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大同小半

31、Chapter 31 解释春风无限恨

　　我一直在做生意，没想到，这一单生意，一做，就是一辈子。这大概是薄时温听过一个冰冷商人最迷人的情话，休息室里，似有若无的幽香，这是她独爱的香水，撩拨人心又挑逗人意。

　　“呦，daphne，怎么，想我了？”RE的主编是个放荡好色之徒，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坐上今天主编这个位置。

　　想了想，还是开口，“觉得我之前给你介绍的那个模特怎么样？”

　　“你说拍十二星座杂志的那个？”电话那边的人啧啧几声，话也直白露骨，“daphne，我是看着你的面子才不动她的。”

　　薄时温看着窗外的夜色，红唇潋滟，染起了笑意，“我何曾有这样的面子……”对方笑声爽朗，却让她恶心反胃。

　　“薄姐？”小助理敲了敲门，探进头来。

　　“噢，好，有机会一定请你吃饭。”薄时温挂了电话，“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小助理把一叠厚厚的钱放在桌上，“对不起，薄姐。”见薄时温的脸阴了下来，小助理解释，“你是我最喜欢的偶像，所以我可以答应竭力为你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但那是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她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所以，薄姐对不起，我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再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到Clytie，做人不能一味昧着良心，我生病的时候，Clytie不但帮我煮粥，还悉心照顾我，她是个好女孩，我不能丧心病狂到再去监视一个真心诚意对自己好的人。”

　　当那人说出那句话时，小助理隐约明白了许多，原来Clytie和闫氏的少总渊源颇深，被发现后，她这‘卧底’的身份也当不下去了。

　　“丧心病狂？”笑不露齿，明明最是淑女最是优雅，偏偏让小助理起一身鸡皮疙瘩，这是她认识的daphne吗？电视镜头里的daphne亲切大方，无限魅力。连鞠了几躬，转身离开，打了Clytie电话，“Clytie，你回家了吗？”只要不让她知道这件事，那她们一直都还是好朋友，知道RE主编找她后，突然觉得不大对劲，“都已经这么晚了，他找你干什么？你先别去，等着我一起。”再三叮嘱，匆匆拦了部出租车。

　　RE的主编说让她有事过去一趟，也是她警惕性太低，还没有回公寓就连夜赶了过去，在大楼底下等了半天，小助理也姗姗未来。

　　只好自己先上去，她从来都没有料到，RE的主编是匹披着羊皮的狼，或者她才是那只羔羊。后来的事她记得不大清楚了，只知道那个主编笑容诡谲莫测，娱乐圈这地方，对你们这些小姑娘来说，真的是龙潭虎穴，想生存下去，就必须付出点什么。那人一只手搂上她的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丑陋之心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逼她至角落。她抄起桌上的酒瓶，你别再过来。心里恐惧着，想不到任何自救的方法。

　　那人面目丑陋，紧紧盯着面前这具年轻躯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薄时温的话，对他来说，无外乎通行证，甚至首肯默认了他犯罪。

　　从小到大小阿姨教育她，马善被马骑，可一直以来，她都只能是一匹愚马，就算是野马也好，野马撒得了泼，而她这匹愚笨的马儿，只能一味踽踽独行……她绝望，拿着酒瓶直接朝自己头上打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行为吓坏了对方，人命终究大过于一切，RE主编害怕地逃走。

　　鲜血沿着头部，蔓延过她的脸颊，渐渐迷了视线，她缓缓倒在了地上。

　　就这样，死了也好……

　　小助理赶到后，忍不住尖叫，“Clytie，Clytie……”灯光暗弱，脸色惨白，满滩鲜血，只差没上演一幕午夜惊魂。救护车上，小助理不停地呼唤着早已昏迷不醒的庄生，“你忘了吗？你说你要吃遍麦当劳里所有的水果派，以前我说苹果派是apple派的时候，你说我半洋半中，今天我路过麦当劳，发现又有新品出来，你不要睡，我带你去。”小助理握着她的手，只恨自己不能早点赶到，“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别死……”

　　医院，抢救的红灯亮着。想起那人给自己的名片，颤抖着双手拨过去，结果无人接听。小助理手足无措，只好通知了Clytie的好友，姜欠许流泪的速度如同飙车，两个多钟头的抢救，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庄重柳成荫连夜赶来，庄重内心如同泣血，“我早说娱乐圈这地方呆不得。都是你柳成荫，口口声声跟我说她过得很好。”见到踌躇在一旁的小助理，再也顾不上这里是医院，声声质问句句责备，“你呢，身为她的助理，为什么没有尽到助理的职责？为什么连她的性命都要受到危害……”

　　小助理无限自责，“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柳成荫搂住失控的庄重，“好了，不要吵了，这里是医院，发生这样的事，任谁都想不到……”关心则乱，而庄重已经乱了心神。抬头看向抢救的红灯，书呆，一定不要有事，否则我怎么向你闫老师交代？

　　手术室的灯灭了，众人纷纷涌上前，医生从里面出来，“人是被救回来了，不过病人的求生意识不是很强烈，你们进去看看吧，能不能醒，就靠你们家属了。”

　　庄重拦住医生，“什么叫求生意识，不是很强烈？”

　　白大褂的医生抱歉，“说实话，病人求生意识实在薄弱，我们已经尽到最大的能力，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还有她自己。”

　　“你是说，尽人力，看……天意。”

　　“是，这个时候你们家属要坚强。”

　　庄重眼睛发红，踉跄走向小助理，攥住她双肩，“告诉我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绝望般地后退一步，“没用的，如果她自己都不想活了，还有谁能叫醒她？”

　　柳成荫固定住她双肩，将她满面的愁容收于眼底，“没准阿途可以，不过他现在已经去了欧洲，赶回来也要一定的时间。”

　　“他？”庄重挣开他的双手，“阿生从小就敏感，或许就是因为他，才会觉得生活没了希望。”

　　“我的兄弟我清楚，他怎么对书呆的，我都看在眼里。”柳成荫放柔了嗓音，走近几步，“我们没有必要在这做无谓的争执，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让她醒过来。”

　　小助理稀里糊涂的听着，有些迟疑的开口，“我们是不是可以讲一些她最想做的事，那样或许能激起她的求生意识。”

　　庄重别过头，“她这辈子最想做的，大概就是想庄善像每个普通母亲一样对她。”只是又怎么可能实现，庄善那么无情无义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成荫急匆匆折回车里拿出那支录音笔，“没准这个可以。”庄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柳成荫微微一笑，突然觉得充满了希望，“那是她母亲去瑞士前留给她的录音。”

　　进了病房，柳成荫走到床前，看着她苍白的容颜，“书呆，好久不见你，柳叔都想你了呢！”轻松的语气，却再也不复从前。

　　“这个，是你母亲的录音笔。”柳成荫笑了笑，“去瑞士前她把这只录音笔交给了你闫老师，后来你闫老师把它放在了我这，他跟我说，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你说，他是不是料事如神？”柳成荫看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你听听，听了你就会知道，你从来不是被人抛弃的小孩。”

　　录音笔上的按键也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人摩挲许久，病床上的人没有苏醒的痕迹，他按下播放键，“没关系，柳叔按给你听。”

　　熟悉的声音溢出，那是她的执念，亦或说是妄念。

　　庄生，阿生，我亲爱的女儿，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喊你，虽然不是当面，可你应该知道，当面的我，无法喊出口。

　　看着你长大，时光给了你美丽的容颜也消逝了我的美丽，起初的我是恨你，恨这如此熬人的岁月，你小阿姨说的没错，我的确不配身为人母。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你坐在我自行车后面，由于那时候的你好动，没坐稳就掉在了地上，那个时候我以为你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哇哇大哭，谁知道你拍拍大腿自己坐了回来，大概你是真的继承了庄家儿女的顽强，继承了那一份我所缺失并且嫉妒的韧性。

　　谈起往事，历历在目。

　　录音笔里的声音，有一瞬的停顿。

　　等到我重新嫁给你闫伯伯的时候，看着别人的儿女承欢膝下，即便当时顿悟，也终是迟了。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记住一点，你的父亲宠你如珠如宝，怎么会把你当做束缚婚姻的工具，虎毒不食子，而我就算再恶毒，也不会恶毒到去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因为你身上流着我们共同的血。

　　我和你父亲，大家都是爱你的。

　　再后来是时间日期，是庄善离开F市去瑞士的前一天晚上。

　　柳成荫说：“听到了？”抬头见到病床上的人闭着眼，却分明流出了串串眼泪。

　　其实庄生她听得到声音，只是拼尽了力气也睁不开眼，如附骨之虫般随之蔓延的黑暗，就像被丢在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掺了不知名的寒涩味道，见不到黎明见不到曙光，四处挣扎四处迷惘。

　　原来她从未被她的父母抛弃。

　　庄生醒的第一句话就是，小阿姨，我想回家。

　　庄重说，好，回家。

　　小助理迟疑，“可过几天就是决赛了……”

　　庄重一个厉眼扫过去，小助理噤了口。

　　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坐柳成荫的车回F市，车上看到十二星座的杂志，当晚的事强烈撞击着头脑，趴在路边呕吐不止，庄重凝眉，不停地抚摸她的背，“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家的这几天，站在窗边出神成了每日必备，不但云菲打来了电话，“呦，几日不见，声音都憔悴了呀？”

　　“真贫。”

　　“丸子，前几天我去了学校一趟，发现有了好大的改变，去看爱美丽，恰巧碰上她请了假，啥时候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吧，哎，听说闫老师很早之前就辞职了呀……”

　　后来连瑞士的母亲都来了电，庄生看庄重在厨房里不停忙碌的身影，“我很好，真的，小阿姨，我真的很好。”

　　庄重回头，“废什么话，我想贤妻良母一回不行啊？”

　　喝庄氏鸡汤的时候，柳成荫准时过来，“呦，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庄重拍掉他盛汤的手，“怎么不去死！”

　　“我死了，你多伤心。”脸皮厚得如同抹了粉。

　　看着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格外有趣，家大概是最能够治愈人的地方，柳成荫突然递过来一个信封，“我在你闫老师家的书房里搜刮到一点东西。”

　　拿勺子的手停顿着，迟疑着。

　　“看看吧！”这句话竟是出自庄重女士，“别看我，我只是想让你彻底死心。”起身回了房间，手上拿的是最新的娱乐杂志，RE主编被曝和多个模特有染。更有前几日的商业杂志，林氏股票一度下滑。

　　当柳成荫把所有的一切告诉她时，庄重震惊甚至无法接受，但这些，阿生都挺了过来。看了看手上的杂志，如果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还有谁？

　　庄生接过，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照片。

　　西藏，她最想去的西藏。

　　许久以后，眼泪一颗颗落下来又被急匆匆地抹掉，柳成荫递给她纸巾，“你闫老师从未离开过你。”

　　是从未离开，一直居住在她心上，从未远离。

　　她哽咽，“那他……他还真是恨得下心。”

　　柳成荫大吃了一惊，“无知的小女孩，你闫老师这辈子对谁都狠心，尤其是对他自己，偏偏对你心存了善念。”

　　“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根本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他的过往，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难过。我和你小阿姨也一样，都觉得可以承担的就帮多你承担一点，我们都不想你太辛苦，你闫老师也是这样。”

　　听不到对方声音，柳成荫喊了声，继续说下去，“闫宓去世的那会儿，他内疚自责，几乎到了迷失自我的程度，泡吧，酗酒，飙车，为了一句话就跟别人打架，根本就是在自我堕落。不像我少年放纵，闫家对子孙的要求几斤苛刻，尤其是男儿。宓宓死后，闫老大发雷霆，气得把他送去了部队，那时的他随着部队辗转，几乎吃尽苦头。他并非无血之人，甚至在你所看不到的地方，他比任何人都要来得……”

　　柳成荫比划半天，却说不出一个足够熨帖的词。

　　“你明白吗？”

　　她几乎红了眼眶，原来他也曾被人舍弃，“我明白。”

　　柳成荫坦然一笑，“可作为他的朋友，我依然庆幸，能够有你这样有勇气的女孩儿。”

　　“以前，怕就怕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可现在……”柳成荫突然变了个语调，“小书呆，你闫老师此时正在你家楼下，他可是为了佳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是佳人，也是家人。

　　闫……闫老师？

　　心剧烈跳动着，跑到窗口，低下头，那人一袭黑衣，靠在军绿色的悍马上，她不禁热泪盈眶，悍马，原来连你也回来了。

　　犹如初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相望的刹那，已经明白，他不能再放任她独自一人流浪，而她亦不能舍弃他的孤独，这一刻来得太迟，可终归还是到来，命里所缺的温暖，此刻正在全部汇聚。

　　她跑下楼，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委屈的眼泪哗啦啦，“我不想参加比赛了。”

　　“那就不参加。”他拍拍她的脸，凭他的手段，想全身而退，简直轻而易举。

　　“那小阿姨的债怎么办？”

　　“我来还。”再多加几个零都没关系。

　　“RE的主编，是坏人。”

　　“没关系，我帮你欺负回来。”他怎么可能会放过他？早已经让那败类身败名裂。

　　她破涕为笑，“可我被学校勒令退学，已经没有大学可以上了。”

　　“麻烦精。”他捏了捏她的小巧下巴，“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地方读书，国外怎么样？”

　　“爱尔兰可以吗？”

　　“当然可以。” 我知道你钟爱婚纱的故事，而且爱尔兰咖啡似乎还不错。

　　“我一个人去吗？”白痴的问题。

　　“我陪你去。”

　　“那集团怎么办？”

　　“谁还要那破集团，全丢给你柳叔。”他赶到欧洲，就是为了征求闫老的同意，他为闫图付出那么多，还得也差不多了，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心里是满满的感动，“你去那里干什么？”明知故问，却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教书育人，顺带摧残祖国的花朵。”依旧是高明又老道的调情。

　　……

　　从此，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柳成荫站在窗口边叹了口气，两个可怜人在一起，负负得正，今后就不会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