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泥醅酒〈四〉 ...
-
竹林中幽风阵阵。
走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已经可以听见叮咚作响的泉声，果然，不多久，一条幽静蜿蜒的小溪就已经映入了眼帘。
“这河的源头在山上，”伏庭解释道，“因为地势的原因，所以被切割成了一条条的小溪，这是最长的一条——但是等我们进了村子，你就能看见一条不小的河，这些小溪都在那儿汇集了起来。”
向温瑾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这条河的‘家史’，认认真真地问道：“听说红曲山庄的酒远近闻名，也有这条河的功劳？”
伏庭莞尔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水还是挺甜的，夏天的时候最是清热解渴。”
向温瑾听罢，点点头，挽起了自己的袖子就向溪边走了过去，还有弯腰的趋势。
伏庭吓了一跳，连忙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他，哭笑不得的说道：“这、这水不能喝……”
这里只能算中游，里面的水不知道藏了多少的细菌，如果今日放纵这人，改天感染了细菌、乃至威胁到了生命，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怪自己了。
伏庭顿了顿，对上向温瑾略显疑惑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你不能喝……这水是从红曲山庄上流下来的，不知道倒了什么掺杂物在里头，你要是渴了，等下我们去村子里喝好了。”
向温瑾沉默了一下，似乎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卦，但他生性不愿探究别人的隐私，也无拆穿别人的嗜好，主动的退了几步，远离了小溪，也算是揭过了此页。
伏庭偷偷地擦了擦额角的汗，舒了一口气。
此后的一路上风平浪静，伏庭也学乖了，闭着嘴巴乖乖带路，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人带到了村口。
小雨已经停了，今天天气虽然不算太好，但是胜在空气清新，让人嗅一口便觉得浑身舒爽。
有几个农妇已经忙完了农活，手里拿着针线、一边闲聊一边纳着家中幼子要穿的鞋底。
她们余光中瞥见有两个身影凑近了，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秀、但看上去便不苟言笑的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身名贵的衣衫，腰间别着一把古朴的剑，剑首处系着一条浅灰色的流苏带子。
他看着诸位妇女，面上忽然浮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愁容，仿佛不知道该把脚放在哪里好。
由于丈夫下田去了，家中还有几个幼稚的小儿，生为人母的天性让她们微微提高了警惕，但很快，她们面色一松、露出了笑容，“小亭来啦？”
伏庭从向温瑾的背后走了出来，笑着上前寒暄，“是啊，张嫂子，你们在纳鞋底啊？”
“可不？都开春了，我家男人说，几个小孩凑一块儿，送学堂里去。”张嫂子亮了亮自己手中厚实的鞋底，道，“再不纳可就来不及啦！”
“上学啊……”伏庭拉了个长音，露出了一个颇为温柔的笑容，“上学是个好事。多认几个字，好的呢，考个状元回来；不好的呢，也能去混个账房先生。”
张嫂子笑哈哈的，扯着他说了几句闲话。
伏庭为人幽默风趣，又温柔可亲，总是会受这些大妈大嫂的热烈欢迎，扯着他说半天话、在拉回家去吃晚饭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是今天伏庭背着掌柜的嘱托，再加之村口还站着一个好看的像是潘安再世的木头桩子，他也只能先推了嫂子们的美意。
“今个儿是有重要的事来的，”伏庭看着嫂子们不相信的眼神，哭笑不得，“是真的！”
他微微侧开身，让那木头桩子入了各位嫂子的眼，“带这位公子来办个事。”
嫂子们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光是听公子二字，她们便觉出了几分高低贵贱来，脸上也带了几分不知所措和茫然，“那、那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伏庭道了谢，然后上前拉住了向温瑾、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按在了嫂子们刚才坐着的小马扎上。
向温瑾身材高大，坐在这马扎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想了想，只好把两只腿给交叉叠在了一起，若是把马扎抽掉，看上去倒还真像是打坐的。
“公子，我把你带过来了，你有什么事要办的话赶紧，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伏庭看着他那两条长到天上的腿，心里不禁犯了酸，顿了顿，眼含笑意地打趣他，“还是说，待会儿我来接您？”
向温瑾却一派自然，仔细思虑后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这么想想，还是先跟着你吧。”
伏庭：“……”
向温瑾继续道：“你刚刚说你有要事？我不会打扰你，到时你只当做看不见我就是。”
伏庭：“……”
他看了看对方那双费了劲还收不起来的腿，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向温瑾君子一言九鼎，果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那个马扎上，只用一双乌黑的、深邃的眼睛默默地望着和嫂子们说说笑笑的伏庭。
掌柜的嘱咐并不是什么难事，自从村子里的女娃接连失踪以后，大人们越来越警惕，小孩子们也被叮嘱了在一起玩耍，不准去荒僻、没人的地方。
所以一个嫂子往孩子最多的地方去找，果然找了个准，伏庭跟小孩子的爹妈说了情况，顺顺利利收回了那张已经沾了不少划痕的帖子。
孩子的爹妈有些惭愧，“家里没钱买笔和墨，孩子只好用树枝在上面画字，还劳烦你和掌柜的说说……让他别嫌弃……”
伏庭沉默了片刻，揉了揉小孩子的头。
小孩子却是什么都不懂，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半响后被同伴们喊过去玩蹴鞠了。
伏庭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继续和婶子们打听他想要了解的情报。
“你想知道那几个姑娘的事儿？”几个嫂子面面相觑，脸上的笑容都褪了下去，其中最有威信的张嫂子面色严肃的问道，“小亭啊，你跟嫂子说，你打听这个事干什么？”
伏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的问题竟然引得她们这样的反应，以至于他呆了半响没想出合理的解释。
这个时候，‘木头桩子’抽出了两条麻掉了的腿稍微活动了一下，然后面色不变的站了起来，“是我，我托小亭先生去打听的。”
嫂子们本来都已经对他放下了戒备，闻言几个女人都挺直了腰板儿，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死死盯住他，仿佛这个长得好看的公子马上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们十月怀胎的孩子给夺走。
张嫂子的模样简直可以用来对付敌人了，她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伏庭都被这分贝吓了一跳，但是向温瑾却依旧纹丝不动，他淡淡地答道：“在下出自寒心门，师承璞真散人，前几日奉师父之命，前来为曲庄主贺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来调查此处已长达三年的命案。”
妇女们听见这句话不禁都犹豫了起来：这么多年，村子里丢了女儿的家庭打官司打的精疲力竭，却照样是人财两空——女儿生死不知，凶手逍遥法外，她们未必是不恨的。
张嫂子放低了声音，沉沉的问：“你有什么证明……证明你是来查案的？再说、再说了，衙门的人都不管……你一个贵气的公子哥，怎么查？”
“如你们所说，衙门的人已经不管这件案子，那么也只有江湖门派来调查清楚了。”向温瑾说道，“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信我，也许不能抓住凶手，不信我，对我也没有分毫坏处。最差，不过是我不能给师父一个交代了。”
嫂子们叹了口气，窃窃私语起来，似乎有些人已经被说服。
张嫂子躲在女人堆里和姐妹们商量了老半天，然后点点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歉意，“小亭，这位公子……我们村里的女人没读过书，没见识，你多包涵包涵……村子里丢了女儿的娘都是我们的好姐妹……我们也是、也是担心孩子……”
向温瑾点点头，他向来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却肯说这么一番话，已经是十分难得，故而后面的态度又冷硬了起来，“嗯。”
张嫂子一番衷肠，得了这么一个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伏庭不知怎么的，忽然能看出向温瑾冷漠的脸皮下也藏着几分茫然来，他想起方才这人还要不管不顾地去掬那一口水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解围，“嫂子，你先和我说说，几个姑娘都是何时丢的，何地丢的，姑娘家境如何，长相如何，芳龄又是几何，如此种种，你都给我说说吧。”
村子丢了十八个女孩，伏庭又是问的这么详细，张嫂子难免不能全部记得，还好在场的女人多，七嘴八舌的掺和在一起，总算拼凑出了一个一个的信息。
伏庭和嫂子们聊到夕阳西下，村子里的男人都回家了，他才站了起来，准备回去。嫂子们热情地留他吃晚饭，却被他婉拒了。
向温瑾一声不吭地看他和诸位嫂子告了别，揣着一兜的花生无奈地冲他笑了笑，“要来点吗？”
向温瑾淡淡地看着远方染成红橙色的云霞，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
还好这样的情况已经在伏庭的预料之中，他刚准备说回去吧，话却被向温瑾打断了，“嗯。”
……
嗯？
夕阳西下，光线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揣着一兜花生的人慢慢地踏出了村口，身影消失在了竹林中。
不远处，小溪潺潺，流水叮咚。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红泥醅酒〈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