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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月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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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同行,待入了荆楚地界,我才与郁离子分别。
手中折扇一敲,看着他打马远去的身影,我微微勾唇。
“娘已经等了很久吧。”
“夫人七日前便派属下于此等候大公子。”
身后一道声音,面容普通的青年利落屈膝跪地,垂首恭敬道。
“请大公子归府。”
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正在此时停在我面前,车夫却是个俏娇少女,一袭紫衣,发上两枚金环,容色明丽,顾盼生辉。见着我,乳燕投林般扑下来,口中嚷着:
“哥——”
……好悬没把她打出去。
我接着小丫头,一手环住上了车,自有人顶替她那车夫的位置。
“什么时候学了易容?”
我伸手在她耳根摩挲,沿着发际划了道,揭下一层皮。
触感柔润,薄如蝉翼。再看那张脸的模样,眉如远山,眼睑细长,唇朱若脂,眼尾还有两抹淡红,好一张美人皮。
口中不由称赞:“这张皮实在难得,又是央了娘给你买来的?”
小丫头皱皱鼻子。去了易容,便显出她那张娃娃脸来,十六的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杏眼一瞪,明显是恼了。
“你就可劲儿在外面勾搭姑娘,连我拜师了都不知道!这可是师父送我的!”
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下子被我哄好,又托着腮乐滋滋对我讲起她的师父。
据说是位高人,可惜腿不能行——
我的眼皮一跳。
据说笑起来温温柔柔,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我的眼皮又一跳。
据说武器和我一样,是柄扇子——
我干脆整个人跳了起来。
“停车!”我最后捞了块如意糕塞到嘴里,一撩车帘就打算跳下去,却听到一道温柔如江南仲春的轻唤。
“陵香,你这是想去何处?”
简直头皮发麻。我抬眼一扫,发现已是到了白府的左侧门,也确实是该停车的时候了。
那唤我之人坐在轮椅上,眉目清朗,墨发高束,手中折扇轻摇,温软而无害的笑意。
“小师叔……”
他仍是这般温声,眸光却冷冽若千里寒渊,截断我的话:“年前你说回家,从谷里跑了出去,那一套针还未施完。待我来白府探访,却是得知你至今未归,就连年节都留在外面的消息。”
侍女缓缓推动轮椅,他停在我的身前。眼睑低垂,长眉微蹙,折扇轻点在我胸口,隐隐朱蕤香。
“算来,你已停了三个月的药了吧。”
“……小师叔。”
我苦笑,正待说些什么,胸腹却兀地一闷,仿佛有一口尖刀在体内横冲直撞,经络被硬生生撕裂般的痛感。
“噗——”
一口殷红自喉间冲出,尽数喷在了小师叔月白的衣襟上,宛如雪地中绽开朵朵红梅,极为刺眼。
而后便是眼前一黑,陷入那片朱蕤香中。再醒来时,是在榻上。
身上盖了层薄被,炉中熏着最爱的殿春香,那气息太过熟悉,盈满花香的浅甜间,恍惚想起无数往事。我望着帷帐上的白鹤刺绣发了会儿呆,缓缓清明过来。
“大公子醒了!大公子醒了!大公子醒了!”
尖利又喋喋不休。我抬首去看,不远处的墙上悬了方小笼,一只通体雪白的鹦鹉在里面蹦来跳去,边叫边嚷。
“把那只玩意扔出去。”
小师叔先前似乎是在案上写些什么,闻声看了一眼,见我确实醒了,转着轮椅行至榻旁,淡声道。
“那是我养了两年的糯米……”声音越来越小,在他完全不掩饰怒意的目光下,我干脆闭了嘴。
“你居然敢喝烈酒……”
小师叔声音微微发颤,眉间尚余几丝惊惶与无措。我瞥见扶手上他那用力过大,已然被捏得泛白的指节,不敢出声。
“你到底把不把你的命当命!你就这么……想寻死?!”
“小师叔……”我半坐起身,羽睫轻颤,抬了眸与他对视。
似有若无的清甜,恰到好处的软暖。
缓缓埋首在他怀中,散乱的发丝自耳后纷然滑落,鼻息间满是兰香,隐约还有水汽。
是了,方才那一口血吐在他身上,以小师叔爱洁的程度,必是沐浴过了。
“只剩一年可活,寻死与不寻,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