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一页半

3、第二章

　　北方的春天是会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的，穿着短袖的陆叶冻了一个激灵。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给鞋带绑了三个死结，觉得非常绝望。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跑过操场了，完全不记得这四百米看起来这么长。垂头丧气索性蹲在地下不起来托着下巴四处瞄，班级接力一个班一共出十二个人，都在旁边聊天热身，看了半天却没见齐修远。
　　陆叶撑着脑袋叹气，心说就这么点动力这临跑了人还找不着了。
　　齐修远其实体育相当不错，但在她的那次黑历史里齐修远在广播站值班念各班来稿，并没下来跑。但陆叶清楚的记得她第三次跌倒，广播里传来噗嗤一声乐，然后正在读稿子的齐修远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本正经的继续读了下去。这一广播事故事后也常被拎出来当作她黑历史笑料的一部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也算是一起被载入史册供人瞻仰了。
　　“想什么呢，起来热身，一会儿抽筋了。”
　　齐修远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来，陆叶刚想回头却冷不防的被踹的跌坐在地上，转过头正对上一张错愕又尴尬的脸。齐修远摸摸鼻子弯下身子把手递给她：“我也没用力吧..”
　　陆叶尴尬地低头抹脸，本来就是闹着玩儿，她应该捂着屁股蹦起来跟齐修远理论，两个人跳着脚演绎出打情骂俏的情节。但现在她犹豫了一下，没搭上齐修远的手，讪讪的笑着说：“主要是刚才蹲的久了，腿麻了。”
　　齐修远的眉毛狠狠的拧在了一起，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盯着陆叶，几秒之后噗嗤乐了，边笑着叹气边蹲下身子问陆叶：“你真行，哪条腿我帮你按。”
　　说着挽起袖子伸手就要上，陆叶始料未及半是惊吓半是惊喜的下意识扑过去抓住了齐修远的手：“不用不用，老师看着了就得找了。”
　　陆叶在心里唾弃自己不争气的脸皮，一把年纪却腾地烧起来，尴尬的想躲起来却又定定的看着齐修远移不开眼睛。又想装作认真坦荡的掩盖自己害羞，又怕他好意被拒绝了不高兴，怕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讨厌他，这么短的时间里脑子乱的像一锅煮沸的粥，定定地这么看着眼睛里只剩下对面齐修远。
　　他真是好看。长大了之后好看，少年时候也好看。
　　“咱俩这么拉着手她就不找了？”齐修远好笑的看着像被人定住了的陆叶，却没松开手，站起身来说，“我扶着你，你慢慢站起来活动活动就好了。”
　　陆叶扶着齐修远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松开手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偷偷摸摸瞄着周围，没见小老太太人影才松下一口气。一回头对上齐修远的看着她的眼睛，刚下去点温度的脸颊又一下子烧了起来。
　　“我真是完蛋了。”陆叶捂着脸呻吟，撇开视线不敢看齐修远。
　　“什么？”
　　“没有，我说，这我肯定跑不下来，完蛋了。”
　　陆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的转移开话题，故作镇定地转回视线来看齐修远，却被惊得心一颤。一个少年用认真的眼神直直盯着你的眼睛这种行为是犯规的，陆叶本来就漏洞百出的镇定表情摇摇欲坠，下意识咬住了嘴唇想要控制住。
　　这太难了，陆叶简直欲哭无泪，哪有人能在多年暗恋对象面前控制好表情。可是离的这么近，本来不够漂亮的眉眼和有瑕疵的皮肤就暴露无遗，再暴露紧张和颤抖就未免也太丢人了。陆叶紧张的险些没听着齐修远看着她眼睛认真说的这一句话：
　　“没事儿，你慢慢跑，我是你下一棒，你跑多慢我都能给你追回来。”
　　陆叶愣了，等她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齐修远被跑过来体育委员拉到准备位置去了。临走还对她眨了眨眼睛，笑得很开心。
　　她是第四棒，起跑线就在她旁边不远，低头慢慢走到白线后面站定。再抬头齐修远已经在百米开外，边和人说笑着边准备了。陆叶也认认真真拉开架势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心跳怦怦的。本来她是想逃掉黑历史，刚才她还是想着不摔倒的顺利跑完就得了，陆叶叹了口气原地蹦了几下，现在她想着，就冲着齐修远刚才的话她也得拼了命的跑啊。

　　陆叶很生猛的蹿出去之后想到了两个问题。
　　一是她起跑这么快到最后二十米会不会当着齐修远的面跪在跑道上，二是她这么跑起来估计姿势和表情都很狰狞吧。但陆叶还是没敢停下来，毕竟跑步这东西稍微慢下脚步就再快不起来了，她还是想别太给齐修远拖后腿的。这么冲出去一百多米虽然没超过谁倒也没被落下，但脚步越来越沉重，喘不过气来，陆叶觉得腿已经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她试图想点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转过这个弯就是直道了，齐修远就离她一百米了。陆叶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想要不要整理整理肯定跑乱了的头发，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运动员进行曲的背景音乐下响彻整个操场。
　　“现在跑在跑道上的十八班的陆叶同学，这位曾经补考过体育的同学却在班级需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她像一只猎豹在为班级争光的路上努力奔跑着，我们为她骄傲！为她加油！高二十八班全体同学。”
　　写成这样你也敢代表全班同学！
　　隔壁跑道一直和陆叶差不多速度并排跑的小姑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捂着嘴哈哈哈笑的陆叶额角青筋直跳，过一会儿小姑娘笑得不行了捂着肚子哎唷哎唷岔气了。陆叶把她甩到身后去的时候还在默默思考体育委员到底是认真的想要气死她还是老谋深算的企图用这种办法陷害别班选手。
　　无论如何，她是真没力气了，一部分是累的，一部分是被气的。离齐修远还有三十几米，陆叶摒住了呼吸试图加速，然而腿脚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步都像砸在沼泽地上拔不起来了一样。她正努力往前奔，眼看旁边有人要追上了，却忽然听跑道边观众席爆发出一片喝彩，乱七八糟的嗷嗷叫。陆叶不用侧头都知道是经过他们班的座位了，那喝彩声里除了加油和她的名字还有一票高喊“小豹子”起哄的声音。
　　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躲都躲不掉，黑历史这种事情也是。
　　陆叶身心双重崩溃的跑到了齐修远跟前，其他跑道下一棒都往前跑几步好冲出去，齐修远却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是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接力棒。冲出去前一刻还分心朝她笑了一下，陆叶捧着缺氧的脑袋怀疑他是有意的，跟他打篮球的时候进了球要朝观众席笑是一样的。
　　体育老师过来把他们这一棒跑完的哄下跑道，陆叶看了一眼自己班的方向觉得实在没力气走回去，扶着膝盖站在草地上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看齐修远跑。隔的距离不大近，就是一道模糊的人影，看不清脸更看不清表情。陆叶暗暗松了口气，刚才她跑的时候估计表情相当精彩，尤其是听完广播之后。
　　陆叶慢慢缓过来，直起身子看齐修远绕过一个弯道，越跑越近。她记得有个说法，说人在紧张、恐惧或剧烈运动后，因为心率加快更容易产生类似于心动的情绪。陆叶现在就觉得，她好像这么看了很多年。齐修远一直是奔跑着的特别棒的人，人也好性格也好成绩也好，陆叶喜欢在旁边这么看着他。
　　在故事原来的轨迹里，他们是高中同学和对面楼的邻居，在这三年里互相欺负互相照顾。沈馥常抱怨说你们两个让我同时怀疑爱情和友情，那时候陆叶会咋咋呼呼的把手在沈馥肩膀上一撑跳到她背上抱着沈馥脖子说沈馥馥你别质疑我对你的爱，直到齐修远或者苏一航看不下去了把她从沈馥身上扒下来。他们会不着痕迹的看向对方，视线不期然地对上了胶着几秒，又匆匆的都移开视线。
　　他们好像心照不宣，又像彼此试探，最终还是齐修远先开了口。那一刻的情景陆叶直到很多年之后都记得异常清晰，六月份天气很热，齐修远穿着白衬衫和白球鞋，站在树荫底下递给她一只巧克力甜筒。
　　陆叶在那一瞬间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心下一软，像黄油块滑进烧热的平底锅，刺啦一下融化成散发奶香的泡沫。可最后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她去读了艺术学院，齐修远以全市第八的高分报了一个偏远地区的普通一本。
　　后来她就再没机会看他这么向前奔跑了。
　　那都是她的错，她咎由自取。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想什么呢别感冒了？”
　　齐修远喘着气从跑道上下来，随手扒拉了一下陆叶跑完之后炸着毛的马尾，陆叶一愣刚想说话被身后人一扑差点要摔。回头诧异的对上沈馥一张哭笑不得的脸，本来沈馥就比她矮，这会儿从后面抱着她的腰陆叶低头看她差点笑出来。可沈馥一开口，她就笑不出来了，沈馥说：“陆叶你裤子...”
　　陆叶登时觉得背上一凉，惊出汗了，跟着沈馥后面过来苏一航装模作样的把水递给齐修远，一副又是尴尬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陆叶僵立的站在那儿，她是真忘了这几天差不多生理期是该来了，还愣是站在那儿多愁善感半天。
　　“你先系上。”齐修远一把把自己外套扯下来，侧着脸递过来，陆叶还僵直着没动，沈馥一把抓过来帮她围上了。
　　“人生污点啊，小豹子。”苏一航把水塞到陆叶手里，促狭的挤挤眼睛。
　　陆叶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啪啪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