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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与共孤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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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岩禄主海蟾尊有一个习惯,几乎是每年的某一天,他都会去一个地方。
这并不是个什么值得瞩目的习惯。
正如如今的海蟾尊本身也是几乎不为外界所知。
自从海蟾尊退居方丈雨卷楼,就鲜少插手外界事务,于是也渐渐不为江湖武林新生代所知,至于宗岩禄主海蟾尊的名号所代表的意义,也只有一些经历旧事的老家伙们才了解,哦,还有他的小师弟,现任玉清界掌门悬壶子。
不过,就是连悬壶子都不会去关注他硕果仅存的师兄每年这一天都去做了啥。
若是提前一天或许悬壶子还能摸到一点蛛丝马迹,可偏偏那是登道岸前任掌教玉笛仙风净无幻忌日之后的一天。
当然,登道岸现任掌教天垣真人是知道的,净无幻的墓冢就立在登道岸的后山上,虽然并不在登道岸平时的防御阵法范围内,但师父的知交好友唯有他年年来祭扫,又年年来晚了一天,他又岂会一直不知?
只是每每想起,这个宅心仁厚的老好人总是忍不住叹气——
当年净无幻重伤不治,回到登道岸后坐化,是海蟾尊闻讯最先赶到,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净无幻传掌教之位于他,给断……任云踪留下岐天剑和无幻笛,却并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给这位知交好友。
那时天垣尚处在师父坐化的悲痛之中,并不曾十分留意海蟾尊当时的脸色,想来也不是让他印象深刻的神情。
可是谁想得到,海蟾尊心中的遗憾竟然如此之深呢。
只因那一时晚一步,便年年晚一日吗?
真是何苦来哉。不过,也许就是单纯的想避开登道岸门人呢?天垣不怎么在意的想。
再看看另一个守在西山半峰雪的任云踪,天垣也不知道是该为师父欣慰还是心累。
——都随便吧,反正,他从来就管不了。
海蟾尊默默立在净无幻墓前。待天边敛尽最后一丝日光,草丛里已经飘起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他年年在这里从白天站到入夜,似乎只为了等待这一点明明灭灭的光芒。
早年净无幻外出游历,恰好曾与他同行过一段时日,有一次夜宿野村,看见林子里飘荡的点点星光,曾惊奇的喃喃自语,道是为何在师门时不曾见过这等美景,也不知捉回去几只放到林间,能不能养出这么大片星光来。
他当时对这等少女心怀着实无感,只道:物有其性,如果之前没有衍生出来,未必你一移过去就能好好的活下来。草木一样,虫豸也是一样。你若愿意,就试试吧,只是,不要放太多的期望。
净无幻呢,只是无奈的打趣:道兄,先前我师叔让我喊你前辈你还不乐意,我只当你是怕我把这年轻的容貌给喊老面了,现在看来,我师叔可真是慧眼如炬,这心态啊,口吻啊,可比我师叔还稳重许多呢。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唔——你注定要接任登道岸掌教,这一路行来,我观你行事,阅历已是欠缺,机敏尤为不足,若再不将心性打磨的沉稳些,如何能服众?如何能担当大任?如何能为师门遮风挡雨?
净无幻无语,半晌道:我……可算是明白悬壶子为何见你如同老鼠见猫一样啦。
他哼了一声并不作答。并非无言可对,实在他平时言辞锋利已成惯性,担心再说更惹她不喜而已。
只是担心她不喜,却从来不曾深思自己对她在期望什么,直到后来,直到后来……
“何人?!”海蟾尊霍然转身,却又瞬间呆住。
沉沉夜色下,山间的凉风簌簌拂过,带起了远处身影的衣袍,有一个清冷的声音道:“海蟾尊,多谢你还记得来看我。”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
海蟾尊的手掩在袖袍下微微颤抖:“净无幻?”
那声音微微叹息:“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问我是人是鬼,或者是,何方妖孽。”
海蟾尊上前一步:“我曾听闻你留有一魂尚在世间,你……是真的复生了?”
“站着那别动,”那身影道,“你再近前,我可要走了。”
海蟾尊目光微凝,身形一闪便到了那人身旁。
那人站在原地没有退开,只依然是叹息:“我就知道你不会听的。”
她微微抬头,露出整张面容,温润,灵动,却是与玉笛仙风截然不同的容貌。
海蟾尊死死扣住对方脉门:“你是……”
“净无幻。”女子仰脸一笑,“你不记得的净无幻。”
海蟾尊觉得酸涩和隐怒在心头炸开,让他几乎不能思考,为何再无可能认错的气息,竟然是现在这个截然不同的人。他怒道:“胡说,我从来就都记得净无幻,我……”
“你什么?”女子轻轻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你记得的,是曾经的至交好友净无幻,还是与你渐行渐远的玉笛仙风?是曾经一同游历天下的净无幻,还是登道岸的前任掌教?还是,后来那个问你要不要与她结为道侣的净无幻?”
海蟾尊简直怒极而笑:“净无幻,你何曾问过我!你何曾问过,你……不对!”
海蟾尊的眼神渐渐回复清明,女子见状,颇为遗憾的叹口气:“哎呀,直接作用心灵的幻术居然都能给你挣脱,虽然我本来也没指望依靠这个,但是……”她摇摇头,似乎有点萎靡。
海蟾尊已是竖瞳一闪,紧紧盯住眼前的女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喝道:“你,究,竟,是,谁!”
对方无所谓的抬起被他扣住的手腕,淡淡的道:“你猜呀。”
海蟾尊咬牙:“……你可知我有无数种法子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女子看着他,打了个小哈欠:“我就是净无幻呀,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夜了,放手吧,我要离开了。”
海蟾尊反而将她拖近了一步:“那么,我换一种问法,你这时候来这里,意欲何为?”
女子略微歪歪头,一把抓住海蟾尊的衣领,用力想将他拉低,却是未果,她只好踮着脚尖,努力平视海蟾尊的双眼:“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你,信么?”
海蟾尊的竖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甚为恼怒的拉开与女子的距离:“雕虫小技,徒惹人笑!”
女子眨了眨眼:“这回我可没用什么心灵暗示啊催眠幻术啊什么了啊。——最烦你这样了,说了又不信,不信又还问,问了还说不信,其实吧,明明想信,就是不敢信。我这个心累,熟悉的心累呀……”
海蟾尊又恢复到面无表情,女子看着自己依然被捏住的脉门,实在忍不住:“石头脑壳木头脸,放手,再不放我可喊人了,这儿可是我的墓……”想想她又觉得有点不对,改口道“这儿可是登道岸,我真喊了——”声音嘎然而止。
海蟾尊手指一动,封了她哑穴。
女子怒极而笑,抬脚,狠狠的踩在海蟾尊的靴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