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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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掩上后院的门，理了理身上的长褂，牵着马，朝府外的市集上走去。
额娘的一番话，化去了我近七个月来心中郁结的大半忧愁，似那小舟在茫茫大海之上，终于掌稳了船舵，展平了风帆，即便是暴风突袭，巨浪汹涌，也当镇定自若，穿行如梭。
骑在缓缓前行的马背上，我深吸一口三月里混着青草绿叶香味的空气，松了松缰绳，伸了伸胳膊，浑身上下，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而踏实。归宁三日，可不受宫规束缚，乃是大大的难得之机，胸中阴霾既扫，我玩心大起，昨天晚上就偷偷计划着，在箱底翻出以前私下出府时所穿的男子的褂袍与小帽，留下给额娘的纸书，仔细交代过了瑾儿要她照例帮我应付着家中的长辈。今天天光尚亮，躲在门后看着玛法上朝的轿子启程离开，我便自从马厩取来一匹马，轻手轻脚地，溜出了府来。
集市的大多店铺还没有开张，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街道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让人觉得安静而略带些冷清。扫街的老人，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犹自洒着清水。散散的几个行人，形色匆忙，与我默默擦身而过。卖早点的小摊腾腾的冒着热气，上朝的官员们，零零落落地正坐在木桌前用着早点，见我过来，侧目瞥了一瞥，又埋下头去吃起来。
我低头看看身上的褂子，暗自笑了一笑，要了一碗豆腐脑一份油条，捡了个角落坐下来。
正吃着，听见前座的一个穿着从五品文官朝服的人对他的同桌说道：“哎呀，图尔善兄，朝堂局势不妙啊，我们的日子，恐怕是会越来越难过了啊。”
坐在他旁边的人也与他穿着同样的官服，此时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叹了口气道：
“唉，可不是吗，祖宗分得的那一点地，多少年辛苦耕耘才安定下来，现如今是鳌中堂一句话，说换就要换，我不甘心啊。四大辅臣当中，除了苏中堂，属我正白旗，肯为弟兄们说几句公道话之外，其他三位，可都是黄旗的啊，索中堂，遏大人虽未言语，又哪里能为我们正白旗考虑？苏大人即便是有通天之力，也未必抗得过其他那三位大人的携手啊，我们正白旗，这次恐怕是没有指望了。”忽地猛拍一下桌子“用我冀东肥沃之土换他贫瘠之地，这世道，可还有天理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连忙按住他的手，“息怒，息怒啊，图尔善兄，辅臣大人们的决议，我们做下官的，服从就好，在这光景中，若能保住性命与官职，就已经是大幸了，万不可一时冲动，像那费扬古一家，顷刻之间，就遭了大难啊。”
留着小胡子那人的身子动了一动，谓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去，再不言语。两人默默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了。
摊上的人渐渐散去，各铺的伙计们，零零星星地开始拆起店家门板，我胡乱地拨了几口豆腐脑，起身结账。迎着暖和的阳光，漫无目的地，在集市里闲逛。
愁容满面的老妇人，怀里抱着孩儿，低声喃喃向着路人乞讨；孱弱的小女孩儿，面前摆着个大竹篮，蹲缩在墙角，骨碌地转着大眼睛，瞅着来往的行人，怯怯地开口“卖枣子啊，又香又甜的枣子，这位大爷，可要称上一点啊？”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中年男子，握着烂旧的米袋，反复掂量着掌心那三，两串铜钱，在粮店门前犹豫地转着圈子。破败的“酒”字旗，在微风中展开点点，里面老板看着空荡荡的前厅，走了出来，叹了口气，百无聊奈的坐在店门口搓着双手。
“滚开！滚开！”一队亲兵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扬起阵阵黄土。人群四下惊散，小贩们滚爬着护着自己的摊位，我拉过马，侧身隐到店面的接角处，见那为首的佐领停了马，对着一个闪躲不及的行人就是一鞭子，一边啐道：“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本大爷闪开，要是误了鳌中堂的事，大爷我定要割了你的脑袋，取了你的狗命去！”
行人捂着红肿的眼睛，唯唯诺诺的赶紧跳到了一边，我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紧，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策马奔驰在城郊的小道上，我扬着鞭子，满腹的不是滋味。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行到了白云观前，我勒住马，翻身下来，将马栓到一边的树干上，走进了观门。
以前也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不为烧香祈愿，只是喜欢这观内古木参天，宁静祥和的氛围。耳边通灌着午后清朗的春风，我沿着描绘着彩色道家画像的长廊，慢慢地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长廊外院子里的景物。
两个书生打扮的人，谈笑着，由远走近，在将与他们擦肩侧过时，我把视线由廊边的怪石上收回，不经意地，瞟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却叫我惊出一身冷汗来，呆立在当场。
玄烨？ 玄烨！！
我愕然地看着一身布衣的玄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真的是玄烨吗?他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怎么办？我为难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男装，跪下说“臣妾不知圣驾在此，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吗？
玄烨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波澜，他也怔住了。
正在我们两大眼瞪小眼之际，一个温润的男声，爽朗地笑起来；
“哎呀！这不是方贤弟吗？自从上次悦来客栈一别，可是有近一年了吧？”
我艰难地侧头一看，原来是伍次友伍先生。被立为皇后前我曾经扮做男子，在京城的悦来客栈认识了当时身为举子，准备应考的他。我惊喜于他经天纬地的才气和爽快畅达的性情，与他把酒言谈过一两次，彼此兄弟相称，恩科结束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却不能料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他。
他为什么会和玄烨在一起？他知道玄烨的身份吗？
心里被乱七八糟的疑问搅成一团，迟疑了片刻，我略略舒口气，看了玄烨一眼，复而向伍先生一揖，
“伍兄，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