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重启》夕风祈唯

8、中原国3

　　1.

　　自从身为国师的师父青乌死後，这是青蒿第一次重新进入师父的厢房。
　　满地的卷轴丶药材无人整理，乾涸的陶壶，青蒿拾起数卷，上头字迹密密麻麻，旁人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
　　午後的阳光随着窗沿洒落一地金黄，青蒿把散乱的物品一一归位，拉开药柜时扬起的灰尘让青蒿皱眉。

　　但更让人皱眉的是後方站立许久的人影，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青蒿指尖捏起几张符咒，头也不回往後一丢，纸片化做刃风袭去，但碰到青绿色的衣袖後，随即软绵绵的消逝在空中。

　　「这宅邸看起来久未打理，不介意的话，桑黄与您一同整理吧？」桑黄一身标准贵族派头，精致的官帽煞是显眼，踏入门阶打量四周，打开摺扇抖落从屋檐落下的尘屑，青绿滚金的衣袖遮掩住口鼻，却止不住呛嗽。

　　「不用了，殿下也不知道东西该放哪。」绑起卷轴的绳子，咚咚一把放入桶柜。青蒿知道自己冷淡的原因，但完全不想改变态度。

　　「仙师好冷淡，桑黄是真心想与仙师交好。」把锦盒放在矮桌上，一双明目温温地的看着青蒿，捞了把椅子坐下。

　　「上一个与皇族交好的，现在已经躺在皇陵了。」青蒿道。

　　「国师的事情，桑黄自然是知情一二的。桑黄当时年幼，很多事情是後来才知道的。」既然主人没有要招呼的意思，只好自己招呼自己，身体力行从木盒拿出器具与茶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青蒿向外一看，没有随行侍卫，看样子真是够诚恳的。
　　「所以，殿下也想对我下药？」青蒿冷笑出声。

　　这麽多年，皇室不是没有挑选优秀人才往青乌的宅邸送，上至贵族子弟，下至世家大族，通通被一脚踢开，偏偏挑了一个孤儿，也就是现在的青蒿。没有人知道青蒿究竟有何优秀之处，让国师如此青眼有加。

　　「这倒不是，中原国折不起人才，当时下药是皇帝陛下的指令。即便我们是皇族，也只是听令行事而已。」

　　国师死的那年，举国哀悼像是个笑话，所有皇族都知道死因，却无法猜透皇帝的真正心思，事实上理由一点都不重要，皇帝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更可笑的是，死後国师被强迫移入皇陵，连每年为师傅上柱香，都必须透过云沐贿赂守陵者才进得去。

　　因此，对青蒿来说，皇族都是共犯，她恨这个皇宫里的所有人。

　　「殿下就如此自信，自己确定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吗？若我只为下一任皇帝效力，也不见得急於现在输诚吧？殿下确是现在最有力的候选者之一，但不见得是最强的那一个。」

　　「仙师说笑了，我确实着急，即使赢面不小，但要就要做足，取得全面的胜利才行。」即使被戳到痛处，身为王储，桑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所以，你找了位高调的军师。」

　　「古襄誾可以提供我帮助，圣院自然也可以，但国师那等资质百年恐怕才会出现一位，青蒿师傅若得其真传，能为中原皇室效力，那桑黄真是感激不尽。」

　　「如果我支持殿下，殿下可以给我什麽呢？」虚幻的承诺没有意义，而报酬这种事还是等对方主动开口比较好。

　　这女人，总算开口了，桑黄心想。
　　「国师的待遇一样不少，仙师要是肯合作，桑黄也不愿意为难云沐一家，这人情自然是要给的。」

　　「希望殿下能解除我进入皇陵的禁令。」

　　「哎呀呀，这就有些为难了，禁令是先皇下的，至於那些不乾净的小举动，桑黄可以当做没看见。」手指轻抚穗上的脂玉，展扇掩面而笑。

　　「听闻仙师每日皆食甜汤，想必甚有喜爱。吩咐了御膳做了些当季冰品。仙师若是乏了还请享用。」桑黄自觉达成目的，拂身扬袖离去。

　　「青蒿谢过殿下的好意，青蒿会拭目以待。」对着桑黄远去的方向行礼，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什麽都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他们，师傅当年，是多麽的疼她。

　　看着桑黄留下的食盒，青蒿眼神灰暗，外人一直以为青蒿嗜喝甜汤，但事实是，为了不让皇帝怀疑，师傅自己把被下毒的饮食吃完。另外煮莲子甜汤汤给她喝，所以好几年的时间她都只喝了甜汤，当时皇帝是要拿自己作为威胁师傅筹码，皇帝没能得逞，後来师傅还是死了，

　　一池青莲与晚秋的甜汤，成就了对师傅的所有记忆。

　　说不清是痛恨还是习惯，她之後还是过了几年只有甜汤的日子，师傅的执拗，许多的话不曾对自己说清，这样孑然一身的把秘密带进坟墓。

　　事实上，自有记忆开始，除了生活，师傅没教自己任何东西，真正教她事情的，是每年师傅生日，都会翻墙入宫探望他们的坛金，坛金是青乌的同窗，是当代首屈一指的符咒师。

　　大概是未卜先知，生时不由己，但希望她能自由，死人不会开口，青乌留的一手救了青蒿，也救了没了双亲的云沐。

　　一方面，必须虚张声势地保命，另一方面，师父给了足够的时间思考退路，她并不喜欢桑黄给他的感觉，身为学者，不应该被自己以外的人支配。

　　但说这句话的人，为了不要被别人支配，也为了保护她，死了。

　　2.
　　常磐之塔，是圣院最高建筑物，浓绿色的塔身高耸入天。

　　「啊，那两只老鹰又来了。」许多生徒激动的大喊。
　　老鹰并不是圣院里稀罕的猛禽，但一黑一白极为显眼，终日盘旋。许多人早已习惯它们的存在。

　　穿过大呼小叫的人群，京墨带领着雨齐入塔，巨大的水帘顺着漫无边际的阶梯而下，两人缓缓步行，雨齐掩盖不住好奇之心四处张望，塔中心巨木擎天，阳光自塔顶洒落，形成极佳的天然采光。楼层越高，越可以看到依附着石壁的藏书与卷轴。

　　已经数不清自己走了几层回旋，京墨在一个雕有树脉的圆形石雕停下，轻轻一推，墙壁里的机关启动，眼前的石砖纷纷移开，进入眼帘是高高低低的楼阁，以木造建筑为基调，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错落在亭台之间。这里是圣院引以为傲的藏书塔之一，也是以中原国为首的学术中心。但常磐之塔并不是中原国的专属机构，只是因为人数优势，内部构造几乎顺应使用者的需求而建。

　　研部的大厅，站着一位外表老成的男子，酱紫色的长袍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长官，尽管打自内心厌恶此人一贯的虚张声势，京墨但还是拱手行了礼。「道无前辈。」

　　男子对京墨行礼完全无视，对雨齐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专注的阅读手上的卷轴。

　　「丧家之犬也捡回来用，看来常磐之塔的水平也下降了啊。」

　　道无与中原的国师为同门，也与前任皇帝有稀薄的姻亲关系，但与路德的师傅坛金交恶。在当时三人组的光芒下，才能平庸一直没有获得赏识，而仅存的裙带关系随着国师与皇帝去世後更是连灰都不剩，毕竟与皇族有关，掌握着中原国的金援，圣院的高层不想失去这个金主，只好让他担任门生的督察，最後每年只要动动手指，批改新人的业绩也就罢了。

　　雨齐对於刚刚的嘲笑保持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道无。

　　「你知道你师傅的师傅是谁吗？」道无话匣子一开，语调开始上扬。
　　「是当代最厉害的符咒师，结果你师傅，身为符咒师唯一的入门弟子，七年连张基本的符咒都不会用，灵力低到我想笑都笑不出来，这就是报应。」

　　京墨在一旁脸色铁青，看样子道无训话会没完没了，希望小家伙别往心里去。

　　「不过，进了我常磐之塔，你有望成为比你师傅更优秀的人，做错选择，人生就会被愚蠢毁掉。」道无看着雨齐一身灰色，眼色一厉就要发作。「怎麽，你师傅没规矩不穿紫袍，你也跟着没规矩吗？」

　　京墨不想解释那份契约的存在，但雨齐身上没穿紫袍是事实，只好说「道无前辈，我想先试试看这孩子能不能派上用场，等到确定要入门，会让他立即穿上正式的袍子。」

　　「也是，出身不好无所谓，圣院就是慈悲为怀嘛，只要展现实力，一样可以立足。」道无话中棉里藏针，毫不吝啬地展现自己的歧视，督察的位置腐蚀了自己的判断能力。

　　毁掉许多人才的不就是你吗？京墨一听，心里的白眼都翻到天边去了，只能疯狂压抑想一刀劈死道无的冲动。

　　「不过，这麽多年便宜藏书阁了，非常适合一事无成的人啊，啊哈哈哈哈」左一句出身不好，右一句没规矩，羞辱人的话语听的京墨忍得憋屈。

　　雨齐只行了个简单的礼。「有劳两位前辈多多照顾了。」

　　道无前脚一走，京墨马上解释「坛金大师的师傅当年挑徒弟的时候，没有选择道无前辈，选了坛金，他挂不住面子，在常磐之塔鬼混了这麽久又没成什麽气候，成为他心里的痛，再加上你路德师傅的事情，现在就变成这样了，看谁都酸，别往心里去。」

　　「路德今年的经费，是被他砍掉的吗？」雨齐抬头一问。

　　「……是啊，不过即使像我这样已经是正式学士，还是被百般刁难，喜欢比划他人的研究，指点当有趣，说不出个有理的建议，争起来，就嫌我们见识低，让他听不清楚。」京墨叹气，即使他是中原人，但头顶上有这种有权有势人也不能多说什麽。

　　「希望我可以帮上您的忙，让您少受点指划。」看样子，在路德回来之前，他在常磐之塔有很多要克服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