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其折》薛薛小太阳

78、番外一

　　“母后，母后……”大昌天子庆安帝握着枯瘦的手，悲情地呼唤。
　　“嗯……”太后的喉头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喉音，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看见了床边的人。
　　“皇……上？”她的眼前出现了重影，看不真切。
　　“母后，是朕。”庆安帝现出柔和的神色，太后还能认出他来，先前太医说太后大限已到，认不得人了。
　　“皇……上？你是……皇上。”太后黯然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人似乎清醒了些。
　　“母后，是朕，朕在这。”庆安帝握紧太后的手，看着这个自小将他抚养长大的人，眼里现出不忍和不舍。虽然母子间曾有隔阂，但若非是她的庇护和帮助，他根本没有机会成为今日的九五之尊。
　　“不……你不是……不是……皇上恨哀家……恨哀家……”太后喃声连连，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情绪激动，抽回自己干枯的手，身体躲避地向床榻里侧移去。
　　“母后，母后，朕不恨你，母后……”眼见太后病入膏肓了，还这样回避着自己，庆安帝有些内疚自责。
　　“你走，走，出去……”
　　太后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宫人连忙上前查看，庆安帝只得退后几步，命令着：“太医，快为母后诊治。”
　　太医听命上前，施了针，再经过宫人的安抚，太后总算又沉沉地睡去了。
　　“陛下，太后睡着了。”宫人细声禀报着。
　　庆安帝烦躁地挥手，众人领命退下。
　　他重新坐回榻前。看着榻上蜡黄黯淡的脸，青黑深凹的眼窝，干瘪枯裂的嘴唇，心里涌起阵阵悲凉，这哪里还是童年记忆里那个端庄贤惠的母后？

　　烛影绰绰，庆安帝感慨万千，当年他们也曾母慈子孝，是何事闹到如今这般生分的地步？
　　庆安帝，先帝庶子，因自幼养在皇后白氏名下，故地位等同嫡子。先帝猝然驾崩时，庆安帝年幼，尚未被封为太子，多亏皇后和安国公扶持，又有先帝遗命的皇叔靖王辅佐，这才坐稳了皇位。
　　岂料，即帝位不久后，有一自称知道皇帝身世内情的宫婢跳出来，她面见庆安帝，直指天子生母乃是当年太后宫中的一宫婢，太后白氏为了一己之利，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庆安帝从生母怀里抢走，又命人辱杀了天子生母。
　　听了那宫婢之言，庆安帝当场大惊失色。他自知从未谋面的生母身份低微，但万万没料到生母竟是死于太后之手。震怒之下，庆安帝质问太后，太后矢口否认，母子间自此生起嫌隙，这种不和扩展到朝堂，才有了绵延多年的帝党与后党之争。

　　“陛下，夜深了，该回宫了。”
　　门外，宦者的声音打断了庆安帝的回忆。他为太后掖好被角，嘱咐宫人们好好照看太后，回宫就寝了。
　　睡梦里，庆安帝飘飘忽忽地回到了童年。先帝在世时，偏宠贤妃所出的成王，有一年庆安帝与成王因一只鹰起了争执。成王霸道，一把将他推倒地上，提着鹰笼而去。
　　年幼的庆安帝不服，跃身而起，从背后一把将成王推出去，撞上了殿前廊柱……后来这事闹大了，贤妃哭诉御前，直指年幼的庆安帝妒忌成恨，有故意杀成王之嫌。
　　先帝大怒，命人绑了庆安帝，要他跪下认错，鞭打一百。庆安帝不忿，拒不认错。是当时身为皇后的白氏跪下求情，苦苦哀求先帝和贤妃，扑在受罚的庆安帝身上代他挨打，这才使得先帝恻隐心起，免了处罚。
　　自那以后，皇后白氏与年幼的庆安帝，处处避让贤妃母子，时时小心度日……
　　“陛下，不好了，太后不行了！”
　　庆安帝正沉浸在睡梦往事里，突然头脑里飘来了一句急促的禀报。
　　“什么！”他猛然睁眼，坐了起来。

　　庆安帝匆匆忙忙赶到太后宫里，白太后的眼睛已经似睁将闭了。
　　“母后，朕来了……”他一把扑到太后榻前，悲从中来，强忍的痛苦不掺半点假。
　　“皇上，你来了……”太后撑着一口气，眼皮翻动，声音微弱。
　　“母后，是朕，朕来了！”庆安帝心中大恸。
　　“皇上，哀家要走了，临走前，哀家想告诉你，我没有害过你的母亲……”憋了这么多年，临终之时，她还是放不下啊。干涩涩的眼里，竟还能挤出一滴委屈的泪。
　　那件事，终究是深深地伤了她的心。她本无子，原是怜悯这个无母的孩子，一心一意抚养他长大，怎料他后来竟然怀疑她，对她多加顶撞。
　　“母后，朕都知道，是朕错了，朕从来没有怪过母后。”他带着深深的忏悔，叩首谢罪。当年不该听信别人的一片之词，这些年他早就想明白了。
　　先皇子嗣众多，身为皇后嫡母，她可以领养任何一个皇子，可以立任何皇子为嫡子，根本用不着为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他去开杀戒。
　　更何况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宫人，于情于理太后都没有杀人的动机。
　　若当年太后真的枉杀了他的生母，先皇怎会不知？
　　时刻挑衅皇后的贤妃，怎会不借此打压处于弱势的皇后？
　　“知道就好。”她的脸上现出慈爱的神色，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冰冷的手抚上庆安帝的脸，带着安详的笑容。
　　庆安帝有些慌了，紧紧握住那了无生气的手，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母后，你快好起来，朕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再不惹您生气了。”
　　“皇上，白家……放白家……一条生路吧，看在哀家……这些年……这些年抚养你的份上……皇上……”说话愈见吃力，脸上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了，奄奄一息。
　　“母后，朕答应你，只要白家不谋反，朕既往不咎。母后，您快点好起来。”庆安帝鼻子发酸，哀求不已。
　　“谢……皇……上。”她的手自庆安帝掌中滑落，似有千钧落于锦褥之上，白太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愣愣地张嘴，庆安帝眼睁睁看着太后的手就这样垂了下去，而后反应过来，悲怆大呼：“母后，母后！”
　　然而，榻上的人永远不可能回应他了。
　　太医禀报：“皇上，太后薨了。”
　　众人齐跪，一片哭声响起。
　　庆安帝恍惚若失，如试婚魄，不敢信，不能信，他的母后就这样去了。脚下趔趄，几乎要狼狈的跌倒。宦者连忙扶住：“陛下，保重啊。”
　　他推开宦者，强忍满腔泪水，在满殿的哭声里一个人呆呆的走出去。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母后，其实他一直对她心存感激，他感激她当年在先皇面前为他屡屡求情，为他忍受种种羞辱和惩罚；他感激先帝驾崩时，她恩威权臣扶他登基。她一直都是他心中慈爱的好母后。
　　可是，从今以后，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庆安十五年末，太后薨。

作者有话说

太后一死，白家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