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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红衣女鬼的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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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手臂从抓着我的手掌部位延伸,猛一看好似一根白萝卜,末端透明,融入雨水淅沥的夜色里。
比起尖叫,我的本能反应是一抽脚甩开那只鬼手,沉腰摆出备战动作。
事后我在厕所对着镜子问:苏晴艾,妳当时怎么不像正常人一样拔腿就跑呢?
都怪主将学长将我训练得太好了,只要对战逃跑一律到红线外罚伏地挺身,我恨伏地挺身。
鬼手抽搐着拍了几下,飞快显现完整人型,一个长发盖住头的红衣女人趴在地上,缓慢地朝我抬起扭曲的脸孔。
然后大大打了个呵欠。
我对这份惨状相当熟悉,每天早晨五个闹钟响完,许洛薇呈现泥人溶解状态,我将她拖下床梳洗时,她就是这么的痛苦。
「……小艾吗?妳终于来了。」法律上与物理上都已经死亡的许洛薇瘪着小嘴仰望着我,手脚却像标本蝴蝶被看不见的力量钉在地上。
很奇怪,我并不是太害怕,原因可能有二,一、她是我朋友;二、既然她碰得到我,表示我能还手。
好吧,加上三,许洛薇没有七孔流血,甚至头部也很完整──标准美女的脑袋瓜,就是发型乱了一点,大雨无法弄湿她的长发与红色小洋装,所以我看到的存在真的不是活人。
按照民间传说,她穿着血衣,显然是个加强版的厉鬼,但许洛薇身上的红不是恶心恐怖的血污,反而有如蔷薇花瓣,匀称、艳丽并且干净,乍看让人以为是米兰时装秀上的名牌服饰。
「薇薇,真的是妳吗?」
她又对我伸长手臂,看样子希望我拉她起来。
如果现在转身狂奔,想必她一定追不上我。不知为何我有这种把握。
我伸出手,努力握紧她的手掌,徒然抓住空气。
试着托住她的手臂,却像捧着一个大冷气团,气力一松,那坨布丁似的冷气团立刻滑落。我再度蹲马步稳住重心,想象着自己扶着一个不存在的人体慢慢站起,许洛薇也将小脸皱成包子拚命出力。
历经数十次的失败后,我终于带着许洛薇由她先前趴着的地方挪了五步,从她松了一口气开始活动手脚的表情判断,我应该是成功了。
「天哪!小艾,要不是妳来了,我不知还要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多久?」许洛薇惊魂未定的说。
呃,妳已经是鬼了。
「那个,薇薇,叔叔阿姨不是有请法师来帮妳招魂作法事吗?妳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去。」我没有逃避她已经是鬼的事实,反正许洛薇看起来也不恐怖。
她一脸茫然,但至少没有受到刺激狂化的征兆。「妳……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我不放心的确认。
「知道啊!从上面摔下来。有法师来带我吗?我没印象。」许洛薇用力抓头,可惜没让她抓出答案,幸好她也没抓下头皮或头盖骨让我看。
经过一番鬼打墙的对话,我总算确认了几个重点。
许洛薇应该成了所谓的地缚灵,但她死掉后马上陷入沉睡,每次好不容易醒来,立刻又被土地里的某种力量拉回昏昏沉沉状态,所以我才会看见她趴在地上,这是她努力想站起来又失败后呈现的姿势。
然后,本来就缺乏毅力的玫瑰公主干脆放弃挣扎直接趴睡,反正她都死了,也不害人,难道还有谁来催她起床?
我真佩服许洛薇死性不改的怠惰本能。
但是,我最想知道的部分,她为何会跳楼轻生,许洛薇却说她半点都不记得了。
她身上丝毫不见愤恨怨念的氛围,也许就是忘记了不好的事情,才会还是我认识的许洛薇。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起站到天亮。
「可以先带我回家吗?」她可怜兮兮的问。
「搭高铁回去?」扣掉必须缴清的水电网络费后我全部现金恐怕只够买一张高铁票而已,为了许洛薇,我决定豁出去,希望许爸许妈会给我回程路费。
「不是啦!是说我们住的古堡。」许洛薇将父母送给她的老房子含土地昵称为古堡。
「好啊!」我转身就走,背后又传来她的叫声。
「等等啦!那块地好像又想把我吸回去了。」许洛薇追着我的蛞蝓动作有如手脚各绑了十磅重的哑铃。
我等了半晌还是只能主动走回去,她好像快要哭了,不是因为死掉才哭,而是这动作太丑、太麻烦。瞧,我很了解她。
「行不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地砖,踩起来却像烂泥巴,还是一公尺深的泥巴!」
「可能是鬼的物理法则比较不一样,我还以为妳会用飘的。」我持平的说。
「可以飘我早就飘了好吗?」大小姐睡醒后脾气回来了。
我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主动提议:「还是,妳要附在我身上?」
「对喔!还有这招。」她恍然大悟。
于是我鼓起勇气等她动作,只觉得一波波冷意贴着我,身体倒是没有出现不受控制的反应。
「妳好了没?」
「还没。」
「鬼不是都会附身吗?」
「妳会扶小鸡鸡尿尿吗?」许洛薇耐性丧失时会口不择言,这就是为何她明明是个个性单纯的白富美,还是经常和男友分手,女神崩毁的画面太美好,令人无法直视。
不过我是女生,没差。
「我没有该配备也不想拥有相关经验,如果是小朋友的,有必要还是会帮忙。」
「这就对了,附身我没经验,也不想有呀!妳不觉得上陌生人很恶心吗?」她振振有词。
上这个动词真是用得绝妙,要不是我们是朋友,外加她已经死了,不要和死人计较太多,我可能会告她性骚扰。
「妳若是不想上,我明天再来看妳,晚了,我还要找工作。」其实因为生活压力,我正濒临崩溃边缘,见鬼的冲击反而让我喘了口气,哇!遇到灵异事件~之类。
「别别别,我要!妳再让我试试,我快揣摩出诀窍了。」她喊道。
我左右□□换站着任她施为,我们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努力融合的人鬼搭档组合,以下的心得交流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别想正面上我,妳还没有那个功力。」
「靠!妳怎么会那么难用!」
「……」
到底是许洛薇当鬼的技术太逊还是我阳气太强?她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爬到我背上,感觉像是背包里装着一件湿雨衣。
「行了,我要去牵车,别掉下去。」我好像背着一尊玻璃娃娃。
那一夜,我骑着100C.C.的二手光阳机车用时速不到十五公里的超慢速摇摇晃晃在乡间小路上挺进,乡下地方坏掉的路灯还是没修好,灯光不断闪烁,有一段路是暗的,照后镜偶尔会映出一道模糊女人脸孔,姣好的五官散发绿光,表情充满惊恐。
「别……骑慢一点……要掉了!要掉了!啊……嗯……呼~」她的叫声总让我觉得怪怪的,还好毕竟没掉下去,许洛薇安心地叹息一声。
现在害怕的人反而换成是我,顺向路边是大排水沟,可能昨天山上下雨,沟水都快涌到和路面齐高,水势湍急,万一许洛薇掉进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捞她。
于是只好趁夜深雨大没有来车,加上乡下不装监视器,冒险逆向行驶,小路另一边是水田,应该比较好捡一只女鬼。
约两点时,历经种种考验,包括我忍不住偷偷小加速,许洛薇吓得暴怒,一人一鬼停车争执,许洛薇不慎脱落三次,幸好都是掉在柏油路上,我们终于结束这趟惊涛骇浪的旅程。
我一踏进客厅就将许洛薇甩在沙发上,直奔浴室,她则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瘫软不动。
凌晨三点,我洗完澡一身干净清爽,穿着灰白直条纹睡衣,许洛薇则盯着电视目不转睛,看似恢复活力,我们一致遗忘回家路上的少许不愉快,都是经验不足的错。她窝在我怀里痛哭死后的行动困难和无聊,我则在眼皮即将黏住的状态下不断苦恼如何处理接下来的现实问题。
玫瑰公主用另一种形式回来了,不知是好是坏,但我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她,一如她还活着时,我当那一家人面前承诺过的那样:
『小艾会照顾薇薇,用柔道保护她不被坏蛋欺负。』
许洛薇跳楼死了,表示这句承诺根本是坨屎。
「小艾,我想住下来。」许洛薇用担心我会赶走她的眼神偷瞄过来。
「当然,这是妳的房子,不过产权现在又回到妳爸妈那边去了。」我说。
「妳会搬走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如果妳不希望我住下来我就搬。」虽然我明明无处可去,但总不能赖着不走吧?
「才不是!我是怕,妳不想和这样的我待在一起。」
「目前来说还好,如果我会怕,就没必要那么辛苦把妳运回来好吗?」我更怕没钱没地方住,也想过自己变成街友后只能找发日薪的临时工或者供餐宿的作业员,我大概会接受现实,直到无法忍耐为止,所以目前我只希望情况不会再恶化下去,起码我还保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和健康。
「小艾,妳真好!」她一脸感动。「我想再拜托妳一件事。」
「说吧!」
「帮我泡咖啡,开计算机,让我试看看用妳的身体能不能喝到我最爱的味道。」
前两个要求都还好,最后一个像是夹带在书包里的炸弹。
「妳可以直接一点,我没有那么笨。想要我的身体就直接讲!」
她瑟缩,却又不知在坚持什么,还是继续抓着附身话题不放。
「我发誓绝对不是要害妳,再说,用妳的身体又把不到腹肌超赞的帅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许洛薇立刻应道。
符合现实逻辑的回答,辩方得一分。
「再者,妳变鬼一定超恐怖,搞不好马上就把我踢出去,又把身体抢回来,我干嘛那么累?」
辩方再得一分。
「那妳想怎样?」
「就是……妳不用身体的时候──比如说睡觉时──借我用用,范围限定在这间屋子里就好,我会给妳报酬,能力范围以内我什么都帮妳。」许洛薇热切的提议。
其实,我没有深思她的要求是陷阱或者真心的卑微愿望,只是单纯说到把身体借给许洛薇一阵子,这件事本身对我竟没有任何反感,说不定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逃避苛刻的现实。
「那就这么做吧!不要犯法或做对健康不好的事情,我有空的时候问一声,可以就借妳用。」
她的小嘴张得可以塞下一颗蛋。「妳他妈的有点警戒心呀!说不定我就是故意要抢妳的身体!」
「我已经这么努力活下来了!我高兴怎么做谁都没资格说我!」我忽然吼出来,吓傻了许洛薇也吓傻我自己。
我停了停,放缓语气说:「反正,我已经穷到要被鬼抓走了,妳冒用我的身分也没好处!就当我相信妳,妳最好别让我失望!」
许洛薇听见这句话时,眼神瞬间变得很怪异,不是心虚也非见猎心喜,若非要形容,很类似一种深深的恐惧,难道她当真这么怕我?
不过我刚刚的发言的确很像疯子就是。
「那我可就当妳答应让我附身了。」她貌似想掩饰不好意思,故意粗声粗气的说。
「我有个问题,妳真的附得了吗?」其实她的致命一击比较像是黏在我身上。
「现在不行,以后可不一定。」许洛薇站起来推我。「快点!咖啡!计算机!妳先帮我弄好。」
「妳去厨房看看。」我说。
她立刻冲到厨房,速度快了不少,看来自己的家对鬼魂有能力加成效果。
过了十秒许洛薇又跑回来。
「为什么还是那包磨掉一半的肯亚AA?妳在我走了以后又去买相同牌子的咖啡豆?」
我挑起眉,许洛薇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
「该不会我房间柜子里那包有机耶加雪菲也没开封?」
「妳知道我只喝二合一的。」许洛薇去世后,这间房子里能不动的东西我都尽量不动,只使用最低限度的生活机能。
「都过多久了?还能喝吗?」
「两年,我想不能了。」我同情地对她说。
「妳既然不忌讳干嘛浪费?」玫瑰公主打从心底认为我帮她消耗剩下的食物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为妳没说我可以喝,那就是妳的财产。」这方面我一向泾渭分明,别人主动送我的东西才收。
「厚!干嘛这么计较!妳明天一定要帮我买新鲜豆子!计算机嘞?该不会就这样放着生灰尘?」
「考虑到妳爸妈之后收回房子可能会想要硬盘里的女儿照片,我有定期帮妳开机检查系统运作。」许洛薇的计算机等级完全可以做动画和跑3D游戏,比一个设计系学生的配备还好,虽然她只拿来逛网拍写报告,抓美肌帅哥照,还有叫我帮她修自拍图。
「那就好。快开!我要补充能量!」
「我去睡了,身体给妳自便。」我实在不想偷窥他人隐私,有些可能还是我认识的脸。
「我现在还附不了妳,这个灵体连开机钮都按不下去啊!」许洛薇悲愤的说。
「我真的很想睡……」妈呀!都凌晨四点了。
虽然失业状态不用怕迟到,但我怕自己一堕落下去就无法回头,总是自我要求得早睡早起,晒太阳有益身心健康,再说菜圃要拔草鸡也要喂。
「这是特别的一天,庆祝我回来,妳不能睡!」她又任性了。
最后我还是泡了两杯速溶咖啡,陪许洛薇回味她前男友们的健美腹肌,只见她一会儿凑在杯口闻香,一会儿凑到屏幕前彷佛要吸收精气,忙得不亦乐乎。
「有味道吗?爽吗?」
「没有味道,不太爽,还是亲手摸会动的实物比较好。」她伤心的说。「聊胜于无,我可以看你们的活动录像吗?这两年一定有新生小鲜肉加入柔道社,让学姊鉴赏一下。」
看她那么可怜,我还是把记录像片找出来了,希望她发现腹肌缺席的事实后不会恨我,要求男生非得具备块块分明的腹肌本来就很过分,协调性和反应能力比较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