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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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隔着几案，苏哲神色柔和，专注而殷切地凝视着她。这种目光曾经是她熟悉的——在他离京之前的很多年里，在他为她擦去泪水，对她说“忘了我”的时候，还有……扬州城外的重逢，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对她说：
“霓凰，我回来了。”
是的，你回来了。可是，那时候你叫我忘了你，而我确实——也忘了你了。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当初哭着求他别走，而眼前这个人还是决绝而去；想起那么多个孤立无援的日日夜夜，等待之中的无望和伤心；想到漫长八年里的杳无音信，他甚至刻意隐瞒平安的消息……
怒火几乎是立刻就窜了上来。她一扬眉，刚才的羞愧懊恼全然不见，脸色冰冷，霍然起立：
“不见他？那我应该见谁——你吗？！”
苏哲定定地仰头看她。
他的小女孩垂首逼视着他，眼底冰火相激，一半是寒意逼人，一半是怒火滔天。双拳紧握，身子轻轻颤抖，连发钗上银丝盘成的蝶翼也跟着微微晃动，却自始至终不曾挪开目光。
曾几何时，她还会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而现在却是努力睁大杏眼，半点泪雾也不肯氤氲了。
他慢慢起身，绕过几案。随着他的动作，霓凰的目光也一点一点抬起，直至微微扬起脸，平视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苏哲。窗外红日西沉，金色天光笼着少女秀丽的脸庞，玉颊上，透明的绯红烈烈燃烧。
苏哲手掌轻轻一动，想要像过去那样抚上她的脸颊，却又立刻放下，贴在身侧紧握成拳。他上前两步，与霓凰隔着一臂之遥相对而立，然后，由衷地叹了口气。
“霓凰。”他低低地叫着女孩的名字，口气柔软，饱含歉疚：“以前……是我不好。”
一开口，从返回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倾吐的愧疚，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对不起，那时候，没有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放心，再也不会了。”
他伸出手去。
霓凰一分一分地移下目光。从他清隽专注的眉眼，到色泽明显比常人浅淡的唇，到他朱色朝服内露出的雪白领缘，到腰间的青色绶带和水苍玉佩，再到他微微侧着的，于自己面前摊开的手掌。
自掌根到指腹，日日舞刀弄剑留下的厚茧早已消失。昔日武将的手日日消磨在笔墨之间，早已失去了能挽大弓、能降烈马的惊人力度，一眼望去色作青白，连掌心也看不到半分血色，却越发显得肌肤柔润，手指修长。
连那手也是冷的。
不知为何，霓凰心底忽然冒上来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再把手指放入他掌心，触到的，也只会是和离别时一模一样的寒凉吧。
她忽然轻轻一笑。
“都过去了。”
抬起眼，她看着苏哲混合着愧疚、心疼与怜惜的目光，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重复她中夜凝立寒露侵衣，引颈盼他消息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重复她在军营里挥洒汗水，从听到几句荤话就羞得抬不起头来，到指挥若定千军俯首的数年时光；重复她夺宫之变血火杀伐，冲出离宫，身边随从一个个倒下时的惊心动魄……
“都过去了。”
时至如今，她已经可以坦然微笑着，在他面前淡淡而言。
“霓凰。”果然，苏哲眉心轻轻蹙了一下。他坚持着不肯收回手掌，只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霓凰的面颊，满满的温柔情意混合着歉疚，几乎要从眼底流淌出来：
“我很抱歉。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对我好？
一瞬间，难抑的冷笑冲动从霓凰心底直浮上来——而她也就当真一仰头，看着屋顶承尘上的彩绘大笑出声。清冷笑声震动内室，一时间，似乎屋角铜鼎里袅袅升腾的篆香，也随着笑声轻轻地晃动起来：
“对我好？迟了！苏哲，八年前你任我百般拦阻也不肯回头，八年后，我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你又跑到我面前来说要对我好？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人，你想抛下就抛下，想要我了，一声道歉我就得回头？”
“霓凰。”苏哲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却无言可辩。他默默地收回手，盯着自己紧握到发白的指节挣扎半晌，才把干涩的声音勉强逼出喉间：
“我知道你怨我。当年原本就是我不好——可是霓凰，你气我，恨我，哪怕喜欢上别人我也认了，唯独那个萧景琰——不要再去见他了，好吗？”
“不可能！”
“霓凰！”苏哲猛地一抬眼，目光中又是担忧又是急迫，抢步想要上前。他在最后一刻险险收住了脚，动作之猛，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我是为你好！你是大楚公主，他是萧梁皇子——你们两个不可能的！万一闹出来，吃亏的人是你自己！”
“那又如何！”霓凰昂首冷笑，目光炽烈如火，直射入苏哲心底：“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吃亏也好，受罪也好，都有我自己担着。八年前你既然不在，八年之后，也不劳您替我操心！”
“霓凰！”
“让萧梁皇子为我代写窗课，是学生的不对，学生以后定然不敢再犯。”怒气升腾到极点，霓凰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敛衽一礼。再抬头时，她声音里的愤恨激动已经全数按捺下来，然而恭谨有礼的语气当中，却有全然陌生的冰凉层层渗透出来，一字字冻得苏哲全身发寒：
“只是我穆霓凰自有父皇在上，见谁，或者不见谁，还轮不到少傅管教。也请少傅自重，男女有别，日后莫要再唤我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