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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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说了“尽力而为”的霓凰，却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没能再见萧景琰。
第三日，临淮郡守急报：萧梁叩边。
这次不是边军的一时冲动。边军可以为了追捕穆青，被苏哲连番耍弄到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越过边境，然而，堂堂正正二十万大军，由梁帝宠爱的五皇子萧景桓亲自领兵，那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国战。
朝堂上，听到消息的一瞬间，霓凰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稳稳地坐在那里，没有像对面的幼弟穆青一样当场跳起来。
她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扭头望向御座。出乎她意料地，父皇唇边竟然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后，目光从右首第一位的朝臣班列缓缓扫下，与大将军、临平郡公苏楠撞在一起。
“苏公怎么看？”
老将军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掀。且不说话，抬手捋捋颔下清须，方才笑道：“号称二十万之众？”
一句话殿上高高低低的笑声错落响起。时下用兵多好夸大，一万人敢说五万，五万人吹到十万已经极是老实，二十万人号称八十三万也不是没有过——则大梁军队号称二十万人，实际上能有五万已经不错，再把运送粮秣的民夫之类扣掉，说不得只有三四万众。
满殿大笑之后苏楠望向阶下：“可有其他消息？萧景桓的副手是谁？对方的真实兵数，临淮刺史可有报告？”
“这——”使者满头大汗。他奉命呈送急报，兼程倍道赶到京城，除了军报当中寥寥几句之外郡守并没有任何交代。这会儿身在御前，就是编，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编出来。
“罢了。”楚帝宽大地摆摆手。“就算人数不到二十万，皇子领军，几万人总是少不了的。临淮刺史不擅领兵朕是知道的，聂锋带兵有一套，然而毕竟还是年轻。聂真军略如何，以卿看来，能否独当一面？”
苏楠仰起脸，想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摇头。聂真是川中降将，当年深得蜀主信赖，为其守卫都城直到蜀主出降。其长处在于深沉简默，长厚沉笃，然而说到军略上的权谋机变，或者在压力深重时力排众议独自决断——不是他看不起这个老伙计，聂真其人，还真不是这方面的材料。
“那么……”楚帝皱了皱眉，目光在武将当中逡巡片刻，慢慢吐了口气，沉吟不语。就在此时文臣班中有个年轻的声音一字字道：“臣以为，此战，我军必胜。”
一下子所有目光都集中了过去。两个中年臣子向两边微微侧身让开，苏哲越众而出，朱衣轻拂，躬身一礼：
“太安十四年，梁帝以事涉谋逆，处死长子祁王萧景禹。太安十八年，太子萧景宣册立。然而萧梁朝中夺嫡之势不止，誉王萧景桓时时窥伺储位。这一战，与其说是萧梁势在必得，不如说是萧景桓想要捞点功劳，挟以自重。”
他袖手端立，从容而言，面上微微一点笑意慷慨自若，哪怕是对苏家父子最看不惯的大司徒孟岩等人，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好风仪”。苏哲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殿中，目光自左至右缓缓滑过，父亲拈须点头，穆青瞪大了眼满面惊喜，楚帝含笑倾听，而霓凰，脸颊上还残留了些许的惨白，却已经随着他的话微微前倾，目光专注。
他收回目光，继续道：“萧景桓其人，外宽内忌，刻薄寡恩。且并不擅长军略，唯一公开支持他的高阶武将庆国公柏业，二十年未曾上过战场，心思全都放在了侵占民田上。此战，我们要想的不是能不能胜，而是大胜还是小胜，是让萧梁大军一战覆灭，还是让他们稍稍伤筋动骨，叫萧景桓乖乖地滚回去和太子相争。”
他一边说楚帝一边含笑点头，等他说完，楚帝侧顾苏楠，抚掌道：“苏公有子。”苏楠俯首谦谢，楚帝笑道：“明则，你十五岁跟令尊出兵就独领偏师，如今十年过去，堪当大任否？”
“臣愿为陛下效力。”
“好——你是少傅，顺便把青儿带去，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战场。霓凰，你也去，好好护着你弟弟。”
是日，楚帝以侍中、太子少傅苏哲加辅国将军，假节，督徐州、扬州诸军事。即日出发，迎击梁军。
三天后，一行人已经身在广陵，看着源源不断送来的军报。
霓凰与弟弟穆青站在苏哲身侧，看看苏哲，再看看下首侍立的聂氏叔侄。明明她是公主，而弟弟更是父皇膝下唯一的皇子，将来大楚天下毫无疑问的继承人，可她总觉得聂氏叔侄对他们只是按礼尊敬，对着苏哲却是一口一个“公子”，聂真更一见面就当着他们的面说：“明公已有信来，此战，吾等唯公子之命是从。”
这些天她跟着旁听朝政，不再是过去仗着父皇宠爱埋头军旅，除了禁军军务任事不管的公主。看到聂真这样，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那日军报，广陵镇将聂锋率军与萧梁军队正面交战，苏家少帅迭出奇计，居功甚伟。
那是苏哲远游八年音信皆无，踏上楚国土地的第一天。
一念及此，冷汗淋漓。
原来，从父皇手中先后接过骁骑将军和徐州刺史重权，终至掌握江淮重兵的聂氏家主，八年来，一直都是苏家的人。
苏家，苏哲——你们，瞒得好！
相较之下，八年来让她空自期盼，不知道他的生死存亡，已经，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面前山风浩荡。才初冬，苏哲已经身披重裘，灰蓝色的毛领子柔顺地围在颈侧，双手交握在衣袖当中，略蹙眉有点将咳不咳的意思，就有人抢步上前，把烧得暖暖的手炉递到他手里。他握着手炉缓了一会儿，才转头问穆青道：“殿下可知，我为什么让殿下多看少说，特别是不要在军议时发言？”
穆青用力摇头。苏哲淡淡笑道：“军权宜专不宜分，殿下身份贵重却不知兵，贸然插言，军中大忌。若被有心人利用，使军中事权不能归一，本来能打赢的仗，照样都可能打输。”
穆青眼睛亮闪闪地用力点头，满脸敬慕崇仰。霓凰一阵气苦，她这个傻弟弟自从被苏哲从邺都千里携回以后，就对苏哲崇拜到了十二万分，凡是苏哲说的都是对的，凡是苏哲做的，都是有道理的——虽然苏哲这话确实有理，可是，对这样一个家族、这样一个人，他就能不能再多动点脑子！
江淮军权从来都是皇室的根本，聂真就任徐州刺史不过数月，哪怕加上聂锋在广陵的八年练兵，也不见得能如臂使指——然而苏哲指挥作战，穆青在旁边一言不发，看在部将们眼里就是对苏哲万分信重。只要这一仗打赢，本来心向皇室的将领，也会渐渐倒向苏家……
至于苏哲能不能打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果然，这时苏哲向穆青招了招手，唤他近前，指着下方道：“殿下看，这里地势如何？”
“一个山谷。”穆青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才迟疑回答：“……一头窄，一头宽。”
霓凰几乎要扶额。偷眼望去，聂真敛目垂眉，无声肃立，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聂锋略略扬了下眉，侧首看了叔叔一眼，也立刻摆出了副一模一样的面孔。苏哲还在不紧不慢地对穆青说话：“那么殿下看，萧梁士兵要通过这里的话，会从哪边过来呢？”
这次穆青踌躇的时间更长。他回头看了看周边景物——从他们站的方向看过去，除了林海松涛之外并无别物；又抬头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太阳根本没有露脸；再看看苏哲的脸色——照常看不出什么来。十三岁的少年最终抿了抿嘴，自暴自弃地指了个方向：“……这边。”
“窄的这头？”
“嗯。”
“……殿下是不是分不出哪边是北？”
“呃……”
看在霓凰眼里，苏哲凝视自己弟弟的目光如同一个友爱的兄长，既是包容又是无奈。“就算分不出，依事理推断，敌军也要先从宽处进，到了窄处拥挤不动，才方便我们一鼓歼之呀。还有，殿下毕竟是皇子，哪怕不知道答案，在臣下面前也不能显得心虚，记住了吗？”
“记住了……可是苏兄不是少傅嘛……”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在苏哲严厉的瞪视下，终于消音。霓凰忍住一声叹气，目光从自己弟弟身上移到苏哲身上，正好和苏哲转过来的眼神对了个正着，两人相视片刻，霓凰刚想移开目光，苏哲已经冲她微微一笑，手掌划过一条弧线，向山下一指：
“公主可愿领一支偏师，在对面山梁埋伏下来，听我号令，共击敌军？”
她可以说不么。身为大楚的公主，十四岁带兵上战场，掌握禁军三年有余——现在敌国扣边，皇族视为根本的军队，很大一部分掌握在聂氏手里。
然而……
“你上过战场？”
“是啊。和辽人打了好几年。直到……后来，才被召回京城。”
“我打的是南夷呢。辽人，是怎么样的呢？”
这回离京之前她飞马奔到萧景琰住处，然而，第一次，那座她从来都是长驱直入的府邸大门紧闭，看守府邸的大楚禁军头目跪在门外，一下一下用力叩首，额头在石板地上撞得青肿。
他说，两国交兵，陛下严令我们，对萧梁皇子严加保护。
他说，请公主莫要难为末将。
他说……
霓凰深深吸了口气，垂首下望。乌黑的瞳孔里映着深秋初冬浓绿色的松柏，那空荡荡的安静山谷里却仿佛燃起了接天的火焰，耳畔，一声声带着大梁口音的惨叫直上云霄。
一阵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钻入衣领，霓凰打了个哆嗦，霍然抬头，直视苏哲。
她说：“好。”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