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 国太]柳》初鹭

1、柳

　　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哈秋——！”未关严实的门口吹进来一阵风，毫无防备的太宰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哦呀，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书店的老板娘见状愧疚地对太宰说，然后起身去将门关严实。
　　“谢谢，我其实没事的。”太宰放下手中的书笑了笑，尽管刚才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有完全褪去。
　　“没想到今年的春天会这么冷啊。”店里除了太宰之外就没有别的客人了，年过半百的老板娘见太宰放下了手中的书，便走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是啊，今年的樱花至今未开呢。”他转头看着玻璃橱窗外空荡荡的樱花树，语气略有遗憾，但他随即看到了书店门口另一棵树，“不过，柳树倒是发芽了呢。”
　　“恩，尽管最近气温低到让人提不起精神，但是看着这孩子发出的嫩芽就觉得这把老骨头浑身又充满了干劲。”听了太宰的话，老板娘向柳树投去亲切的目光。
　　“哪里，您卓绝的风姿可是一点都没有褪色的呢。”太宰用惯常的语气说。
　　“呵呵，说得好像你知道我年轻时的模样似的？”老板娘浅笑着用调侃的语气回问太宰。
　　“那是自然，我的双眼对女性美丽的欣赏可是能够穿越时空的。您当年，不，即便是现在的您，身姿也依然如柳树一般柔美，笑容也像即将绽放的樱花一般绚烂。”太宰说起这种话来总是最擅长的。
　　“哈哈，还是这么会说话啊，太宰君。”老板娘开心地笑了出来。
　　“您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叙述事实。”太宰也笑着，觉得刚才的那阵寒冷总算是过去了。
　　“对了，你在看什么书呢？”老板娘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太宰摊开在桌上的书上面。
　　“《诗经》。”太宰把封面翻过来给老板娘看了，然后又重新翻到摊开的那一页，之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没有找到日文译本，读起来果然是相当困难。”
　　“给我看看。”老板娘向太宰伸出手，看到老板娘从容的模样太宰觉得有些惊讶但还是将手中的书递了过去。
　　“哦……是这一篇啊。”老板娘接过书，看着上面工整排列的文字，了然于心地笑了。
　　“还望老板娘不吝赐教。”见对方似乎很懂的样子，太宰便谦虚地请教着。
　　老板娘看了看面露认真神色的太宰，便挺直了身体，视线落在有些泛黄的书页上，轻启双唇，用笼罩着一层哀伤的声线缓缓道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暮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
　　……”
　　——
　　“我回来了。”国木田刚打开事务所的门就闻到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他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
　　“啊，国木田君，你回来啦。”太宰从隔间里探出头来看着他，露出平常的微笑。
　　国木田的直觉告诉他这股奇怪的味道一定和太宰脱不了干系于是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走上前去。
　　“你在干什么啊……”然后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在木质台几上放着的一口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而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从那口锅里发出来的。
　　“今天去书店老板娘送了我一些东西说是最近天寒，吃了暖身子，于是我就请‘漩涡’餐厅帮忙料理，这不新鲜出炉你就来了。”太宰简单地解释了然后继续烦恼地看着冒着热气的锅。
　　“最近的天气的确挺反常的。”太宰这么一说，国木田也点头表示同意，明明已经三月中旬了却还是一点点春天的气息都没有，他走到太宰坐下，想要看看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眼镜上雾茫茫的一片让他瞬间失了信心，轻叹一声，国木田将眼镜取下来，对面太宰的影子立刻变得模糊，“老板娘给了你什么啊？”
　　太宰常去的那家书店国木田知道，老板娘对太宰很好，偶尔国木田也会去，老板娘总是十分和蔼可亲。
　　“她说这是‘当帰’，读作‘トウキ’。”太宰尝试用中文说出来但是感觉果然还是有些奇怪于是又说了一遍日文发音。
　　“‘当归’……？”国木田挑了挑眉，“真是奇怪的名字。”
　　“老板娘说这个名字相当有深意的呢。”太宰正经地说道，“以汉字的意义解读就是‘应当回归’的意思。古时的人们经常以此药材寄托自己对亲人的思念。”
　　“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国木田愣愣地点头，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又轻皱眉头，“但这是中药吧，总觉得给别人寄药过去感觉怪怪的。”说着，看了一眼太宰，又在心里深刻地认同了自己的想法。
　　“国木田君你真的很死板诶……”太宰一脸“这人没救了”的表情摇摇头，然后才继续说，“重要的是感情啊！感情！”
　　说到这里，太宰突然想到老板娘今天给自己念的那首诗。
　　——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是……什么意思呢？”
　　“回归的意思。”
　　“回……归。”
　　“太宰君那么聪明，一定能懂的吧。”
　　——
　　“怎么了？”国木田看到太宰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地问着。
　　“没什么。”太宰随意地笑了，“好了，我们就不要辜负老板娘的一番好意，赶紧吃了吧。”
　　“哦。”国木田点点头，就要拿起太宰准备好的碗筷的时候。
　　“铃铃——”
　　“滴滴——”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乎是同时的，两人的手机响了起来。国木田和太宰对视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有略微的惊讶和疑惑，然后分别按下了通话键。
　　“您好/是我——”
　　“这样啊，乱步先生有委托在外。/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恩，我将尽快前往协助。/地址是？”
　　“好的，那么待会儿见。/好，再联系。”
　　又是几乎同步地按下了挂机键，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接着极其有默契地看了桌上那口依旧冒着热气的锅。
　　“看样子，只能回来再说了。”太宰无奈地笑了笑。
　　“工作第一，这次你可别偷懒。”国木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放回衣兜里收好，把砂锅的盖子小心盖上之后扶了扶眼镜。
　　“放心。”太宰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国木田心里还是悬着的，但他也有自己的委托所以没办法和太宰一起去了。
　　国木田看到太宰走到事务所的电话机前把留言打开，他的这一个举动让国木田稍稍放心了下来。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二人击掌相别，那是他们要分别执行不同委托时候的习惯做法。
　　虽然是正午时分，但是室外的空气仍旧冷得和隆冬一样。国木田呼出一口气，热度在空气中立刻凝结成白雾。
　　今天的委托是惯例的杀人案协助调查，本来的话，应该是由乱步出面的，但不巧的是今天乱步也刚好有委托和谷崎一起出去了，所以这项工作就由国木田接下了。
　　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啊……
　　国木田叹息一声想着。
　　他没想到的是，这次的事件差点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久之后回想起来，国木田也依旧会觉得十分恍惚。
　　——
　　“啊，你是侦探社的国木田先生吧，麻烦你了。”看到了国木田的到达，现场负责的警官小跑到他面前，敬了一个礼。
　　“你好，我是国木田。辛苦了。”在前往现场的途中国木田就发觉有些不对劲，现场的情景更是印证了他的不安。
　　这里，正是那家书店。
　　“情况如何？”国木田紧皱双眉沉声问道。
　　“被害人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警官翻着手上的工作笔记，冷静地说，“死亡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尸检报告还没出来，从现场的情况粗略判断是钝器敲击致死，案发当时……”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地听着事实还是让国木田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紧握了一下双拳，又缓缓松开。
　　“我查看一下现场。”听完警官的叙述，国木田熟练地接过警官递过来的手套，面色凝重地走进书店。
　　尸体躺下的位置就在书架旁边，那里已经被警察标记好了位置，标记的旁边躺着一本翻开的书，国木田走上前去，蹲下，“这本书是？”
　　“是现场掉在老板娘身边的书，尸体移走之后为了保护现场重新放在那里的。”警官解释说。
　　“……”国木田把身子压低了一些看书的内容，然后缓缓地念出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懂这首诗，在还未加入侦探社的时候，有人对他讲过。
　　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国木田思索着，然后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
　　店里很乱，书架上的各种书被散乱不堪，而且几乎可以说每本都被翻过了。
　　但是根据警官刚才的叙述，书店的钱财并没有损失。
　　可以断定的是，并非入室抢劫，而就他自己和从太宰处听来的对老板娘的印象来说，她并未和谁结下仇怨，甚至于因为她和蔼的性格，与她相识的人都很喜欢她。而且从现场书架被弄得这么乱来看，若是仇杀的话，犯人这是多此一举。
　　那么，便是在找东西了。
　　国木田想着，又绕了书店一圈。
　　并未发现有其他遗落的事物，那么，犯人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头绪……
　　国木田长叹，但随即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虽然目前毫无线索，但是这起案件，就算赌上自己的尊严也一定要破解！
　　——
　　调查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国木田疲惫地揉了揉双眼。
　　仅凭今天的调查能得到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最近几天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他翻开笔记本，将今日已毕的预定挨着划掉。划到最后一行的时候，国木田有些惊讶，今天的预定全部完成了。
　　心里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向来完美践行理想的他在和太宰搭档之后，每天制定的完美计划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完美地完成了国木田已经不想去数。
　　今天却难得地完成了，虽然也是太宰不在身边的安稳状态。
　　“哈……”长叹一声，国木田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了。
　　但是他随即一想，太宰要是知道了老板娘的死讯，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尚未等他细细思来，地铁的报站就把他拉回到当下。
　　离开了温暖的地铁，从地底渗透的凉气就裹挟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怨念朝国木田袭来，他不禁缩了缩身子。
　　而等到他走出地铁站，比地下更低的温度让他直接抖了一抖，接着，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
　　“下雪了……”
　　一粒粒冰晶轻飘飘地从天幕散落，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罕见的是在这个季节。
　　今年的第一场春雪。
　　双手哈了哈气，国木田快步朝事务所方向走去。
　　忽然，行道树旁边的一片绿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其他树木都还光秃秃的时节，唯有这棵纤细的枝条上已经冒出了新绿。
　　和老板娘书店门口的一样，是一株柳树。
　　像是受到什么神奇的力量驱使一般，国木田轻启双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回到事务所，看到大家正准备回宿舍的情形。
　　“国木田先生，大家已经准备回去了。”谷崎看到国木田行色匆匆的模样率先和他打招呼。
　　“辛苦了，我再留一会，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吧。太宰还没回来吗？”国木田扶了扶眼镜，朝自己的办公位上走去。
　　“太宰先生的话，不知道呢。”谷崎尴尬地笑了笑。
　　“是么……”不知怎么，国木田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经过事务所中央台几的时候，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刚要关上门的谷崎，“对了，台几上的那口砂锅呢？”
　　“哦，那个啊。”谷崎想了想回答，“那个的话，我放到储物间了，看来是国木田先生的东西啊，没有擅自倒掉真是太好了。那么，国木田先生您也尽快回宿舍吧。”
　　“知道了，回见。”国木田应了一声，然后想了想，朝储物间走去，打开门，那口砂锅就安安稳稳地放在一堆箱子上，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
　　国木田打开储物间的灯，走上前去揭开砂锅的盖子。他和太宰离开之时尚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早已冷却。现在里面只静静地漂浮着几片褐色的药材和一些炖肉。
　　国木田伸手碰到砂锅的时候，粗糙的表面传来的冰凉让他心里一惊。
　　而这一惊，却不只是身体上的震惊。他脑中一瞬间抑制不住地冒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恐慌的想法。
　　他觉得，太宰可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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