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莫霁

15、挫败

　　我以为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可是原来不能。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欧阳辰

　　一岁时，她有着白白的皮肤，红红的脸带，怎么看都是被人欺负的样子，于是，我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二岁时，我被妈打了顿，结果她却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说如果她不哭，我给她看会跳舞的草，于是，我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让她落泪；
　　三岁时，我惊讶地发现，当我还在为那首古诗背不出而心烦的时候，她已经背完了整本书，于是，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落后，要迎头赶上；
　　四岁时，幼儿园的老师告诉我们奥菲利亚的故事，我们几乎着迷，昏天暗地地寻找各式各样的影子，结果只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于是，我告诉自己，我就是她的影子；
　　五岁时，我和她半夜逃出来，去捉萤火虫，当然什么都没捉到，还踢坏了别人家的窗户，我牵着她逃命，于是，我告诉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放手；
　　六岁时，他带走了我，我甚至还来不及送出我的圣诞礼物，便离开了，最终失去了她的音讯，于是，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里，不管需要多久；
　　谢天谢地，我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当我偶然查看欧阳集团名下各酒店客户入住情况时，我看到了那两个我似乎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叶月、叶夜。通过多方面的调查，这才知道，真的是她们，我真的找到她们了。
　　我告诉他，我要去找你，却被他一句否定。
　　只可惜，他小看我了。当年的我太小，没有办法拒绝，可是如今的我，根本不再惧怕什么，所以，我来了。
　　当我见到她的第一面，我说不出的惊讶。倘若不是事先作过调查，知道她的伪装，我真的会以为我认错人了。
　　我以为，她会很高兴见到我，起码应该如同我一般的兴奋。结果，没有。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对我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夜，你怎么可说这样的话？
　　是的，我忘了，你从来都是个倔强的人。记得那日我离开的时候，我哭得那么伤心，而你，竟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漠然的看着我被带走。我和你，真的只能这样吗？
　　可是，夜，你似乎也忘了，我也从来就是个倔强的人。我说过的话，我一定要做到。所以，我不会放手。
　　出乎意料的，薛彩尔打了你。我隐隐看到你眼中的怒火，却没办法去阻止。曾经，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可是打你的是薛彩尔，我该怎么办？
　　薛彩尔，为什么是你动手打了她？
　　“你为什么哭？”记得刚到欧阳家那天，他替我举办了一个介绍会。华丽的宴会，华丽的音乐，华丽的人，在我眼里却都是陌生的。
　　我连说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带回了欧阳家。从那一刻开始，注定了我跟他之间的战争。虽然，他是我的爷爷。
　　我怯怯地躲在角落，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满是我离开时，她漠然的表情。夜，你当真不会哭吗？还是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而故意地冷漠？
　　不知不觉中，泪水滑落，却不自知。
　　“你为什么哭？”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那因为泪水而显得朦胧的眼，看到了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小洋装，梳着个高翘的小辫子，皮肤白白的，脸袋红红的。
　　“你是谁？”她见我不说话，继续自己说道。“我要薛彩尔，薛宝钗的薛，彩色的彩，尔后的尔。你叫什么？”她笑着像我伸出手，脸上挂着两个小酒窝，看起来，是那么恬美。
　　我没有理她，或许是只注意着她的笑容而忘了回答。因为，她的笑容中有我熟悉的感觉。记忆中的她，从来也都是那样的恬美，笑得那么灿烂。我走之后，她还能这样的笑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好了，乖，不哭哦！乖……”她伸出她的小手在我背后轻轻拍打，就像个母亲在安慰小孩似的，又笨拙地像是在抚摸小狗。我被她的动作给逗笑了。
　　“你笑了耶！你笑起来真好看！”她愣了下，然后说道。
　　这是我在欧阳家的第一个笑容。在我人生最难过的时候，是她的安慰，让我重新拾起了笑容。
　　她跟夜有着相同的地方，都是善良的。夜，很少会哭，即便是被人欺负也从来不轻易掉眼泪。唯一见过的一次，是因为我顽皮，被母亲惩罚，她竟然哭了。最终，母亲没有再惩罚我，而她却哭个没完。我好不容易用跳舞草才把她哄好的。就连在我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有哭。
　　其实，我知道，她是个爱哭鬼。只是，从来她都只会躲在角落，自己偷偷落泪。她总是希望不要把自己的不快乐带给别人。夜，我离开了，你会偷偷哭吗？
　　“你在想什么？”她在我身边坐下，问我。
　　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我看了看身边的她，才回过神来，此刻的我已是欧阳家的小少爷了。她，也跟我一样，是什么大企业家的小孩吗？“我在想一个人。”
　　“谁？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她歪着脑袋想了会，“有多重要？”
　　“比我生命还要重要。”我沉沉地答着。夜，如果，在我的生命中没有你的存在，那么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生命有多重要？”薛彩尔过了片刻，又冒出一句，却让我哑口无言。
　　生命，有多重要？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了她，我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之后呢？她又该如何？
　　“既然她对你那么重要，为什么不找她呢？”
　　“我，找不到她。”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随即又恢复眉飞色舞的神态，“没关系，我帮你找啊！一个人找总比两个人找来得快，对不对？你也要振作起来啊，哭是没用的，你只有变得坚强，你才能找到她，对不对？”
　　我永远记得，那个时候的震撼。她竟然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要帮他。她的善良，她的可爱，她的坚强，有那么一瞬间令我心动。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薛氏集团的千金，也是爷爷帮我寻找的欧阳家孙媳妇人选之一。当然，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
　　离开夜，令我失去了自我，痛不欲生；碰到了她，让我黑暗的人生有了色彩。
　　所以，即便后来得知她是这样的身份，即便知道她也有她的小姐脾气，也有她骄纵的地方，也曾经有段时间的抵制，可是最终，还是接受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曾经在我最灰暗的日子中向我伸出了援手，让我这个原本要一直颓废下去的人，重新找回了自我。
　　所以，当她打了夜的那一刻，我很无措。
　　我既惊讶于夜的冷漠，也惊讶于彩的激动。可是，我却没有遵守当年的那个承诺，我让人打了她，却没有制止，甚至没有给予打她的那个人任何惩罚。
　　对不起，夜。第一次，我没有守住我的承诺。
　　“你不该打她的。”
　　她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去，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那黑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许久，听到她低声道：“你找了她这么多年，结果她这样对你，你后悔吗？”
　　后悔？从来不会。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后悔。这是我欠她的。“不，我不后悔。”
　　薛彩尔终于抬起了头，对上我的双眼。“不后悔吗？” 她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丝苦笑，“欧阳辰，那么我呢？你有想过我吗？”
　　我呆住了。她的眼里有一丝哀伤，有一丝悲恸，还有一丝绝望。心，突然有些慌乱。记忆中，不管我怎么对她，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可是，现在，我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绝望。“彩尔，我……”
　　“辰，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阻止你去找她，我知道她在你心中，远远比我来得重要，我不奢求你能公平些，我只是希望你多看我一眼，只是希望你能偶尔回头看看我而已。这样也不行吗？”泪水滑落，我甚至来不及抬手替她擦去，她便跑开了。
　　薛彩尔，我该如何跟你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叶筱寒，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你不会懂。我想解释，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就像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她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薛彩尔，对你，我只能说抱歉。
　　而夜，我和你之间那割舍不断的关系，又该如何处理？我和你，真的回不到过去了吗？那个我们一起快乐，一起打闹，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吗？
　　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今天的我们会像以前那么好吗？
　　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你对我还会像今天这么冷漠吗？
　　可是，没有如果。
　　十多年后再次见到你，你变得陌生，变得冷酷？我不敢相信，那就是你。因为你从来都是笑着跟我说话，从来都不会跟我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我的错，不是吗？我并不想离开，我也是被逼的！
　　但是，不管你对我如何，我，不会放弃。
　　第二天，再次见到她，却是在闹哄哄的广场上。一群人围着韩煦，她退到了一边。直觉告诉我，她和韩煦的关系不一般。这让我的心再次堵得慌。
　　她和韩煦相处才不过半年，可是我和她相处了六年，六年的感情竟然还不如短短的半年吗？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依旧感到欣慰。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有人关心她，爱护她，我似乎应该感谢他的。
　　然而，她还是再次刺痛了我，她竟然把那红条拿去拍卖，同时依旧执着让我放手。为什么？明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她，她还要这样对我？
　　生气，发怒，我把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了手上，我拼命敲打着树杆，发狂似地流着泪，我只想发泄，丝毫没有顾及手上传来的刺痛。再怎么样的痛也比不过心中的痛。
　　第一次，我没有了往昔的镇定，第一次，我发狂了，第一次，我什么意识也没有，第一次，我真的很有挫败感。
　　她抱住了我，紧紧地抱住了我。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一直这样说着，声声阵阵传入我脑中。是了，薛彩尔，在我生命最无助的时刻，又是你！
　　我该怎么面对你？该怎么面对我们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