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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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止是被一股清苦的药味熏醒的。
梦境刚刚断片，睁开眼的时候思绪不太清明，眼珠子转了好几回，依旧朦胧一片。身体沉重得动弹不得，只听见身侧有个少年在接连地低声咳嗽，咕哝着抱怨了句，“药味儿难闻也就算了，这烟简直能把人活活呛死。”
顿了片刻，一个女声悠悠道，“呛死倒不至于，只是将你的倾国倾城之色熏得像一块砚台。”
这次醒来，眼前的竟不是那片黄褐风沙。祁止自动忽略耳边的聒噪，双眼对了焦，看见头顶一片垂下的水青软纱，雕花床围浸着一片桃色，身下躺着的似是一张绵软大床。自己身之所在，竟不是神魔断层那片磕人的砂石地了。
祁止想转过头看个究竟，却觉得脖颈酸疼得不同自己身体接缝一般。
那方才说话的少年正蹲坐在门口，笨拙地手执蒲扇煎着药，苦涩的气味随着袅袅白烟四溢。他一身大红色衣袍，仿佛有嫁娶喜事般瞩目，脸色却绝不算好，“砚台就砚台吧，洗洗就行，不论如何总比我上回用灵力生火来得好。”
“是好是好，用灵力生火，别说这药炉子了，整个九重天都能给你烧了。”大红裙衫的少女靠在墙边上，瞧着药炉子将熄未熄的惨淡模样，只是斜睨着风凉道，“你倒还不如直接用嘴巴吹吹那火儿，兴许还能吹出点气势来。要是明日这药还没煎出个眉目，躺床上的那位都要被你的药味儿熏醒了。”
说的不错。祁止无奈地想，只不过并非明日，他此时已然被熏醒了。
“你倒是风凉。”少年眉头一皱，“绾情说了，这药是用来给他宁息养神之用，足以缓和在断层染的煞气，等会儿你便是捏着他的鼻子也得给他灌下去。”
那少女倒抽一口凉气：“人家还没醒呢，我怎么灌？”
少年道：“摁着他脖颈，将喉口处撑开，硬灌。”
祁止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心道：若是真被灌了药，那便不是被烟呛死，而是被汤水呛死了。
于是吞了吞口水，想说自己已然清醒过来，不需要他们动手，却蓦地发现自己喉头干涩无比，连含糊的发音都困难，更别提讲出清晰的话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灰头土脸的少年将蒲扇丢在一旁，俯身呼呼地吹着药炉子底下的火苗，直等吹得腮帮子疼了，那火苗的势头堪堪有了一丝助张迹象。数十秒后，锅盏里青黑色的药汁噗咚噗咚地冒起了热气。
少年用袖口擦了把汗，又卖力地吹了半晌，终于热泪盈眶地将药汁倒入碗中，小心翼翼递到少女手中，“应是烫嘴的，你且先吹吹再喂给他喝。”
少女没心没肺道：“没事吧，他反正也昏迷几百来天了，烫个嘴儿而已，也不至于把他烫得醒过来。”
少年：“……”
少年：“言之有理，那便直接灌吧。”
以至于当那姑娘端着瓷碗婀娜娉婷地来到祁止床前时，她并没有看到平日里那个双眼紧闭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活僵尸。取而代之的是个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地将她望着，身体却因为无力而没有挪动分毫的大活人。
目光从她的脸到冒热汽儿的瓷碗之间徘徊不定，最后流露出一种惊恐的神情，仿佛在说：你且吹吹再灌我。
“……”
少女手一抖，啪地砸碎了手中的瓷碗，来之不易的药汁倏地翻在地上。
旋即回过头扯着嗓子吼道：“哥，他好似在昏迷中翻了个白眼。”
少年：“……啊？”
少女吞了吞口水：“不，我的意思是……他好像醒了，正睁眼望着我。”
少年手一抖，整个药炉都“啪”地摔碎在地上。
片刻后，祁止费力地维持着睁眼的状态，让双眼长时间聚焦。那两人则手忙脚乱得连残局也来不及收拾，便以一副乖巧姿态端坐在他床前。
煎药少年和这姑娘倒是都生了副好皮相，且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挨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时候，场景倒是逗趣。
祁止试图扯出一个微笑，无奈面部僵硬，只挤出个皮笑肉不笑。
少女朝她哥哥望了一眼：“他仿佛笑得有些嫌弃……”
少年回以一个和善的目光：“我想他约莫是在惊魂未定之中，那是个苦笑。”
随后转眼殷切问道，“怎么样，可否讲话？”
祁止戒备地望着他。
嗓子灼烧地疼，想应是在断层吹了太多风沙落了病根，可这种事情换作从前，他并不在意。可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此时无恙，应是被照顾得仔细周到，心中的防备竟被抽丝剥茧地卸了下来。
祁止长吁了口气，慢慢点了点头，双眼却仍是紧盯着那两人的，“我……咳、可以说话。”
嗓音嘶哑难听得令人心惊。
少年不自禁锁住眉头，冷不丁握住了他的手，惊得祁止吓得想要后缩。
可那少年牢牢将他锁在掌间，且神色异常严肃，“无碍，接下来有几个问题，你便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
他点头，一边忙不迭抽回了手。
少年仿佛也不大在意，只是一顿：“第一个问题，记得你昏迷前做了什么吗？”
祁止一顿。
怎会不记得呢——昏迷前的他，在神魔断层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几十天。
自有意识起，他便在那片荒芜的地方徘徊，吃的是魔物的肉，喝的是仙兽的血。因为人烟稀少，他便没有见过与他长得相似的生灵在眼前出现过，只有成天厮杀浴血。
而上次，他应是碰到了个自己无法抵挡的妖兽，战到最后，灵力耗尽，昏迷了过去。
然后……然后就被这对兄妹捡回了家？
见祁止皱眉不语，少年也没逼问，只是故作轻松地换了个问题，“不记得也罢。祁止，你记得我们吗？”
祁止又是一怔：他们竟知道他的名字？
那少年见他神色惊讶，默了半晌，只是叹息：“没事，那便重新认识一次吧。我的名字是池琛，这里是我的揽烟阁。”
随后，头微微一偏，“而这位长得不如我好看的姑娘，正是在下的胞妹池珑，脾气有些暴躁，你且多担待。”
怪不得两人眉眼有七八分相似，且连爱穿大红的爱好都如出一辙，原来是一对同胞兄妹。
池珑狠狠踩了池琛一脚，换来后者狠狠倒吸了口凉气，旋即行云流水地接过话茬，“我们从神魔断层将你捡回九重天来，想是不久前才刚刚苏醒，不记得我们也是应该。不过，你应该记得景垣吧？”
祁止还没反应过来，头皮便是一麻。
他顿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只张了张嘴，用沙哑难听的嗓子道：“我……记得。”
何止是记得，他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虽然祁止才是他的名字，但在这对兄妹以前还不曾有人这样喊过他。“景垣”两字却刻在了他的脑子里，甚至比自己的名字记得还清楚些。
那人常常在他梦中出现，总是一袭月白色衣衫，手持雪色长剑，风也吹不起他纹丝不动的衣袂，如一尊木刻的雕像，仿佛是久居于天上的仙人，亲切又疏离。
本以为这人只活在他的脑海与梦中，却不想终于与现实有了交汇。
池琛听得皱眉，按住他的下唇：“哑得难听死了，便别说话了。”然后收了手，放缓了些许神情，“那你可知道自己跟景垣是什么关系？”
祁止又是摇头。
池琛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时间还长，琐事太多，日后再说吧。”
祁止皱眉：“我想知道。”
池珑却插口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无视了池琛警告的眼神，自顾自道：“就从，就从——这天地三界尚还混沌的时候说起吧。那时候间秩序杂乱无章，连一座像样的居处也没有，神与魔成天混迹在一处，万千生灵毫无约束。没有谁与谁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也无人知道神与魔的界限在何处。你大概是没见过那种景象，比神魔断层还要乱……哦，当然，我也没见过。”
池琛意味深长地瞄了她一眼，也接口道：“景垣便在这个时候诞生在了九重天上。”
池珑点头，“景垣用尽全力化解苍生苦难，唤醒了那些还未孕育完成的古神。后来神魔变得针锋相对，天界不再人心惶惶，无人再怕有魔界饮血的邪物前来造乱。”
池琛：“千年之后，景垣用自己的灵力造了一把神兵，且用这把神兵杀死了一条肆意杀伐的魔界邪龙。”
听池琛在此处一顿，祁止不免心惊肉跳，“我……咳，我该不会是这条被他杀死的邪龙吧？”
祁止的梦里确然有过那样的景象。
血色的风滚滚而来，甚至还能听见咆哮与怒吼，而景垣静静站在血雨之中，白衣一尘不染，雪色长剑却被魔物的鲜血染红。虽然看不见烟雾的那一端站着谁，他却轻而易举地在景垣的眼中捕捉到了悲哀。
但被他杀死的那人，究竟是……
池琛本在替他掖被角，听到这话身形一僵，严肃道：“不，你是那把神兵。”
祁止：“……”
祁止：“啊？”
池琛点头：“如今已是转世，身为古神神兵的那些事情依然太过久远，想来你现在也忘了个大概。你尚还是剑灵的时候，曾同我和池珑认识。”
祁止道：“……转世？”
池珑再度插口：“对，转世。三万年前那场大战，我们都在战中破碎，可兵灵却没有完全散去。完全不记得了么？众古神兵器损坏，可为了镇定那些作乱的妖魔和仙兽，他们只好相继献祭了魂魄……三万年后，我们魂魄相结，相继醒来，而你是醒的最晚的那个，比我和池琛晚了七百多年。”
祁止听得脑壳疼，思绪如何也理不清楚：“你们、咳……你们的意思是，我原本是景垣的一把剑？”
池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一旁想要插口的池琛的嘴，道：“不错，我跟池琛则是古神姜缘所造的折扇。从前他们还在，宿于剑身与扇身中的我们也彼此认识——不过大战之时，你或许碎得有些太惨烈了，所以才将那些陈年旧事也一概忘了……不过，无妨。”
池琛好不容易揪开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没关系，如今重新再相识一遍也为时不晚。”
祁止一脸茫然：“那……现在的我，究竟算是什么？”
池琛轻声笑了笑，忽然定定地望着他道：“祁止，你是上神。”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