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苏哲就这样在琅琊山住了下来。蔺老伯父把他安排在蔺晨的院子里,据说是方便调理照顾——事实上,苏哲总觉得蔺老伯父把他当成了自家儿子磨练医术的道具,蔺晨一天要给他摸八趟脉,扎三遍针,还有各式药浴熏蒸之类奇奇怪怪的法子,轮着番的往他身上招呼。有时候苏哲睡到半夜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魆魆的人影坐在他身边,手指还搭在他脉门上。

      ……这要是他武功还在的时候,一准抽刀砍过去了。

      论起居所宽敞,陈设精致,少天师住的小院拍马也赶不上征西大将军的府邸——好在苏哲也不看重这个。他十三岁跟着父亲出兵放马,十人一间的军帐也住过,毯子一裹直接躺在地上的日子也挨过,这会儿出门在外,上有屋顶下有床铺,已经算是十分舒坦。何况三间正房,蔺晨自己卷巴卷巴挪到西间,把东间让出来给苏哲,诚意不可谓不足,他再要挑剔,就只能算是不知好歹了。

      可是,这位蔺少天师……怎么说呢。

      “哎——黄芪切好了没有啊——等着下锅啦!”

      瞧瞧,又来了。话说炮制药材这种事儿为啥要他来做啊他一点都不会——但是那家伙振振有词:“用在你自己身上的药,劳您驾,自己动一动手行不行?

      好像,没什么立场反驳的样子……而且蔺晨很有分寸,知道他不能受寒,那些要洗要泡要漂的玩意儿从来不丢给他。所以苏哲就埋首在一堆要挑要拣、要切块切片切丝、要锤要磨要捣要碾的草皮树根当中,天天忙到满头大汗。

      可恶!如果他武功还在,切这些玩意儿用得了一眨眼吗!苏少帅愤愤地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继续埋头苦干。

      ……我觉得我上琅琊山好像不是当药工学徒来的……

      “别切那么厚啊!薄点儿!再薄点儿!”

      其实这一通忙也不是没有好处。耳朵里灌满了“挑干净点儿”、“这个切的是斜片不是正片”、“捣得不够碎,继续”之类的话,高高的、没处理过的药材堆从左手边流水一样滚到右手的竹匾陶罐里,从早到晚,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想父亲,不想母亲,不想失去的武功和健康,不想……霓凰。

      但是这些原因呢,蔺少天师是从来都懒得多说一个字的。

      苏哲便也不提。

      无思无虑无想无觉地干了三天活之后,他叫住了蔺晨。

      “哎,这个,这个,这个……”他一口气点出来七种药材:“都不是我用的吧?”

      “哟,发现啦?”

      蔺少天师脸上完全没有“哎呀被拆穿了”的心虚。他眨了眨眼睛,理直气壮地一挥手:“顺便嘛顺便嘛!切多切少不都是切啊~~~而且你也切得很愉快不是吗?”

      苏哲交抱双手,歪着头,挑着点冷笑看他,一脸“我看你还能说出点什么来”的模样。蔺晨在他了然的目光下换了只脚支撑身体,不知从哪里变出来把羽扇,大冬天里,也亏他呼哧呼哧扇了个不亦乐乎:

      “哎,师兄,那小子发现了——给钱给钱!”

      隔墙刷地抛进来一块金饼子。蔺晨脑后生了眼睛一样一把抄住,刚要往怀里塞,苏哲已经顺手飞了个竹匾过来:“分一半!”

      “啥?”

      “拿我打赌,还不赶快分一半?你下次还拿不拿我赌了?”

      “呃……”他要是拿别的作威胁蔺晨还真不放在心上。可是吧,下次不拿苏哲的事儿做赌注,无趣;拿他做赌注,有了提防的苏哲绝对能坏他事儿。蔺晨不甘地眨了几下眼睛,到底还是把金饼往怀里一揣:

      “我堂堂蔺少天师亲自动手诊脉行针,知道是什么价吗?”

      “这么说……”苏哲挑起一缕莫名的笑容:“你让我天天切药捣药,是为了还你的诊金?”

      “不行吗?”

      “未免太慢。”苏哲丢下切药的小银刀,起身向外走去,路过蔺晨身边的时候顺便往他肩上一拨:

      “要还诊金的话——带我出去走走!”

      三天时间,两人踏遍了琅琊山上上下下。之后,苏哲在房间里关了一天,被蔺晨吼了三次才熄灯睡去。第二天中午,他推门出外,砰地把一卷墨迹淋漓的素帛拍到蔺晨面前。

      琅琊山的防御全图。上面朱墨纵横,一行行工整的小楷,注明了琅琊山现有的明哨、暗哨,何处该添,何处可减,何处最好加个栅栏盖间房子,何处可以加一条上山的软梯,等等。

      “本少帅出手,知道是什么价吗?”

      有这么个人相互较劲抬杠,琅琊山上的日子过得很快。蔺晨天天行针煎药之余,没少想法子作弄苏哲,而苏哲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破陷阱,一边也毫不留情地捉弄回去。小院里天天鸡飞狗跳,仿佛一眨眼,就是年关将近。

      到了这时节,蔺晨便也不可能把全副心神放在苏哲身上。事实上,作为教首独子,琅琊山上的少天师,蔺晨每到大节大庆都忙得团团转。苏哲在每天三次行针改成早晚两次,自己也翻完了蔺晨小院里的藏书之后,忍不住到处乱走,终于在某个小道观前的空场上逮住了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少天师。

      其时,八个青年、中年道士正按八卦方位站定,手中各执令旗、令牌等物,高声念咒。一对老夫妻相依相扶地跪在圈子当中老泪纵横,而蔺少天师正拖着步子,一瘸一拐地绕场巡行,把手里泛着奇怪光泽的桃木剑舞得呼呼作响。

      苏哲默不作声地远远站住,负手遥望。蔺晨拖着一条腿也没耽误他翻滚、跳跃、旋转,把自己转得像个陀螺——或者,如苏哲某一次看他练习轻功时说的,像一张写了字的宣纸成精。转了几圈之后突然厉叱一声,手中桃木剑连连点戳,忽然夺过一盂清水,仰天洒出,剑尖往水雾里一搅,立刻有鲜红色的水珠滴滴答答从剑上滴落。

      “收!”

      喊声中当空虚抓一把,左手往边上一伸,接过旁边小道士适时递来的一个葫芦,飞快地做了一个塞进去的动作。苏哲眼快,看到蔺晨当真从衣襟里摸出什么东西,一把塞进葫芦,而后快手快脚地封了口。这才把葫芦递给那对已经停了哭声,呆呆遥望的老夫妻,安慰道:“已经捉住了。等我带回去镇在祖师像下,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就不会再出来作祟了。”

      苏哲:“……”你出门之前把奇怪的东西往剑上抹就是为了这个吗,啊?其实作祟的是你吧!

      他此时当然不可能出来拆穿。然而法事结束,蔺晨回到小院以后,就很可以吐槽几句了。

      “蔺少天师法力当真高强啊~~~”

      蔺晨脚步一顿。他甩了甩剑尖上已经渐干的水滴,看了一眼苏哲手里一抛一接的黑漆方盒,盒上用贝壳嵌出花样,里面装的,正是一早出门之前,他往剑身上涂的黄色粉末。

      “法力什么的都是哄人的。——但是,足以宽慰那对老夫妻,这就够了。”

      苏哲神色一凛。

      他肃然长身而起,面向蔺晨,躬身一礼:

      “受教了。”

      从这天起,苏少帅多了一项新的爱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