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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泥醅酒〈一〉 ...

  •   “咕咕——”

      一个雪白的团子扑棱了几下,跌跌撞撞地从翠绿的树叶下窜了出来,然后展开了那双强劲有力的翅膀,如离弦的箭一般一般快速地刺进了天空中。

      它雪白的羽毛上沾到了一些泥土,若是平时,它一定要找一根树枝、停下来慢慢地梳理。

      不过,现在嘛……

      它低低地叫了一声,一眼就看见了要降落的目标,于是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慢慢地落在了一根‘树枝’上,老神自在地开始啄着自己翅膀下的绒毛。

      “小坏蛋,是不是到哪里偷吃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站在庭院中的男子摸了摸它的翎羽,然后解下了绑在信鸽脚上的小竹筒,手臂轻轻一抖,那雪白的团子便又是扑棱一声,飞到了窗台上,低着小小的脑袋吃早就为它准备好的食物。

      男子慢条斯理地把纸条展开,一字不落地看完后,脸色却变得凝重了起来。

      片刻后,那张纸条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卷了起来,变成了碎片、从指缝里飞了下去。

      “去把师兄叫过来。”

      “是。”

      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风悠悠荡荡地吹过了院后的竹林,卷着竹叶发出了缠绵悱恻的玉声。

      此山名为玉山。

      一百二十年前,方朝的开国皇帝将此地封赏给了自己骁勇善战的兄长弼王,赐封国名为秦,以示宠爱。

      谁料弼王大半生忠心耿耿,竟在晚年之时做起了黄袍加身的春秋大梦,在开国皇帝翘了辫子后不久,以新帝孱弱、宦官干政为由,公然带兵进京造反。

      新帝龙颜大怒,亲自带兵北上,笑笑呵呵地把他为老不尊的叔叔从帝都一路打回了老家。

      弼王前半生纵横疆场,不料晚年被一个小辈打的娘都不认识,自己羞愧地上吊自杀。

      而这一切还没有完,怒气未消的新帝在秦地放了一把大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把繁荣的秦地彻底烧成了一片不毛之地,这才算完。

      七十年后,一位散人途游至此,感叹玉山凄美风光,叮咚玉响,有寒心之感,于是将师门搬至此处。

      而这,便是寒心门的由来。

      东厢房之中,檀香悠悠。

      寒心门的两大掌事相对而坐,桌上的茶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但却无人注意到它。

      “东篱,”其中一位眉眼柔和的公子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地对另一人道,“你做事向来有分寸,懂得轻重缓急,我从不担心。可这次师父久归不回,师弟们素来调皮捣蛋,我一人怕是治不过来……”

      东篱微微垂下眼睑,神色似乎是有所动容,但是他依然选择了回绝,“师兄,扶头村的十八条命案,亦非小事。”

      “我知道了。”他师兄无语了片刻,然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半是自嘲、半是真心的道:“既然你真心想去,我不会拦你。只是记得早日回来,你知道的,师兄不是块承业的好料子,这掌门之位,迟早是你的。”

      东篱听闻,猛地抬首,刚要站起来就被他师兄给一巴掌按在肩上、慢慢地压了下去,“记得,早点回来。”

      扶头村地处江南的上清镇,地势平坦、土壤肥沃,还有一条小河娟娟流过村庄,时常有农妇嘻嘻笑笑地结伴而行,到河边帮家人浣洗衣物。

      沿着小河上游走,出了村口,往西北方向走正好两刻钟,便能看见一座高耸冲天的大山,高的让人误以为只要站在山顶、就能与玉山对角相望。

      山脚上坐落一家客栈,山腰上坐落着一座酒庄。

      酒庄曾经被钦点为皇家的供酒商,声名远扬,最近又正好临着庄主的寿辰,送礼巴结的、商讨生意的客人几乎把庄门踏破,因为客房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住进了客栈。

      这几天,客栈里哪怕是平时最闲的扫地大娘,就能忙得脚不沾地。

      店小二被他大哥踹醒过来的时候,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倒在后院的石磨边上,全身酸软无力,胃部还有些胀痛。

      他习以为常地站了起来,对跑堂大哥露出一个感谢、讨饶的笑容,然后偷偷地溜进了大堂——当然,少不了被有些苛刻的掌柜的骂了一顿,顺便又扣了半个月的月钱。

      跑堂的大哥多长了个心眼,去厨房拿了一盘菜端出去了,因为他手脚麻利,也还算老实,掌柜的没挑到毛病,眼皮子一抬,暂且放过了他。

      店小二手里拿着抹布使劲的擦着桌子,悄悄地看了一眼阴沉着脸、在柜台后拨算盘的掌柜。

      他在心里算了算:一、二……

      掌柜的女儿已经失踪快三个月了,怪不得这气还是不见消。

      “你小子怎么又睡着了?跟你说了这几天是曲庄主的寿辰。忙得很,你还偷懒。”跑堂大哥干完了自己的活,找了个空子走到店小二身边,两条粗粗的眉微微皱了起来。

      “原来是他老人家的寿辰,我说怎么这几天生意这般的好,我的腿都要跑断了。”

      店小二挠了挠头发,憨厚的笑了笑,“最近奇怪的很,不知道是不是春困的原因,我老是觉着困,恨不得走几步就倒下去睡一觉才好,可睡起来以后又觉得浑身不得劲。以前也没出过这个毛病啊……”

      跑堂大哥家里还有个舞勺之年的弟弟,在外多年,难免对店小二有了些兄弟间的情谊,他急的眉间皱出了川字,“这还得了?你得了空就看看吧,病这玩意啊,不管大小,都耽误不得,你稍不注意,他就送你上西天了。”

      他顿了顿,忽然表情也变得慎重了起来,“算了,还是我回头抽个空陪你去吧,那头的已经没了,你可别出什么事。”

      大哥冲柜台的方向努了努嘴,低声道:“掌柜的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特地从北边请了俩个使剑的过来……”

      “使剑的?”店小二刚要追问几句,忽然听到前堂传来喧闹声,似乎带着怒气,两个人面面相觑,也不再多说什么,提心吊胆地走了出去。

      小二进了大堂,一眼就瞥见了掌柜站在一张桌边,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客客气气地对客人说着些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声,感觉有些不妙。

      店小二不识字,也没什么人脉,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还是认识的。

      此人姓陈,单名一个章,乃是绿药镇陈大户的宝贝儿子,平素里总爱和他的那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横行霸道。

      “掌柜,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说好一盏茶便给我上菜,”陈公子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桌上已经空掉了的茶壶,“可我这都喝完一壶茶了,桌上还是干干净净,没一点油水。你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他的话里隐隐透出一股阴森。

      掌柜的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堆出了满褶子的笑容,“哎哟,陈公子,您说的哪儿的话啊。都是这些小伙计手脚不伶俐,害的您等了大半天……”

      他心里有些为难,试探地赔笑道,“您再容我片刻可好?马上就给您上菜,保证口味都是最好的,小店再附赠一坛黄柑酒,这可是曲大师手上的正品,本店从来只是收着当藏品,不外卖的,味道也是极其醇厚,了不得的好!”

      若是平常人,这一坛子名酒自然就给打发了。

      可惜陈公子自小就是被家里人娇生惯养,被惯出了一个‘能摘星星就非要月亮’的臭毛病,如今因为被怠慢,越发的不快了。

      他握着手中的那柄玉扇,狠狠地敲了敲桌面,提高了嗓音怒道:“怎么,还要我继续等?我看你倒是会做人的很!别说这一坛劳什子酒,改明我让那老头亲自给我酿一坛,他敢说半个不字??”

      掌柜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意。

      店小二是在寒冬腊月里被掌柜的捡回来的,虽然掌柜一向凶的没命,却从没有短了他吃喝。

      他眼睛一酸,想走上去替掌柜的说几句话。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膝盖窝就像是被顶了一下、腿瞬间软了半截。

      这征兆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晕眩,下一刻他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哎哟!怎么了!”

      跟在他身后的伙计大哥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然后赶忙上前去扶了一把,小声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怎么又晕了?!

      “……没事。”

      店小二张开双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哥看着他那张忽然变得沉着冷静的脸,不知怎么的,背上忽然爬起一阵酥麻的寒意。

      “哎哟!别砸别砸别砸!”

      “嘭!”

      一声脆响几乎要刺破他们的耳膜,瞬间把他们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地上已经碎了两个碟子,看上去应该是陈章所为,然而他现在面上全是冷意,还有一丝愤恼,“放开!”

      他的那只作乱的爪子,此时正被一只干燥修长、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攥着。

      店小二把目光慢慢投向了手的主人——那位公子一身鸦青色的苏锦衣衫,袖口一圈霜色的复杂花纹,露出的那只手修长而富满力量。

      此时他剑眉微皱,底下的那双眼似乌木般深不见底,鼻梁微挺,似乎周身都带了几分傲气。

      “我他娘的让你放开!”陈章咽了咽口水,他下意识地对此人无意散发出的气场感到畏惧,但是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咬了咬牙,捏着拳头就挥了过去!

      其攻势之刁钻霸道,让那旁边站着的店小二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位公子用另一只手极快地抽出了腰中的剑柄,先用剑柄格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然后只用大拇指便顶开了剑格,将剑身推出了六寸,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至此,他面色依旧淡然,仿佛他手上只是捏着一只小小的蚂蚁一般。

      陈章眼睛瞪的宛若铜铃,脑门上一滴汗悄然滚下,小命在别人手里,他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不甘,咬着牙低声骂道:“仗剑伤人者,枉为君子!”

      陈章说这句话是有底气的。

      这位持剑的男子身着华衣,衣冠整洁,一丝不苟,一定出自名家名派,且是红曲山庄的座上宾。

      若是在这里败坏了师门名声,只怕不太好交代。

      果然,那公子虽然脸色还有些不悦,但是还是默然地收剑回鞘,转身想走。

      陈章眼中闪过一丝阴沉,没有一丝被放过的喜意,而是反手从酒桌上抄起一个酒坛往对方的头上砸去!

      中医学中称“头为精明之府”,其中分布着诸多穴位,可见头的重要性及脆弱性,若是被这么个酒坛砸中,就算不死,估计也是大伤。

      伙计大哥只觉得心上一提,连呼吸都紧促了起来,他刚刚不由自主地想要跑过去拉架,怀里就倒了一个软绵绵的身体。

      他低头一看,可不是店小二吗!

      饶是脾气好的伙计大哥也有些吃不消:这一会儿就晕的本事也是没谁了,等小老弟醒了,自己就算是背,也得背他去镇子里瞧瞧病,这算是什么事。

      “轰隆!”

      伙计大哥一怔,抬起头,接着便看见一副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未见过的场景:本来放在陈章面前的那张木桌忽然翻了个身,跌在了地上,晃动了几下。

      片刻后它像是被人大力地甩了出去、不,要真说起来,更像是桌子自己飞出去一般,直愣愣的冲着傻眼的陈章砸了过去!

      “哎哟!”

      这力道大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直接把陈少爷撞出了客栈,且脾脏受损、倒地吐血不止,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这回估计给他一茶壶的时间也不一定能爬起来。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掌柜的呆了片刻,眼神呆滞,哇哇乱叫的跳出去查探伤情了。

      “大哥,回去吧。”

      伙计大哥恍恍惚惚间忽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推了一下,他回过神来,便看见刚才‘弱不禁风’的店小二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脸上风轻云淡,唇角却勾起一抹莫名的笑容。

      伙计大哥撸了撸自己的袖子,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些凉。

      “小庭啊,刚才那是……怎么了?”他呐呐的问道。

      店小二把被桌子撞倒的凳子都一一扶了起来,心不在焉地回道:“风……吧。”

      “好大的风。”

      店小二一怔,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时正好撞入了一双淡淡的眸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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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泥醅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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