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第 2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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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哲踏进乐游苑，见到霓凰的时候，她正在苑中草地上纵马奔驰，马背上弓开满月，回身一箭，一根缚了红丝的柳条飒然而落。见苏哲的身影出现在林边草地上，她兜转马头，放松了缰绳让马匹小跑过去，跳下马背，有些惊讶地唤了声：
“太傅。”
她一双妙目闪亮亮地看向苏哲，因刚跑了马，脸上红扑扑的，额上微微沁出细汗。苏哲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从她束发银冠上垂落额头正中的明珠，到她扎缚得紧趁利落的水蓝箭袖，再到她从裙底探出一个尖儿的、轻轻碾着地面落叶的墨色小靴，直看得她有些不安地垂下头去。
“公主。”
“太傅怎么来了？”
“你在这里，我就来了。”
霓凰心中半是狐疑半是忐忑，恨不得立刻就翻身上马，远走高飞。然而苏哲既然已经到了，这时候跑掉只会打草惊蛇，见苏哲不紧不慢地向林外走去，也只能把缰绳交给身后侍女，快走两步，跟着他迤逦而行。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直到前前后后的从人都拉开了一段距离，林木尽头碧瓦朱墙遥遥在望，苏哲才放慢脚步向侧面一让，等霓凰走到与他并肩，缓声道：
“我来送送公主。”
“你——？！”
霓凰几乎是立刻惊跳了起来。一声出口才知道不好，赶忙又放稳了声音，闲聊一般笑道：“我就是来这儿跑跑马，一会儿就回宫，这有什么好送的？”
“公主要回宫，那幕府山下的渡船，又是做什么用的？”
“——你怎么知道！”
“苏家自有苏家的法子。”苏哲眉目不动，悠悠然回了一句，当先进屋。他举手一引，示意霓凰在对面落座，看着她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轻轻一叹：
“霓凰，你不必如此。我只是……我只是，来送送你。”
说是送别，目光却恋恋不舍地粘在她身上，声音越说越低，眉宇间的伤痛，几乎要从声音里满溢出来。见他如此，霓凰饶是对他已无男女之情，心中也是黯然，无言垂首，不敢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父皇知道么？”
“陛下并不知情。”苏哲毫不迟疑地回答。霓凰闻言倒是一愣：“那……”
“霓凰。”苏哲轻叹着打断。他自己却没有再往下说，而是紧紧闭了下眼睛，仿佛只有看不到她的脸，才能顺利地，哪怕并不流畅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若是陛下知道，他一定不顾一切，用尽手段也要留你下来。可是我想……我总是，想你过得好……”
霓凰心中一痛。苏哲看着她的目光坦诚真挚，温暖深沉，哪怕分明压抑着万般伤痛，也还有满满的眷恋爱护承载其中。他一直待她如此，陪她习武，陪她过招，她玩累了，哪怕再疲惫也会背她回家；即便身受重伤，也会先为她杀开一条血路；她参政，他多方教导，竭力扶持，父皇要立她为储，他便相助于她，不遗余力……
“兄长。”不知不觉地，霓凰已经泪盈于睫。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深深吸气，仰头忍住一声哽咽：
“对不起……”
对不起，你那么喜欢我，我却终究没有办法给你回应；对不起，你先前对我的那么多好，我都只能选择辜负；对不起，为了我的任性，让你的所有心血都化为流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苏哲向前倾身，手掌抬起，似乎想要为她擦一擦眼泪。然而尚未挨到她颊边，舒展的手掌却火烫般向后一缩，五指紧紧攥了起来，跟着，轻轻颤抖着，像是违背主人的意志一般，一寸一分收回了身侧。
“霓凰。”他的声音也一模一样地颤抖着，“霓凰。没什么。只是，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
“我走之后，青弟劳兄长看顾了。”霓凰长长的睫羽终究垂了下来，末端缀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他虽然柔懦，为人却是仁厚，对兄长，也是一直依赖信重。有他在，兄长大可放手施为——只是青弟的才能胆魄到底不足，也不能给兄长多少支持，日后大楚，要辛苦兄长了……”
柔婉而诚挚的托付声中，苏哲的心脏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她还是不肯改变主意，他想，她到底不肯改变主意——萧景琰一个人对她来说，比父亲，比幼弟，比大楚的未来，比她投入了那么多心血、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的朝政，比所有的一切一切加起来都重要！
他此来，本也是想最后再劝她一次，如果，如果她有半点想要回头的意思，他和她之间，原本不必走到那一步的！
可是，可是……
一阵巨大的疲惫和失望席卷心头。苏哲摇了摇头，强笑道：“不说这些了。先吃饭吧——今天我来，就是为你饯行的。”
他拍了拍手，软帘打起，乐游苑中侍奉的宫人捧着漆盘鱼贯而出，将一样样热腾腾的菜肴在食案上摆开。苏哲看了看面前逐个揭开的碗盖，视线又转向霓凰，柔声轻叹：
“秋风起矣，鲈鱼堪脍。霓凰，你此去北地，今生今世，怕再不能得尝故乡莼鲈——趁着眼下还在京中，多吃一口吧。”
他低下头，率先拿起竹筷。清蒸的四鳃鲈鱼横卧在白瓷盘上，用筷子轻轻一挑，雪白的鱼肉从鱼皮之下坠入汤汁，鲜香四溢。他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又拿起羹匙，在旁边的汤碗里舀起一勺莼菜羹来。
那莼菜叶片从两侧向当中卷起，一根根只长寸许，一眼望去，满碗青碧荡漾之外，更无余物。厨下也不知是用什么调的味，清、鲜、淳三字俱全，多一分则夺其清气，少一分则寡淡浇薄，这碗汤羹，分寸却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然而再精心的烹饪，此时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苏哲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一抬头，对面案上，一滴泪水坠在汤碗里，细细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他只做不见，将案上其余几道菜一一尝遍，随即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举到眼前：
“霓凰，愿你此去一生一世，如意顺心。”
“多谢兄长。”
手边玉杯本就斟满，霓凰想也不想，捧起杯盏，一饮而尽。他二人一个以茶代酒，一个倾出壶中佳酿，对饮三杯。或许是连着三杯酒喝得急了些，饭毕起身，霓凰刚向门口迈出一步，脚下一软，眼前的景物骤然晃动模糊起来。
“霓凰，你醉了？”恍恍惚惚间，一双修长的手臂扶上她肩头，“先去歇会儿吧。酒力散了再走，也来得及……”
她向下一滑，又被往上一揽，身不由主地靠上那人。耳畔珠帘掀动，脚下软踏花毡，与她相握的手掌滚烫而冰凉，一步步歪歪斜斜随他走入的，似乎便是内室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第220章 第 2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