱出烂熟于心的光明神圣诗。母亲像是童话中的白雪公主,清灵的嗓音一起,窗外便飞来了小鸟驻足,挂在外室架上的鹦鹉也安静下来,侧耳倾听母亲的歌。
歌声穿堂而过,缭绕着宫室中的雕梁画栋。
有时候也会觉得,我没有遗传到她的嗓音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这样的嗓音没办法在宫外更褒广的森林中响起,也非常可惜。
我闭着眼睛,屏息聆听。
所有人都说父亲最爱的人是母亲,但是,我知道她是寂寞的。半晌,母亲的嗓音中带上了些气喘,却还是努力地为我一遍又一遍地唱歌。尽管是让她辛苦了,但惟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她是快乐的,所以,我也装成不懂事的孩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她再唱一次。
随着圣诗的吟唱,她的身上也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晕。是纯厚的光元素。
嫁进宫廷以前,母亲是光明教廷的圣女,和教皇一样是光元素体质,甚至比教皇九成九的比例还要纯粹,几乎是百分之一百的光元素体质。不过她自小就多病,成就被局限,至今,魔力也随着她身体的衰败而减退,不复旁人口中她当年的荣光。
侍者都退到了外室,只留我和母亲二人,另一股的光元素却渐渐进入我们的魔法感知中。
是父亲。
维尔特帝国的皇室,也是代代相传的偏光系体质。可想而知,皇室迎进母亲的目的很大部分是为了她光明圣女的力量,希望她的力量可以流传于皇室血脉之中,让皇室的光血脉更为浓厚。这也是我身为女孩却也毫无阻碍地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原因。
这是一个仍旧以血脉为重的时代。
父亲驻足在门外,母亲的吟唱依旧,直到她停下,父亲才踏了进来。我起身站到一旁行礼,父亲快步走向床边,止住母亲行礼的动作,半坐在床边问了几句她的起居,天天如是。母亲也一如既往,永远的轻声细语。
「葛罗瑞亚,」父亲转向我,为我起名的他却从来都不会叫我的小名,「你今天向教皇阁下表达了不希望开战的意愿?」
「是的。」
「你应该要明白捍卫子民是我们的责任。」
「父皇,我想您误会了。我想表达的是,我不喜欢战争,这和保卫国家是两回事而并不冲突。」
「我以为你是想通过动摇教皇阁下来干政。」
我失笑,他还真将这种诛心的猜测直说出口。我向露出担忧表情的母亲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一边道:「父皇,我今年只有六岁,这个时候就踏足政治未免言之过早。」况且,那位老人也不是现在的我可以动摇的啊。
「从一出生起,你就要负上皇室成员的责任,年纪不是推卸责任的籍口。」父亲掀开丝布料子的衣服下摆,转身正向着我,神情在皇冠的映衬下异常地严肃,「既然你有这个意向,那开战前向布莱德帝国责问的信件,就由你来写。详细的内容你可以在晚上上课时向艾布纳公爵请教。」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现在并没有参政的意愿了吗。
「是,谨遵您的命令。」又给我硬塞功课。
我很怀疑,父亲其实是不是也知道我是穿越者,要不,他怎么能够如此不人地道对待只有六岁的女儿?
但听说,当年父亲在十岁时就第一次踏上了战场,是近年战争逐渐减少的大陆上难得的能征善战之皇。
继承人,无论如何,与一般的孩童都是不一样的,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
这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时代呢。
又或许说,从来就没有永恒不变的道理吧。
父亲留下与我们一起用午餐,过后他仍留步和母亲相聚,我便退了出去,打算散步消食。莉莉却是踏前半步,在我的耳边提醒道,母亲的房外有两位王妃的侍女在等候。
大陆是行一夫一妻制,但作为帝国皇帝,父亲可以在皇后之外再名正言顺地拥有两位王妃以延后嗣。
「我知道了。」我回道,脚下不停。
「殿下,日安。」我刚一踏出房门,两个侍女便向我低头行礼。
我向她们点了一下头,抬手示意她们先行安静下来,领着她们走出几步,走到更远处的长回廊中才停下脚步,示意她们继续说。却道原来是翠西夫人克扣了两位王妃这个月的用度,她们不敢打扰母亲,便来找我,这座宫殿惟一的继承人。
两位王妃的地位虽在母亲之下,却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室成员,本身也是出自精挑细选的贵族之家,所出的孩子是可以有继承权。但不论男女,父亲都没让她们留下任何孩子,至今只有我一个是被正式承认的皇室下一代,在男性优先的继承制度下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我的继承权。因此,所有人都说,这是父亲深爱母亲的最有力证明。
而翠西夫人是父亲的情妇。
身体健康、作为跟了父亲最长时间的情妇,翠西和父亲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均不被皇室承认。父亲的情妇不只她一个,但只有她留下了孩子,也是她以宫廷协理内务的身份代替身体不好的母亲管理宫廷的日常事务,亦得到了父亲封予的爵位。
父皇最爱的是母后,呢。
我的嘴角轻扬。
两个侍女在我面前,话里话外都是王妃被欺负得很惨的样子,但说到翠西掌管宫廷会对我不利这点,就过了。
是与不是,还轮不到连侍女都可以说出口。
亏得王妃们推她们出来送死也想要激怒我。三人成虎,天长日久,难保哪天我就听进去了呢。
不是说无需提防,但很坦白说,以翠西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我做甚么来对抗。我所身处的这个位置,既需要我做事,但更多的,却是一动不如一静。父亲可以宠爱她,却是不会容许她威胁我。
「妄议皇室,我会让人通知你们的家人将你们领回去,如无召令,我想,你们以后就不必进宫了。」两个侍女的脸色剎白,我转开脸,向身后的莉莉道:「麻烦你交代下去,让翠西有不足够用度的地方向内库申请,我会去打招呼的。我明白物价上涨,她有为难之处,但在可行的范围内,也没必要太委屈皇室成员,以免为大家徒添笑料。」
「是,谨遵您的命令。」
侍卫将人带了下去,我继续在长回廊上走着,绸制的百折纯白色内衬裙摆轻轻拖地,鞋底踏在阶砖上,哒、哒、哒、哒。
午阳从宫内长走廊的落地大玻璃窗透进,映得以宝石来拼花装饰的宫廷走廊更显沉默。
哒、哒、哒、哒。
我走进了庭园中,在雕像和花丛间慢慢走着。这一天,就如同过去的每一个维尔特帝国春季一样,风暖、天朗、气清,相当的怡人。
皇宫附近的大教堂传来阵阵清脆的钟声,身边虔诚的侍者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双手合十向东方祷告,这才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是光明教皇为边境死难者祷告的钟声。
随教廷骑士团出兵的,还有各级擅长光明治疗魔法的祭师,教皇已经下令让他们沿途帮助难民,并发表声明,指救灾和出兵的任务同样重要。
正义之名是落在我们维尔特帝国身上,教皇从来不犯这些愚蠢的错误。
我正在花园间闲逛,闻着花香,一声男孩的童音远远地传来:「姐姐!」
我又嗅了一下花,便直起身听而不闻地向前继续缓缓走着,跟在我半步之后的侍女领班莉莉为我打着伞,挡去开始刺眼的太阳。
男孩是皇帝情妇翠西的长子,我的异母弟弟,比我只小一个月。
皇后是皇帝最爱的人,吗?
早已习惯我态度的他,跟在我身边,自顾自地道:「那种敢打我母亲小报告的下贱之人就应该直接赐死,也算是不枉她们和王妃的一场情谊。成全她们的名声,是我们上位者最后的一场仁慈,但是,你怎可以将她们驱逐出去!她们始终是贵族,对她们来说,如此下场是太过辱没了,姐姐,你太过残忍了!」
宫中有资格跟皇室成员对话的侍者大多是贵族家的年轻子弟,那两个替王妃来询问用度事项的侍女,也是贵族女子。对她们来说,永远不能出入宫廷等于毁去她们的所有名誉,婚配上也会有很大的困难,一生都将受人诟病。
但杀了她们?
也只会无故为本来不关事的我带来她们家族的怨恨。如今下场,反倒可以说是她们本身行为不端,她们的家人也没面目怪到我身上。
况且,她们如若有勇气在出宫前自杀,我也不会再追究,我没鞭尸的习惯,宫中的人都清楚这一点,才敢屡屡犯到我这边来。她们死去的原因不会被宣扬,这一点,我可以承担下来。要以死来成全荣光,抑或是即使失去名誉都要活下来,选择权在她们自己的手中,她们的心中犹要怪责,对象就算是她们所奉献忠诚的王妃,也轮不到我。
本来就不是我出手弄出事的啊。
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希望事态会变成跟我有关系。
而至少,我亦给予了她们我能力范围内的选择权。
男孩还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地数落我的不仁。
真的只有六岁的他,所认同的是以死亡来维护名誉才是仁慈。
谁比谁残酷呢?是我,抑或是这个世界?
嗯,多半是我吧。
莉莉却是误会了我的表情,以为我是觉得厌烦,便出言道:「阁下,请你离开殿下的身边,这不是你应该到来的地方。」莉莉是伯爵家的长女,对着男孩,她连敬语都不用,「亦希望你能够注意自己的称谓,葛罗瑞亚殿下是帝国皇室的独生女。」
一个孩童为出身甚高、个头也比他高的少女一吓,搁下几句狠话便忙不逸地逃跑了。
我转身望着一脸严肃的莉莉,「你将来真要带着这副表情嫁人?」就像传说中的母夜叉呢。
我对弟弟的态度是出于皇室姿态上的需要,其实并没有真的非常厌恶他,但莉莉是真的看他不顺眼,非要吓他玩。
「殿下,我不认同未婚的您将这种话题挂在嘴边,而且,」莉莉顿了顿,身姿端正得有如正直的骑士而非花季的贵族少女,脸上的表情亦相当的正直,「我相信我出嫁之时,殿下尚未到可以参与这类事项的时候。」
「……」她这是……嘲笑我是小朋友?
「愿光明神保守您,我尊敬的殿下。」
「……」她的意思,是保守我快高长大吗?
嘛,真是一位残酷的花季少女。
我低笑了声,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我们走吧。」
「是,谨遵您的命令。」
谁都没放男孩在眼内,这倒是真的。
所以我才说,残忍的那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