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44、重逢

　　说实在的，哦，你永远不要以为什么东西留在什么地方，几百年都不会有人拿出来看。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多么无聊的人去翻动它们，然后自顾自地笑。

　　时间应该是天方破晓，一切还有点模糊，人们还沉浸在半睡半醒的虚幻感觉里，在这个角度看过去面前就是威尔榭最富有的人居住的地方，那是贫苦的人们一生都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富人区和贫民窟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千米，这个距离就是整个威尔榭的权势金字塔顶端与低端的距离。

　　路灯还立在街边。没有电，所以没有光。电缆被破坏了，也许是被一些乱窜的植物根茎弄断了，而昨天很早就被强迫睡下的人们大概还要过一会才能发现这个问题。它们孤独地伸展着自己，整条街都是寥落而凄凉的，安静得仿佛人类已经灭绝。

　　“我以为他的用意很明显，宁可一个人去冒险也不想让我回到森林。”DK3抬头看着那个带着自己一路用空间通道来到这里的人，那些久远的记忆总是会被一个不经意的细节翻动——不顾一切地去救一个人吗……

　　“少废话。耽误了时间，布诺大人伤到一根头发我就把你活剐了。”塔瞟它一眼，“带路，现在！”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哪里。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那个地方真正的人类是无法进入的。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侧头看了一眼菲萝，那个女孩子跟在他们身后警惕地看着这片森林，她咬着下唇，明显感觉很不安。

　　就像那只雪豹挡在塔身前低声叫唤着。

　　“别怕，洛。”塔拍了拍它的脑袋，“你不喜欢的话就先回去，小心点威尔榭的那些人，现在不知道他们的立场——”

　　“没有它，你绝对会死在这里。”血缚灵扯扯嘴角，“跟我走吧。”

　　城市被他们甩在身后。他们从挂在树上的、被吸干的躯体边走过，越往里森林的地面就越干净，也就越缺乏生气，所有的叶片都好像是做工精致的塑料，机械地过滤阳光。没有动物，整片森林都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暴风雨般的东西蕴藏在每一寸空气中。血缚灵知道如果它使什么把戏，塔肯定会杀了它——可是杀死一只血缚灵有那么容易么？

　　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人类。活剐吗？血缚灵能被活剐么？你如何去活剐一片水域？

　　DK3又看了菲萝一眼。女孩递给它一个警告的眼神，它对她挤挤眼，用唇形说：“真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你在做什么？”塔冷冷地问。

　　“我能做什么？”血缚灵委屈地回答，“没有心脏我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你看我连变形都不能变！”

　　塔觉得就算找到布诺他也想剐了这家伙。眼前的景物似乎一直在重复，但这并没有关系，只要有怪物在身边塔就没担心过自己会迷路——反正能撕开空间离开——而血缚灵只是低着头往前走，现在它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了，森林在变得茂密，没有风，一切都太过不寻常——也许这是好事，至少能让人时刻打起精神。

　　血缚灵看着身边的树木。树木没有动，但它能感觉到它身上那最细微的声音——水的声音，叶绿体线粒体运动、细胞液流动的声音……树木生长的细微的脆响，仿佛被缩小了的竹笋拔节的声音……树木在用一切方式传递信息，从次声波形式的声音到叶片释放的物质，整片森林都在回应它，安慰它。

　　盖亚是万物的母亲，它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除非那个孩子做得太过分。

　　比如，妄图从母亲身上榨干最后一点东西。

　　它的眸子越来越冷，在塔看不到的角度，它诡异地笑了笑，尽管没有声音，它知道有藤条正在生长，慢慢垂下，蛇一般晃动，然后——

　　“这是什么——”

　　只是一个瞬间，塔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绑着他的是无数柔韧的绿色藤蔓，那些藤蔓上盛开着诡异的紫色花朵，菲萝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然后对着他的后脑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你这一下他会脑震荡的。”血缚灵的声音。

　　“他没那么弱，我还担心他没昏过去呢。”菲萝的回答——该死——那些花正释放出柔软甜蜜的香气，这远比那一记手刀更危险。

　　最后，他听到血缚灵说：“别担心，我带你去找你要找的人。”

　　黑色的豹子在飞奔。一切声音都在变得混乱。整片森林都在扭曲活动。地狱的鬼魅在尖叫——

　　又是幻觉，这片森林就好像能让人想起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比如自己的姐姐死了，她的丈夫站在那片铁门前，凝视着沉默的城堡，那种沉重的恨意让他觉得自己渺小而无力。

　　黄泉站在两片森林的交界处，一边是干净的土地，一边却有枯叶和小小的甲壳虫。生命在他面前重新活跃起来，那是一道整齐的分割线，越过这道分割线就是看似正常的森林。

　　——看似，看似！常识来讲这片森林也正常不到哪去！

　　黄泉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罐子，罐子里是红色的晶体，罐顶则放了些水，固定小磁针然后加个玻璃盖就是最简易的指南针。看起来磁极并没有问题，他一直在走向正东方，一点点深入森林。他尽量快地在林中穿行，避开任何一根细小的枝条——天知道碰到它们会引发什么——一只松鼠从他面前跑过，那是一只红松鼠，像一个红褐色的毛团。它显得圆滚滚的，两颊明显有什么东西——可是现在是盛夏，对于松鼠而言，它的食物大多还没有结籽。

　　细思恐极。

　　黄泉决定一个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这片森林肯定和他有什么关系，逃也逃不掉，所以就来了。至于一个人来，那纯粹是因为他信不过血缚灵，又不想牵扯布诺。

　　能让他死的东西不多，而一旦出现了，恐怕带多少人来都毫无意义。

　　黄泉穿过这片看似正常的森林大概用了一个小时。这片森林似乎明显地分层，紧接着是一片焦黑的、没有生机的土壤，一些干枯的树木向天空伸开枝丫，树皮只剩下黑乎乎的碳化层，只要处理一下这些树木都会是很好的木炭。地面满是黑色的灰尘，一只乌鸦站在离黄泉不远的树枝上，放眼望去似乎只有这一个活物，那双黑色的眼睛平静而尖锐。

　　黄泉仰头看着它。那种微妙的熟悉感让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乌鸦偏过头啄了啄羽毛，然后扑落落地起飞又坠到地上，它的翅膀似乎断了一边，狼狈地挣扎着。

　　它的叫声像是小孩子的哭声，绝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小孩子，那种凄凉让人心里难受。

　　黄泉从它身边走了过去。这片土地不存在活物，这样的土地上的活物即使被别人救了也一定会吸干那个人的血再离开。那只乌鸦在他身后大叫着试图抱住他的脚腕，但回答它的只有黄泉的背影。

　　在这片森林的尽头是一个洞窟。洞口在地面上，严格而言这是一个坑，但不知有多深，黑洞洞的，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黄泉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他用手摸索着隧道的边缘，到现在为止他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情况了——这是一条类似于井的隧道，他可以用手扶着石壁小心地往下。黄泉掏出一块光石往下扔——阿尔伯特出品必属精品——光很快消失了。

　　无法判断深度。黄泉在原地等了足有五分钟，然后承认那块光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泉小心地贴在石壁上。这里也许会有什么生物，那就更不能咬一块光石什么的，敌暗我明是很傻的作战方式。他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响动，这条路漫长得让人窒息。

　　他头顶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一片翅膀扇动的巨大响声，那像是一大群乌鸦——乌鸦——它们扑到黄泉身上啄他的手，咬他的头发，血从指根渗出来，那些尖锐的小嘴和爪子在他身上留下道道血痕。般若，黄泉在心里叫他的怪物，但很久都没有回应，明明心灵链接还在，般若却没有给他任何信息。

　　看起来只有一个选择了，黄泉想。他看了看自己脚底的黑暗，在那些乌鸦真的啄断他的骨头、啄瞎他的眼睛前，他松开了手。

　　——光石被黑暗吞没，没有声音。没有落地的声音，而按照一般的物理原则，哪怕这个洞贯穿了地壳，那块石头落到底的时间也不过八十多秒，再算算声音的传递速度，一百秒基本就是声音传到洞口的时间。换句话说，除非这个洞底部是岩浆，否则黄泉等了五分钟，必然会有声音传上来。

　　没有声音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下面有柔软的东西——水绝对不算柔软，除非是垫了两米高的海绵，否则几乎没什么东西能软到这个地步。另一种就是下面有结界，那个结界阻止了光和声音传播，而这些乌鸦是来阻止他靠近结界的。

　　所以黄泉就赌自己会掉进结界里。一般没有布布路在的时候，他都能赌赢，比如这一次，尽管眼前是一片漆黑，黄泉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根本没掉多少米——两层楼？恐怕不到，就几乎相当于你从一楼窗台上跳下的感觉，然后他就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新来的？”黑暗中慢悠悠响起一个声音，“你跟谁？”

　　听起来对方并不吃惊，紧接着是第二个声音，“你们这帮东西为什么在这？！”

　　“我们凭什么不能在这呢？你是负责抓我们的么？”第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哦，你不自我介绍一下？算了，那我说吧，总之，你要弄懂的第一件事就是，你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当然也可以说天堂，我不清楚到底哪边是天堂、哪边是地狱，严格而言你现在站的地方是天堂地狱的交界，你可以选择一边，你也只能看到那一边的模样。据说两边的人都觉得自己那边是地狱——哦，我们也仅仅是来迎接新的灵魂的时候才能互相交流一下。”

　　黄泉眨了眨眼，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很好，有一半是骷髅，那他现在肯定不是灵魂，他从来没听说过灵魂也会毁容啥的。

　　“不过我们两个是一个方向上的，那个方向上的好像没来。我也不懂那边的情况啦，我只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我们两方是对立的，怎么说呢，一边是朝廷，一边是土匪吧。”

　　“他们是土匪。”刚才那第二个声音说，“我们正在全力缉捕他们，加入我们，他们肯定是迟早要完的——”

　　“当然我们也在全力给他们捣乱。”第一个声音慢悠悠地把话题捞回来，“在这里是不能动手的，所以你可以自己选，当然你选择去那边也无所谓，但是我就不能给你提供什么消息了。”

　　黄泉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点耳熟——有点像机器，又不是机器的那种感觉，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声音似乎是与海洋联系起来的，他总记得一团漂浮在水里的像是刚熟一点的荷包蛋的蛋黄水母，而这种生物他最熟悉的聚居区是在迷雾岛消失前迷雾岛与大陆之间的那个海湾——

　　“瞧我，我又忘了自我介绍了。”第一个声音像是在回答他，“我嘛，我喜欢别人叫我Mr.D，毕竟我活着的时候，我是叫杜鲁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