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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实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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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瑾又在朔州城盘桓了小半个月,到得二月中旬,也不得不离开了。
毕竟眼下也是多事之秋,皇后太子等人蠢蠢欲动,其他各方势力也都不安稳,而他虽是钦差,到底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天子近人,还是孔大伴干儿子,每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好表现得跟王徽过从甚密。
毕竟三月底就要选秀了,他得尽早赶回京去,也好把燕云侯的指示传达给各方知晓,迟恐生变呐。
燕云四州刚刚收复,百废待兴,王徽每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听闻钦差表明去意,自也不会再留。
她就挑了二月十六这日,头天晚上吃过践行宴之后,第二日便带着部下亲自把张瑾一行人送出了南城门外头。
正是清晨时分,天气晴好,朔北的天空高远而澄澈,虽仍是乍暖还寒,道旁积雪却早已化净,树木梢头挂了星星点点的新绿,春意盎然。
官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隐约可见远远近近的农人弯着腰播春种,近处城楼之上有几处搭了木头架子,泥瓦工和木匠坐在上面,不时还有民夫扛着砖石沙土走过,正一点点修补战时破损的砖墙。
时不时有行人商旅从城门里进进出出,穿梭往来,南门邻近西市,身处城外,隐约也可听见城内市集传来的吆喝声。
正是一派繁忙热闹、红火兴旺的样子。
哪里还有几个月前刚刚破城之时的凄凉萧条?
张瑾看着,心里也是高兴,就由衷感叹道:“将军把侯府建在朔州城里,也算是此地百姓的造化,瞧瞧,这才几个月工夫,竟俨然是通都大邑了!全都是托了将军这父母官的福啊……”
王徽听到“父母”二字,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也是她这段时日太忙,总揽雁门、燕云两卫事务,再加上刚打下来的这四个州,每日里大事小事不断,千头万绪的,张瑾呆在朔州这么久,她竟然一直没想起来要与他说那回事。
幸好在张瑾临走之时想了起来,不然到时候还得写了密信送回金陵,到底还是耽误时间。
她就吩咐濮阳荑几个招待好其余人,一面把张瑾拉到了一边。
“将军有何吩咐?”张瑾就问。
“有一事一直忘了问公公,所幸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徽就笑笑,“这几年……在京里可曾听闻王家有什么动静?”
张瑾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前几年燕云侯还在定国公府里做世子夫人的时候,就听闻这位主同娘家不睦,出阁一年,除了三日回门那次,后来竟是再也没有回去探望过,而究其根本,问题似乎还是出在那王家老爷和续弦身上。
后来跟着孔全禄,好歹也算投入了燕云侯麾下,这才约略了解了一些王家的恩怨。
“倒是没什么大动静,”张瑾就一边回想一边说,“王大人一直在太常寺供职,近些年安静得紧,也不曾听说有过提拔什么的。”
王徽听着,心下就不免摇头,王家这两口子,男的刚愎愚蠢,女的狠毒奸猾,没一个是安分的,当年她不过救了个驾,封了个县主,手里没权没钱,都能被这两人求到头上来;如今官拜从二品镇北大将军,敕封一等燕云侯,手握重兵镇守北疆,这两人还能白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简直就是笑话。
所谓的“安静得紧”,恐怕也是另有图谋。
王徽就徐徐地把当年封县主之后的事情跟张瑾说了,又道:“……这些年我在北边虽立了些功劳,却到底官职卑微,我那继母很有几分谋算,之所以安静这么久,只怕也是隐而不发。如今我有了爵位,这两人只怕就会按捺不住了。”
张瑾恍然点头,忙道:“咱家心里有数了,回去之后就知会万相爷,让他放话到吏部,万不能做出徇私的事来。”
“……倒也不必。”王徽沉吟片刻,微笑起来,“我虽一直同王家不睦,可也不过是近些年的事情,小时候还是很亲近继母的,后来也不知为何,倒教那兰氏反过来害我……许是小时候脑子不清楚,到底根源出在什么事上,我竟是半点记不得了。”
“那将军的意思是……”张瑾就皱了眉头。
“贸然就把王家的路全数堵死,反倒不好引蛇出洞。”王徽带着一丝笑容,缓声道,“他们要扯大旗作虎皮,打着我的名号升官发财,那也由得他们去,毕竟我官都做得这么大了,若是半点都不惠及家人,传了出去,也难免留下不孝不悌之名。”
张瑾连连点头,神色严肃起来。
“只公公须记得,回去后知会孝箐和表姐一声,让他们慢慢地把我同娘家不睦的消息放出去。”
王徽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青葱麦田,神色悠闲愉悦,仿佛只是在拉家常。
“原因不必多说,只隐隐约约透出去一点就行,王世通宠爱续弦苛待原配之女、兰氏为母不慈、我昔年在定国公府受苦也无人去替我主持公道……这样的意思,模模糊糊传出去就行了。”
“将军妙计!”张瑾就笑道,“如此一来,便算那些老大人们看在将军的面上想提携王家一把,听了这些话呀,那私心里头可也得掂量掂量,给王家升官到底是拍您的马屁,还是在同您作对了。”
王徽微笑点头,侧头想了想,又道:“兰氏还生了个闺女,比我小七岁,算着今年怎么也该及笄了,三月底就是秀女大选,王家必会在二姑娘身上做文章……最终结果如何,记得让表姐写密信送来北疆知会我。”
“咱家知道了,将军放心,必定一字不落全都给您带到。”张瑾笑容满面,拍胸脯作了保。
“如此就辛苦张公公了。”王徽拱了拱手,笑意漫上眼底,做个手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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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钦差,朔州城忙碌而有序的日子还在继续,京城诸事繁杂,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王徽索性就把那些事都抛到脑后,一门心思扎到燕云四州的发展上来。
用云绿的话来讲,燕云,将会是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的“自留地”。
也就是基业肇建的龙兴之地。
而把燕云侯府设在朔州城,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朔州城以北三十里之外,有数座巨大的煤矿场,有一小部分已经挖出来露天了,而据王鸢的测算,更多的矿床还深埋在地下,从未被人发现过。
而城门以西二十五里之外,又有丰富的金属矿床存在,以铁为主,还有少量的铜、锰、锌、镍、硅等矿脉。在地下绵延出很远,王鸢和李谧一到了朔州城就打好包袱,沿着出露矿一路往东而去,循迹考察了小半个月才回返,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喜人的。
燕云——至少目前攻下来的这四个州——是一片矿产丰富、遍地流金的宝地。
技术条件所限,暂时还无法估算出各类矿藏的具体储量是多少,但听这两人的回禀,再结合交上来的明细报告,王徽估摸着,这片土地埋藏的物力最起码也足够三四代人的花用。
还不算剩下那没攻克的十二州的。
而按照后世的地理区域划分,燕云算是华北,再往北就到了东北——也就是肃慎之地了,那里原是女真人的故乡,近百年来也被柔然强占,只消攻下上京,白山黑水一带广袤的土地也将归她所有。
到那时,就不仅仅只是煤矿和金属矿藏了,更重要的还是涌流在肥沃黑土之下的、乌黑的液体黄金、工业的血液——石油。
然而石油的开采和运输技术,那难度可比采煤采铁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恐怕也不是如今这种封建社会的落后生产力所能驾驭得了的。
中国古代倒是早就发现了这种黑色的燃料,也取了许多类似“石脂水”“猛火油”之类的名字,然而到底还是没能普及开来,最多也就是百姓取一点地表油,拿回家去生火做饭点灯照明之类。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落后的生产力发展,导致如今的大楚根本就用不上这种象征着发达和先进的化石燃料。
可若能为她所用,那是不是就……不光是统一大陆开国称帝了,或许这整个时代、未来人类科技的历史进程都——
王徽摇摇头,轻叹口气,把飞得十万八千里远的思绪扯了回来。
想那么多作甚……还是先顾好眼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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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应、朔、寰四州,作为燕云十六州的周边地界,柔然人的守军兵力并不如何强悍,更多的兵力还是驻扎在幽州,拱卫京畿。
故而几个月前王徽攻城之时,也并没费多大劲就拿下了。
军报上所说“轻取”,也的确没有夸大。
攻城不费劲,就意味着城池战损也很小,稍微修整半个来月,也就全数竣工了。
柔然人本来就比汉人少,又住不惯四方围城,更喜在草原上跑马驰骋,故而虽然燕云在柔然统治之下,城里民众却还是汉人居多,王徽率军入城之时,不仅没有受到阻挠,反而还被合城百姓夹道欢迎了。
可不得欢迎吗,燕云之地沦入敌手三百余年,虽然汉胡通婚屡见不鲜,这么多年也同化了不少,但汉人地位到底还是最低的,柔然人最高,色目人次之,女真人第三,汉人则居于最末。
惯来都是做牛做马做下人的,顶好能脱了奴籍,自己操持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必卑躬屈膝任人折辱,已经是燕云十六州里头汉人的最好出路。
而今一朝城破,王徽率大军入主朔州,周边云州、应州、寰州也相继解放,沦陷三百年之后终于得能重回故土,几代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王师,又如何不令城中的汉人欣喜若狂?
燕云侯在朔北民间的声望和地位,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便算到不了“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帝”的地步,那至少也是一呼百应、万民爱戴。
这种情况,直接促成了两种王徽极为乐见的局面。
其一,燕云百姓对于燕云侯是女子这件事的接受度极高,甚至可以说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纳首诚服了。
其二,当王徽和部下幕僚们商议过后,贴出告示宣布以工代赈之策、卫所衙门出资征纳民夫开采煤铁矿石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云集景从、应者如云,不到一日工夫,卫所回事处的门槛就被踏破了,队伍还一直排到了胡同口。
不得已,王徽只得发下号令去,在卫所大门口临时多辟了七个应招处出来,这才堪堪解决了报名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