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花开》林木容

6、十万

　　所谓酷暑应该就是指这样的天气。下午两点，烈日高高地悬挂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上，刺目的阳光在大地上空张牙舞爪，偶尔飘过的几朵白云根本拿它没办法。

　　街上的行人不多，间或的三三两两也打着伞快速走过。

　　刚刚采访完的乔婉妍躲进了树荫里喝着水，看了看手表，下个采访还要去法院蹲点。

　　她忽然想起了入行那会儿听人说过的，“干咱们这一行，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吃得比猪还差，做得比驴还累。”想着想着她‘嗤’地一声笑了，自己还真是猪狗不如啊！

　　想起来，她好像真的很久没陪妈妈了……

　　歇了一会儿，乔婉妍忽然听见了喧闹声，抬头一看，人行道的不远处正围了好些人。本着强烈的新闻直觉，她毫不犹豫的走到了太阳底下，顺手抄起了相机……

　　拨开人群一看，原来有位老太太晕倒了！

　　周围的人站在一旁议论纷纷，犹豫着该不该帮忙。没办法，现在的社会骗案太多而且层出不穷，人们活在了防盗网的牢笼里彼此防范着，久而久之，大家都变得麻木和冷血。这只能说是社会的错。见死不救算不算犯法？在现今社会仍然是个大问题。

　　乔婉妍见状没多想就上前帮忙。这大概是中暑了吧？！她想。于是，她轻轻地拍了拍已然晕倒的老太太，想扶起她。有个女子见乔婉妍上前了，也就帮忙着搀扶起老太太。可这不扶还好，一扶乔婉妍就看清了老太太的样子……

　　瞬间，她犹如遭雷击！大热的天冷汗直流……

　　霍老太？！霍辰宇的妈妈！！

　　就在愣怔之际，她听到了庆叔的声音。

　　“霍老太？霍老太……”

　　庆叔此刻挤进了人群，发现霍老太太晕倒后正慌张的过来。他也看到了在一旁的乔婉妍，惊讶地说：“太太？霍老太她……”

　　“先别说了，”乔婉妍打断他的话，“快送她进医院吧，她估计是中暑了。”

　　于是，在乔婉妍的帮衬下，庆叔把霍老太抬进了车后座。

　　见乔婉妍关上车门准备离开，庆叔立马说，“太太，你帮忙照顾一下霍老太吧，我一个人怕应付不来。”

　　闻言，乔婉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是人命！

　　于是她也坐进了车厢后座，免得老人家在行车过程中东倒西歪，乔婉妍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庆叔油门一踩到底，车子扬长而去……

　　乔婉妍看着身上汗涔涔的孱弱老人，拿出了纸巾为她拭汗。她的这位前任婆婆年轻时是个很能干却很泼辣的女人，她有着少有的犀利眼神，好像总能一眼把你看穿，所以在她面前，乔婉妍总感觉到心虚。

　　现在的她好像老了不少……

　　…………

　　往事一幕幕……

　　“请你警告你的家人，我不要再看见他们在外边打着霍家的旗号招摇撞骗、无事生非……”

　　“既然当了霍家的媳妇，你就给我安安分分……”

　　“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以为就凭你能进我霍家大门……”

　　“你这种女人攻于心计，你千方百计、手段尽出地嫁进来图的是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

　　“你要知道，你并没有为霍家带来什么……”

　　“你走吧，离开了也好……”

　　…………

　　往事都化成了句子，一句句刺进乔婉妍的脑海中，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她清楚的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们霍家看她好像看乞丐一样的眼神。

　　这些，原来她都记得……

　　…………

　　车子走了没多远，前方居然堵车了。他们的车塞在中间路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是，庆叔焦急的说：“太太怎么办？这车堵的很厉害，霍老太还有心脏病……”

　　乔婉妍踌躇了一下，“……这还有两个路口就到了吧？”

　　“嗯？对！”

　　“那行，你在这里等，我背她去医院。”

　　这一句可把庆叔吓了一跳，“这不行，还是我来吧。”

　　乔婉妍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这劳斯莱斯我可不会开。”她试着把老太太拉起来，说：“放心吧，没问题的！”

　　就在庆叔犹豫之际，乔婉妍已经拉开车门……

　　烈日当空，走了没几步，乔婉妍立刻发现情况不对。

　　背后的霍老太汗流如注，身体却出奇的冰冷，就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顾不上身上的重量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乔婉妍开始奔跑起来……

　　霍老太，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霍家肯定又牵扯上了！！

　　…………

　　霍老太果然是中暑引发起心脏病，医生说幸亏送院及时，不然就回天乏术了。并且，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听到这里，乔婉妍就放心了，也没空细想霍老太为什么一个人在街上晕倒。她慢慢地扶着墙坐下，眼前阵阵发黑，觉得有点虚脱。

　　其实刚到医院时，乔婉妍就已经支持不住倒在医院大堂。医务人员见状赶紧过来帮忙。他们也不知道谁是病人？只因那时乔婉妍的脸色苍白程度简直跟霍老太的有得一比。

　　她大口喘着粗气，对医生护士说，“不是我……她……心脏病……快……”，他们才立刻对霍老太施救。好心的护士也扶起她坐到一旁休息。

　　没多久，庆叔到了。他对她千恩万谢，还说已经通知了少爷他们了，让她等一等。

　　乔婉妍一听霍辰宇要来，立马就说要走了，走之前还嘱咐庆叔千万别对他们提及自己。庆叔明白那是因为她不想与霍家有牵扯，就挠挠头答应了。

　　就这样乔婉妍步出了医院大门。刚出大门的她就收到了总编的电话，因为没去采访，她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唉……是谁说的好心会有好报……

　　骗人……

　　…………

　　…………

　　霍家口中的乔婉妍不是个善类，这是事实。这跟她从小就在乔家那复杂的家庭环境不无关系。

　　她的妈妈是小老婆，没有跟爸爸登记结婚就在一起了，而她是名副其实的庶出。所以，虽然住在乔家这样有点钱的家庭，但她们没什么地位。

　　大妈恨她们，爸爸太忙没什么空理她们。

　　她读小学的那会儿，爸爸的公司营运出了问题，家境每况愈下。大妈整天都说是因为她和妈妈带衰，连累了乔家，爸爸渐渐地也开始疏远她们。

　　乔婉妍小时候很喜欢听灰姑娘的故事，因为她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面的仙度瑞拉。只要她乖乖的听话，就会有个王子来拯救她。

　　后来，她长大了，却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欺负你的人并不会因为你的软弱而饶过你，而王子只存在于童话故事……

　　于是，在她读中学的某一天，她反抗了。那个长期欺负她的所谓哥哥被她用石砖打破了头，流了很多血。她还清楚记得那时哥哥那个软弱惊慌的哭泣模样。

　　那天的她被罚得很惨，可她却觉得心情是从没有过的爽，好像吐气扬眉了一样。从那以后，她的哥哥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那一次之后她就明白了，只有强大起来，别人才会怕你，不敢欺负你。

　　后来的她变得有点扭曲，她要钱要权，她要乔家人不敢再欺负她们母女，甚至对她们卑躬屈膝。所以，她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嫁进霍家。她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都有着复仇的影子……

　　而在乔婉妍的眼里，霍家根本就不是什么积善之家，霍家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不过就是披着上流社会的华丽外衣，有着用大量金钱熏陶出来的所谓气质，其实他们的内心深处比她更贪婪，为了金钱更加不折手段。大家都是同一类人，乔婉妍从没觉得是自己高攀了他们。比起他们，她只是少了个华丽而响亮的家世而已。

　　所以，即使后来看破了、离开了，乔婉妍也能心安理得地跟他们做着陌生人。

　　她没欠他们任何东西……当然他们也不曾欠她的……

　　可是，当霍辰宇拿着十万块的支票找到乔婉妍的时候，她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的。

　　第一，她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救了霍老太的事，因为庆叔说过他没对他们说。

　　第二，十万块的酬谢金未免太过了。

　　第三，这十万块让她想起了她的初夜，还有那像打发妓*女一样的十万。

　　所有的这些因素加起来让乔婉妍有点迟疑。于是，她就这样木木地看着放在纯白桌布上那张醒目的支票。

　　但是，明显地，霍辰宇误会了她的意思。

　　“十万块不够吗？”

　　此刻的乔婉妍已经回过神来。她坐直身子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惯有的职业性微笑。

　　“霍总也太慷慨了吧！”

　　“这是你应得的，你本可以不救她。另外，这也是老太太的意思。”

　　“……”

　　乔婉妍静静地端详着他。朗眉星目的样子果然跟杂志封面有点像，但还是有分别，看来真的PS过了。

　　被对面的女人过分专注的凝视让霍辰宇开始心浮气躁起来，他很不习惯她过分坦然的目光。于是，他清了清喉咙，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乔小姐……”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乔婉妍有点尴尬的垂下眼，喝了口面前的咖啡。这是进餐厅前他帮她叫的。

　　“就算是平常的陌生人我也会帮助的。”她平静的述说。

　　“你的意思是要拒绝吗？”他也完全拿出了谈判的架势，波澜不惊的。

　　“不！我为什么要拒绝？！”乔婉妍很快地否认了。

　　她了解霍家人的性格，这些钱不仅是要酬谢她，更是要告诫她，她跟霍家两不相欠。

　　“我们彼此了解，你花的这些钱也只是想买个心安，你怕我纠缠上你们，就好像当年那样是吗？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会。至于这些钱……我收了，那样我们就互不相欠。”

　　霍辰宇有点讶异于她的聪明。但转念一想，她如果不聪明又怎么可能当得了霍太太，虽然已是前任。之前碰到她，他总觉得她变了，可现在想起来她不是变了，而是敛了锋芒。

　　“你果然聪明！”

　　“谢谢！钱这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的。你可以告诉霍老太让她老人家安心。对于霍家，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

　　“……”

　　见霍辰宇沉默了，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于是，她拿起支票放进单肩包，站了起来。

　　她微笑地对他说：“霍总，我还有事，先走了！”

　　霍辰宇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她离开的背影。他只是拿起咖啡杯旁摆放的精致银质小茶匙，优雅地搅动着眼前的顶级蓝山咖啡，小茶匙碰触了高级瓷器，发出些微清脆的叮当响……

　　他很喜欢她的识相，却对她的洒脱非常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不会接受这张支票，甚至会对她有着莫名的期待，这种心情是他少有的。可是，她却坦然地接受了，并且把母亲的意思精准地猜了出来。

　　他居然有点失望……

　　放眼窗外优美的山景，群山环绕，树木青翠欲滴，他兀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早晨。

　　他喝醉酒的第二天，她裹着空调被一脸苍白地坐在床上对他说想当他的女人，而当时他只是写了张支票让她离开。在那一刻，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与不甘心。

　　就在那个时候，他也是像今天这样隐隐有着期待，期待她的拒绝……

　　他知道这样的期待很可笑，所以当初当她拿了钱离开后，他就把她彻底地抛在脑后，今天，他也要这样！

　　霍辰宇慢悠悠地嘬了一小口眼前的咖啡，不满地蹙紧了眉头。

　　咖啡，微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