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埂峰下》封刃作书

33、一步之遥

　　桀桀的怪笑与夜枭的声音交织在了一块，鲜血溅落在在苍茫的雪地上，似是朵朵红梅飘落。扬州城外的低矮的茅屋，有半边墙倒塌在地，那些面色扭曲的壮汉□□着，将一双双污秽的手伸向了紫衣少女的衣襟。少女缩成了一团，面上纵横的泪水更是激发了这些恶汉的凶性，哗啦一声是衣衫破裂的动静。在墙角那不起眼的地方，另一个紫衣少女连滚带爬的进来，怀里头抱着一块石头。
　　“那儿还有个小娘们，兄弟们快上！”
　　“走！你快走！你他妈给我滚啊！”紫衣少女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猛地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壮汉，用尽力气嘶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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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不要！”低喃声逐渐变得尖利，顾非晚猛地从榻上坐起，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外头的天光大亮，窗畔的海棠花开得正艳。哪里是梦中那冰寒的雪夜？她掀开了那盖在了腿上的薄被，起身拢了拢低垂的发丝，望着墙上悬挂着的那柄刀，泪水又盈满了眼眶。距离那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可她始终摆脱不了那个噩梦。
　　敲门声响起，顾非晚拭去了眸中的泪，强扯出一抹笑容。她的房门虚掩着，没等她应答那个壮武的男儿就大跨步的走了进来。顾非晚瞧了眼搭在了自己肩上的手掌，眉头微微一蹙，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退了一步，斟了一杯茶递给男人，问道：“秦哥，你怎么来了？”
　　这个男儿叫做秦武，是天策府的弟子，三年前，顾非晚就是被他所救。可是当她带着天策府的人回到了那破败的茅屋时，那儿除了一滩血迹和一些衣服的碎屑，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她自然也寻不到那人的下落。
　　秦武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他用衣袖抹了抹唇，那张方脸上也凝聚着几分认真与严肃。他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显得凶悍，可是望向了顾非晚的眼神，却是温柔似水。“盟主已经下了命令，让我浩气盟弟子死守金水镇。我恐怕不能在扬州逗留太久了，非晚，你……”
　　顾非晚淡然一笑：“我随你一起去吧，也许还能够帮个忙。”这恶人谷与浩气盟的纷争由来已久，事到如今已经分不出是谁对谁错。顾非晚不在乎这些江湖纷争，可是秦武是她的恩人，若是眼睁睁看着他受伤那也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在运筹帷幄征战千里上头帮不上忙，可是在包扎伤员救助病人上头，再没有人比她拿手了。
　　这金水镇是浩气据点所在，恶人谷的人从枫花谷率先攻打的便是此地。若是此处一失守，那么洛道危矣。因而，浩气盟的各坛弟子都赶到了此处。四面都是站岗的人马，生怕有一只苍蝇飞进。秦武在浩气盟中也算是一个得力干将了，顾非晚跟随着他来到此处，省却了许多的麻烦。她为人随和温婉，有些伤员受她恩惠，甚至还开起玩笑叫她嫂子来。对于秦武的心意，顾非晚一直知道，只是她心中早就被人填满，无法回应此情。
　　她虽不会武功，可是一身骑术却是个中翘楚，翻身跃上白马，轻轻地喝了一声，那神骏便如迅光急电一般掠了出去。营中的弟子伤势加重，还差一味长生藤方能够配齐药物，她也来不及同秦武告别，独自一人便出了据点。顾非晚虽然同浩气的兄弟在一起，可她自己根本算不得是浩气盟的弟子，因而途中便算是遇上了穿着红衣的恶人，他们也仅仅是斜睨了她一眼。
　　夜幕降临，幽暗的林子中青光荧荧，似是一团团鬼火在闪耀。这片野林子，只有几株稀疏的树，乱石堆叠，走在了那小径上，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动。顾非晚提着灯笼，心中有几分悚然，只想转身离去，可是一想到那重伤的浩气弟子，心头又发软。她是没有来过这金水镇的野林子的，自然是不知道这儿有成群的豺狼出没。等到那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响起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系在树下的白马疯狂的扬起前蹄嘶叫，顾非晚紧抓着树干，恐惧地看着那逐渐逼近的豺狼。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脸上，她的身子一轻，被人猛地一提带到了树上紧抱着那枝条。灯笼跌落在了潮湿的布满青苔的田地上，借着那微弱的光芒，看到树下的一个深紫色的身影。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样貌。顾非晚心惊胆战地望着那豺狼朝着她身上扑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听见一声痛苦的嘶鸣。心中不断地祈祷着，眼睛睁开一条微弱的缝，只见那人手起刀落，寒光闪耀，地上便多了一具具豺狼的尸体。别说是人，就连这等禽兽也知道畏惧，这个人身上的凶煞之气，显然不能够轻而易举地招惹，最后的几只弓着身体，最后夹着尾巴逃走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顾非晚趴在了树枝上，满脸感激地朝着树下的那人说道。
　　那紫衣人只是一跃而起，提了顾非晚又轻松地落地。一丝发垂落在她的额前，她带着半边狰狞的铁面具，露出了另一半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她的眼眸子深邃如夜色。顾非晚喃了喃唇，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那人不耐烦地说道：“快滚，赶紧滚。”
　　这姑娘怎么这般粗俗？顾非晚心中略显讶异，刚冒出头的询问就被紫衣人那凶狠的眼神给吓退了。她提着药框，慢吞吞地朝着出口走去。她那代步的白马早已经被凶恶的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身后有一道目光始终凝视着她，可是她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双手紧紧地握住衣襟，一步步地走到了岔路口，那儿有一个打着灯的老伯牵着马似乎在等人。顾非晚只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走过老伯的身侧时候，她的手腕冷不丁地被人牵扯住，吓得她几乎大叫出声。
　　“姑娘，马。”老伯松了手，带着歉疚的望着顾非晚。
　　顾非晚微微一愣，惊疑道：“这是给我的？”
　　老伯点点头，微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她说送给你了。”
　　难道是救了自己的那女人？这凭空出现的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寻常，难道是山魈鬼魅所化？这么一想，顾非晚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满脸惊骇的望着老伯，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们……是……是……”
　　老伯应道：“顾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们姑娘不会害你的，你应该也听过我们霸刀山庄的名号。”
　　“你怎么知道我姓顾？”顾非晚脱口问道。
　　“是我们姑娘说的。”老伯淡笑着回答道，伸手在马鬃上轻拂了几下。见顾非晚依旧是那副惊吓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就离开。
　　苍茫的夜色中，只剩下顾非晚一个人。她一面害怕又有豺狼出没，一面又担心这忽然出现的老伯会加害于她。正在她犹豫间，一阵哒哒的马蹄传来，马背上的人举着火把照亮了半边天。顾非晚见到了熟悉的人影，方长舒了一口气。低头一看，那秦武的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此时已经被鲜血染透。“秦哥，你受伤了？”
　　“回去再说。”秦武找到了顾非晚，那紧提的心才松了下来。他伸手将顾非晚抱在了怀中，双腿一夹马肚，这马儿便快速地奔了出去。那些浩气弟子也紧随着他的背影，朝着浩气盟的营地赶去。等到声音逐渐地远去，那野林子里头的女人才缓步走去，怔然地望着顾非晚离去的方向。她揭下了那半边狰狞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浩气盟的营帐中，顾非晚一边低头替秦武上药，一边听他说白日里头发生的事情。
　　“非晚，这段时间你就别离开营地了。恶人谷这次来势凶猛，他们的人确实是不简单。高手云集，尤其是一个带着半边面具的女人，看装束她应该是霸刀山庄的弟子，不知怎么就跟恶人谷的人混在了一块。我手上的刀伤就是她留下的，幸好我躲得快，不然就没命来见你了，嘿嘿。”
　　“半边铁面具的？”
　　“是啊，怎么？你认识？”
　　“没有。”顾非晚牵强一笑，应道，“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只戴半边面具，为什么不用整张呢？”
　　“也许是不能见人吧。”秦武笑着应道。“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布下了陷阱，明儿的，都是死人了，管她戴不戴面具。”
　　这无意中提了一句，却让那紫衣女人的脸在顾非晚的脑海中反复。那双眼睛，那神情都是无比地熟悉。顾非晚躺在了榻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入眠了。她索性起身将帐中的一把刀放在烛光下反复观看。这不是什么名贵的刀具，却是那人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可是几乎找遍了江湖，都没有寻到她的下落。再想起那日的场景，还是忍不住要落泪。这一切苦难原本只是她一个人要遭受的，为何她的阿识要帮她承担？顾非晚最后还是趴在了桌上压着那把刀沉沉睡去，梦里头又是那个此生无法逃脱的场景。真恨不得那时候同她一起死了算了，这样就不用日日遭受折磨。
　　黎明时分，号角声传遍大营，沉睡中的顾非晚被惊醒，身上又是冷汗涔涔。浩气盟的弟子已经结成战阵，迎接那攻入据点的恶人谷弟子。炮火轰隆声，隔了好长一段距离都能够听见。梳洗完坐在榻上好一会儿，顾非晚眼皮子直跳，内心底颇为不安稳。脑子里划过一些零星的片段，她抓起了桌上的刀，就朝着外头冲了出去。据点中几乎已经空空荡荡了，只剩下总管还有几个伙计。
　　乱糟糟的人马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躲在了战车后头的人，秦武提着长枪在人群中杀红了眼。枪尖所到之处，那马背上的人皆被挑落在地。顾非晚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着，那个带着半边铁面具的紫衣人又出现了。她和几个兄弟被浩气盟的弟子团团围住，她的脸上没有畏惧，还挂着几分嘲讽的笑意。
　　“柳白识，你杀了我浩气盟诸多兄弟，今日要让你偿命！”秦武恶狠狠地喊道。
　　顾非晚的脑子中如同一团烟花炸开一般，她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也看不到其他的人。脑子中不断地回荡着柳白识三个字。心尖上如同针扎一般，尖锐的痛意扩散开，下唇被咬得流出了血她还不自知，眼前泪水朦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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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顾非晚，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柳，名白识。我叫你晚儿，你叫我阿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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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识，救我！不，阿识，你走！”
　　“不要，不要！你们放开她，冲着我来啊？”
　　“走！你快走！你他妈给我滚啊！”那些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一并涌了上来，凄婉的笑声仿佛响在了耳畔，“你记住，为你，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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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哥，你帮我找个人好不好，她叫柳白识。”
　　“我托人四处打听过了，没有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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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秦武在三年前就得知了真实的消息？顾非晚想要仰头大笑，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从战车后连滚带爬的向前冲去。秦武的枪尖在滴着血，他坐在了马背上，那张冷硬的面容尽是癫狂的笑意。
　　顾非晚推开了那来搀扶她的人，跌坐在了地上，那把刀也落在了一片血泊中。她颤抖着手伸向了那半边面具，苍白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中，与记忆中的面貌一点点重合。“三年了……”她哆哆嗦嗦的说道，纵横的泪水布满了双颊。
　　“可是你没有认出我。”柳白识按住了胸前的那个血窟窿，指缝间鲜血淋漓。她想伸手去触碰顾非晚，可又怕弄脏了她的脸。
　　“你——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白识明白顾非晚要问什么，她无奈一笑道：“我是霸刀山庄的弟子，我亦是恶人谷的人。浩气盟，听说有你这个神医……我恶人谷……”眼神逐渐地黯淡无光，就连那些话语都尽数梗在了喉头无法道出。顾非晚一把抓起落在了血泊中的刀，倒转刀柄将刀尖猛地对准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砰的一声响，长刀被秦武挑飞。他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笑意，他盯着顾非晚，似乎要望进她的心。许久之后，他挥了挥令旗，对着顾非晚道：“你带着她的尸首走吧。你要是死了，让她暴尸荒野么？”
　　他很早就知道柳白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开始时候以为她是男人，是顾非晚的意中人，存着一份私心他没有如实相告。可笑他用了三年的时间，依旧打不开顾非晚的心扉。在金水镇遇到了柳白识的时候，他忽然间明白了一切。
　　顾非晚的背影逐渐地远去，她抱着一具尸身能够有多远？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又如何能够阻拦？
　　这一步之遥，或是生死的界限，永远都无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