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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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到了冬天，阴冷的天气每每撕扯着我隐藏在龙袍下的经年伤疤，隐隐作痛，我却只能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紧皱眉头，品尝这东征西战留下的记忆。
记忆里有铁马冰河、边角吹喊，有金戈血骑、泪染征夫，只是在岁月的涤荡下，渐渐失了色彩，只留下模糊的影色，却也如三千雪发一样，一点点地脱落，剩下一地的斑驳流离，尽化尘。
唯一永远鲜明的，是那精瘦的身影，挺立在我的马前，笼了一袭白衣，束起一把青丝，转身向我微笑，带着离尘的淡然，对我说：“我来投奔您，秦王！”
犹记得那是一年的初冬，刚下了一场小雪，被暖阳一炙，便在草地上现出几块赭黄，颓败的色彩，沾染了纯白，有些荒凉，渭北的原野驻扎着我的军营。夕阳坠落的时候，我归军营中，骑着我的雪骢，逆着晚霞夕照，我看见他静静地立在那，仿佛已等待许久，又仿佛即将离去。
我还未开口的时候，他便转过身来，对上我乘骑的额，垂了眼眸，低沉的嗓音顺着微风送进我的耳中，“草民房玄龄，参见秦王！”
我从马上跳下来，站在他的面前。他有些瘦，比我矮了半个头，我命他抬起头，“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迎了一双清亮的眼，直直地看着我的眸，答道：“我来投奔您，秦王！”
我爱才惜才，但那一日，我收留的却是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人，只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便认定，他是该在我身边的。
我命将士对他以礼相待，入夜时分，便有人送来了折子，记录着他的平生：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幼聪敏，博览经史，工草善隶，善属文。年十八，本州举进士，授羽骑尉。父病绵历十旬，玄龄尽心药膳，未尝解衣交睫。
我满意的点头：聪明、博学、忠孝，我确实需要这样的人。
微一沉吟，我披衣挑帘，撑了一杆宫灯，径直来到他的营前。
他正借着昏黄的烛光，慢条斯理的沏茶，见我进去，也不惊讶，施施然起身，迎我入座。
我看到桌上摆了两只茶碗，微微有些惊愕：他才来军营不久，不可能有认识的人，那么唯一的解释是他知道今晚我会来。
“草民已等秦王多时。”他见我的神色，径直解释道：“秦王爱才，不会随便收留一个不相干的人，想必秦王已看了我的平生，如今该来考察我的为人了！”
他将茶碗注入刚沏好的新茶，袅袅茶香，氤氲温暖，驱除了外面的寒意。
或许是那一次遗留的习惯，许多年后，我常常在他家的门口，看他恭敬的挺立，迎着我的视线，隐了嘴角的笑意对我说：“微臣，恭候皇上多时！”
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是相当宠溺我的，不论我犯了什么错，如何不公的待他，他总会在我转身的时候，静静地停留在我的身后，笑着说，“微臣恭候皇上多时！”
他合该是永远在我身边的。
然而，当年华逝去，英雄渐老，我才逐渐明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残酷，当我看着岁月在我们之间轻轻的划过，便留下一道沟壑，深不见底，我慌了，全力想去跨过那道名为生死的沟壑，他却轻轻的推开我的手，对我笑着说，来生，他还愿做秦王帐下的谋士。
但那时，我还年轻，他正值壮年，我们的眼光全都放在了天下江山、百姓疆土上，没有时间没有精力纠缠这些许多年后才发现的遗憾。
那一夜，我听他对天下大势的解说，听他纵横捭阖的计谋，听他兼容并包的信念，我知道，他会有一番作为，我的霸业功成少不了他的辅佐。
只是看着他闪烁着精光的眸子里尽是睿智的自信，我知道，他已忘记了我，他已忘记了，这并不是我们的初见。
我们的初见，是在五月的江南，碧河边，杨树下。
那一年，我七岁，而他还年轻。
我偷偷跑出府，为了躲避家丁的寻找，我爬上了高高的杨树，透过树叶的间隙，我看见他一身青服单衣，披着白晃晃的阳光，走到树下，笑着对找我的家丁说，他看见那边有个孩子像是他们要找的人，然后家丁感激的离去。
他扬头对我笑：“那么高，很危险的，他们走了，你下来吧！”
我毕竟只是一个孩子，看着高高的距离，心中有些害怕，但自小的尊严让我说不出求救的话，闭着眼睛，我便纵身一跃，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却听见轻微的一声脆响，睁开眼，见他满脸冷汗的躺在我的身下，嘴角却仍然笑着，“幸好我刚刚没走！”
我知道他伤得重，心里一怕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也不顾我落在他脸上的泪水，伸了手来帮我擦泪，“刚才跳得时候也没见你怕，怎么现在反而倒哭了？”
“你，你……”
“我没事，只是被你压着有些难受！”轻松的语气，我却知道他忍得很辛苦。
我从他身上爬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会让我爹付症金的。”
“你不怕到时候你爹打你？”
“怕！”
他笑笑，眼里有些赞赏，提手让我看见他手里拎的药材，“我自己就是大夫，我可以自己看的，你赶快回去吧！不然你爹真的会骂你的！”
幼时的我难以察觉那其实是他给他爹买的药材，虽然心里有些不安，却也还是擦着泪回去了。
只是那时，我便记住了他。
这一生，我从不会忘记我有所亏欠的人。
那夜，我曾悄悄对自己说，我会弥补他，然而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那夜之后，我亏欠他的，从未减少，却越来越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