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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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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慈的沉香阁虽一直关着,却从未锁上。沈慈等到初春,终于等来了姜文烟。
姜文烟坐在椅上,品着茶,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个风尘女子。沈慈觉得人在不同的地位,气质就不同了。若在青楼,端着这幅姿态,反而会被人耻笑。姜文烟来了之后却一直不说正事,反而顾起左右言。
“苏魏常常和我提起你,也不过如此。”姜文烟放下茶,看着沈慈似笑非笑,“哦,对了,没说过吧,我跟苏魏只是顶着夫妻之名,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所以呢?”
“沈慈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不敢面对真相?你就不好奇苏魏为何性情大变?你就不好奇苏清到底怎样了?”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神情,姜文烟也不在意,“苏魏和苏清是一母双生,谓之卵生。沈慈你就没有怀疑过当初你想嫁的是谁,后来你嫁的又是谁?”
苏魏有个一母所生的胞弟,沈慈在很久以前见过他一面。沈慈记得第一次遇见苏魏时,苏清就躲在苏魏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苏魏。因是胞弟,样貌是极像的,可苏清比苏魏瘦小了许多。那是沈慈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苏清。
沈慈在嫁给苏魏的第四个除夕,看着外头灯火通明,沈慈突然想到记忆里那个瘦小的苏清。
“苏魏,苏清呢?这些年来怎么都没见过他?”沈慈扭头看着苏魏奇怪道。
苏魏那时的表情很是震惊,久久才开口说话,像是压抑着什么:“你还记得苏清?”
“当年见过一面,那般瘦小,这些年怎样了?”
“他去西国了。他很好。真的很好。”末了,苏魏又道,“他会很高兴你还记得他的。”
“他还似以前那般瘦小吗?”
“不,他已经不一样了。”
不疑有他,饶是扛不住睡意来袭,沈慈起身对苏魏说:“我实在熬不住,想先去睡了,你呢?”
苏魏答非所问,起身抱住沈慈:“阿慈,给我抱抱。很快就好。”
直到沈慈褪衣时才发现肩头湿了一片。
“沈慈,我是苏魏。”
这是苏魏那夜对沈慈说的最后一句话。
仔细想来,变故也是从那夜开始。
“沈家太富了,富可敌国,沈慈,是你们自己害死了自己,圣上早就忌讳你们家了。这是早早就策划好的一切。我想苏魏从小就被灌输要娶你的想法。我说的是苏魏,真正的苏魏。沈家总该要完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王府,一个外姓王府,有谁比他们更适合娶一个被圣上忌讳家族的女儿?”姜文烟笑了笑,“可是,千算万算,却算忘了天行有常。苏魏死于坠马,无人所知。李代桃僵,苏清顶替了苏魏的位置。沈慈,这么多年你都没发现你想嫁的人变了个人,你是不是蠢?”
“你跟我说这么多的目的是什么?”沈慈端起茶,装着若无其事。
“也没什么,只是看你一直不知情,太可怜了。”
姜文烟走后,沈慈久久未动,手中的茶早已凉透。沈慈慢慢地靠在背椅上,闭上了眼睛。
其实自己当初只见过苏魏三面。
第一面是在戏楼,曲终人散时,摩肩擦踵,沈慈随着人群往前走,企图四处寻找流苏的身影。一个仄歪,在差点摔倒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拉住。那人被自己带动了几步,站定后很快就松开了手。待惊魂平定,沈慈转头,看到淡笑的苏魏以及躲在苏魏身后的苏清。
第二面是在林府游园。
第三面是在上元节的姑苏桥。
沈慈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苏魏,她只知道自己喜欢那个栀子花中为自己做皮影的那个少年。可那个白衣皮影少年不喜欢自己。
苏清于夜色中而来,沈慈远远地看着苏清的模样,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一切好像都没变,沈慈为苏清布菜,为苏清斟酒,之前经历的事仿若一场梦,梦醒了苏清依旧是那个深情的少年。到后来,苏清只是一味地喝酒。苏清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他醉得趴在了桌上。
苏清感觉自己醉得不清,不然怎么会看到沈慈这般无谓地坐在自己身旁。沈慈就在他的近在咫尺之处,低敛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苏清刚想伸出手去触碰沈慈,就听到沈慈说话了。
“苏清。姜文烟都和我说了。”
苏清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想开口说话时却发现全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
“苏清,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沈慈伸手靠近苏清的脸颊描摹着他的模样,却不触碰,“苏清,我恨你。我恨你如此薄情,我恨你恨到巴不得你快死掉,恨到希望整个苏王府葬于大火。你该死,那狗皇帝也该死。苏清,你灭我沈家的时候有没有一点内疚?”
“这世上我最对不起便是流苏。她走前的那个晚上跟我聊了很多,她让我走,走的越远越好,所有的仇恨她都会扛着。我拦不住她,苏清,后宫那吃人的地方。现在沈家没了,你变了,流苏走了,我真的孑然一身了。”
沈慈站起身,转身从后捧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只有两物,一个是苏清做的皮影,一个是自己绣的香囊。
“我从小就喜欢游玩,我一直想看异域的风情。我这身体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死在他乡也好,至少不要死在你苏王府。生不同寝,死不共寝。苏清,这些年我恨你恨得白了好多发,你过得可好?”
沈慈拿起皮影扔入火盆中,轻轻地哼出了戏词。沈慈神情淡淡,可苏清知道她要哭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沈慈踏出门的时候,听到身后苏清嘶哑的声音,似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然后是火渣子的爆破声,沈慈继续往前走。
苏清把姑苏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沈慈。找了三个月也未果,苏清想自己是再也见不到沈慈了。
现在的苏王府早不及之前,兰妃不留情面地打压。真是帝王本无心,苏王府自国立起,便尽心尽职地为君王效命,最后却只得这下场。苏清早知道沈慈的,在还没相遇前就知道了。那日,听得长辈说上头有命要让将来大郎娶沈家女为妻,再安须有之罪,抄杀沈家。后来在戏楼看到那所谓的沈家女笑如昙花时,不禁难过。所以才在后来忍不住抓住了即将摔倒的沈慈。他躲在苏魏的身后,听着沈慈向着苏魏道谢,心里却比苏魏还要高兴。
老王妃早在圣上第一道圣旨下来时就驾鹤仙去了。姜文烟本就是恒王的人,只是身份问题先让苏清保护着。苏清坐在沈慈的院子里,看着日渐萧条的苏王府,冬开玉兰,夏开栀子。只是现在院子里的栀子花也还未开,这么多年沈慈是不是就坐在这儿。苏清闭上眼,沈慈仿若还坐在床上,凤冠霞帔,盖头掀起时,抬头浅笑。
看着火慢慢蔓延到沉香阁,苏清想这下沈慈会不会高兴点?苏清并不是真的想杀死沈家人的,他早已安排好半路劫人的人,早已为他们安置好住所,苏清算好了一切却没算上霍城的瘟疫。苏清想好的与沈慈儿孙满堂,却算不上世事无常。没有人知道自己有多中意沈慈,老王妃不知道,大郎不知道,姜文烟不知道,甚至连沈慈都不知道。自己中意沈慈中意到想许她三生三世,可最后自己连沈慈这一世的白头都许不了。
烟雾熏得他睁不开眼。
景平十年四月,苏王府葬于大火,苏王尸骨未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