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卿公子江湖版》未小小

3、雨中初见

　　“少爷，您要出门？”
　　小院子瞪大眼，看着廊檐上，手里拿着两把伞，一双黑眸盯着雨雾出神的泽卿。他们刚用过膳，他只是去后院打点了一下，回头竟然发现刚进门不久的少爷，又要出门？
　　“只是去散散步。”泽卿撑开伞，站在雨里轻柔的笑着。
　　“可是，天快黑了，而且在下大雨啊！”小院子十分不解。平时用过晚膳后，少爷出门散散步，他觉得很好。但，今日下这么大雨，而且少爷刚刚才换过一身干净衣物，天气又这般冷凉……
　　“不碍事。”泽卿踟蹰片刻，终于做出决定般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别担心。推开院门，径自走了出去。
　　“喂，少爷！”散步就散步，带两把伞干什么？！

　　天色一寸寸的暗下来，很快即将全黑了。
　　泽卿握着伞柄的手，攥得有些紧。他居住的巷子，离湖边不远，也不算近。在雨里急速行走了很久，绵绵的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色衣摆，晕染出一片片深色不均匀的水迹。他不加理会，加快脚步往前。
　　终于，在丝丝雨线里，他看到了汪洋的一角。
　　伞下的清俊脸容，闲暇如常，衣下的心，却些微跳动。低头，看脚边跳跃欢快的雨滴，湿润光亮的石板路面。他对此地如此熟悉，熟悉到不需抬眼，他就知道他走到了湖边林荫大道的哪一处，离那座亭台有多远。
　　那个被雨困住的女子，不知是否还在？她是被雨困住，才停留在那方亭台中的吗？泽卿心中突然有些不确定。脑海中浮现的是她那淡定静好的模样，那清灵的眼，粉嫩的唇，窈窕纤长的身段。他有些惊讶自己竟将她的容貌记得如此清晰，仿佛曾经用笔在心中仔细描绘过多次……。
　　也许，美人多半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也许只是那时雨幕中她给人的独特感觉，让他觉得特别，如此而已。他在心中为自己解释道。漆黑的眼，在滂沱大雨中逡巡到那方亭子，灰暗中隐约中有一抹鹅黄色的窈窕身影。
　　她，还在……心绪莫名有些荡漾着。
　　他停了脚步，惊愕于心头微妙的感觉。自他有记忆以来，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起码在他过往六年的岁月里，都那么平淡单一，仿佛天地间只有黑白二色，任何人事物都难以让他生出些许欣喜或者悲切的感觉来。六年前，曾经发生了什么……
　　雨似乎渐渐小了些，若稍后雨停，他这番送伞的动作是否显得多余？转念又一想，即便大雨滂沱，不曾相识，贸贸然给她送伞去，岂不也颇显唐突。
　　湖面缥缈，蒸腾着淡淡雾气。湖边的住家，大部分都已点了灯。
　　天地广阔，这一方诺大的湖边美景里，连个过路的人都无。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湖边的女子依旧静静站着，望向远处的山水。泽卿顺着她凝望的方向看去，隐约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在此时昏暗不足的光线中显得越发浓黑，并无特别。
　　他又认真的看她几眼。这是个特别的女子，也是个特别的黄昏。即便有些鲁莽也好，他还是愿意去结识这个陌生的美丽女子。薄唇，抿着微笑。
　　静谧着，天已经黑了。湖边的人家家里，都点了灯。昏黄灯光闪烁，在雨夜中显得温暖明亮。
　　就在这个时候，那身影突然动了。借着昏暗的光线，泽卿望着她起身，眼神幽幽的盯了会雨幕，望着她伸出手到廊檐下，仿佛在试探雨水的冷度，就在他以为她要永远定在那里不动时，她毅然踏足走出了那方干燥。
　　泽卿撑着伞，立刻飞奔过去。手，紧紧攥着怀里的素色纸伞。她没有带伞，春雨那么冷入人心，会着凉……他几乎在她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就赶到了，也更清楚的观赏到她的美，湿润的粉颊白皙如玉，湿润的美丽眉眼，若含情意，朱粉色的樱唇，嘴角微翘，仿若带笑。
　　近在咫尺，他自然而然的递出伞。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女子就已经别开眼，匆忙的跑开，与他擦肩而过。
　　泽卿恍然转身，望着雨水点点滴滴，湿润了她纤细的背，望着那浓黑如墨的发丝紧贴在窈窕腰际，望着凌乱纤巧的步伐，在雨中前进，望着她遮挡在头顶的小手，望着……她逐渐朦胧的背影。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冲到她的面前，将她护在一方纸伞下。一双氤氲的清灵水眸抬起，淡然的看着他。在她剔透的黑漆眼眸里，他似乎看见了自己脸上闪烁着的一丝无措。
　　他，是想与她共伞？纸伞下的秦紫苏有些微愣，微湿的刘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更添几分娇弱的韵致。
　　“姑娘，你的伞。”话语脱口而出，泽卿自己也愣住了。他应该说“姑娘，我的伞借你”才对。
　　“谢谢。”清新水润的嗓，在雨幕中听来格外轻灵剔透。
　　秦紫苏接过他怀里的伞，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打扮得很俊雅，一身白色衣袍，看来如书生般文秀，清新。只是他那张脸，此时她才看清他的脸，那张脸太过惊骇，她只觉双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
　　“姑娘！”泽卿反应极快的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腰。
　　“你，你是……”秦紫苏颤抖着唇。借着他的力道站稳了脚，惨白着脸，双手急切的就要往他脸上抚去，就在快要贴上他脸上皮肤的瞬间，她陡然定住。这个男人，只是个陌生人。他眼中的生疏和惊讶，毫不掩饰的告诉了她这一点。
　　是啊，段初景已故多年，不可能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眼前的男子一副文弱书生打扮，看来不过二十出头，年岁与当年的他相仿。不同的是，当年的段初景气质飘逸，如春风拂面一般让人觉得温暖舒适，而眼前的男子，如珠玉般单纯剔透，如明月般光明透彻，看似亲和，实则难以接近。
　　样貌身高如此相似，孪生兄弟也不过如此。
　　然而，此人断不会是段氏族人，半点可能都无。闻名天下的武林世家段氏山庄远在盛京城十里之外的青龙山，段氏以青龙自称，族人皆冷漠无情，高傲自我，独断专行，他们虽在武林中颇负盛名，但不爱江湖行走，除非逼不得已，绝不在外多留半刻。
　　除了他。
　　当年就是因为他与段氏族人的诸多不同，才有了他们最初的相识。
　　他长得如此面目可憎？泽卿怔愣的伸手摸脸。“姑娘？”
　　“啊？”秦紫苏慢半拍的回神，双眼微红带泪。竟在陌生男子面前呆愣许久，让她有些羞窘，眨去眼中湿润，她习惯性的看向他的脸，又惶然躲开去，“公子？”
　　泽卿举举手中的伞，示意她拿去用，“在下看姑娘在大雨中踟蹰许久，因此……”想起她似乎被他吓得不浅，他颇自责。是他疏忽了，漆黑雨夜的，姑娘家独自在外难免惧怕不已，他又那般突然的冲出来，决计是被当成了心怀不轨之徒。他急忙退后一步，冲她摆手解释道，“姑娘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
　　仔细观察他言行举止的秦紫苏，一颗心慢慢的沉寂下来。这个人，不是段初景。这样单纯的表情，诚挚的眼神，都不是段初景能学出来的。微微叹口气，她福了福身，“谢谢公子。”
　　“姑娘客气了，”泽卿正经八百的给她回了一个鞠躬拱手礼，“天黑得快，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谢谢公子。”秦紫苏抱着伞，看着他。
　　“姑娘客气了。”说完，自觉有些好笑。泽卿撑着伞往后退几步，“那姑娘多加小心，若是碰到歹人只管大叫求助。”
　　“嗯。”真是个耿直又热心的书生。若是碰到歹人，大叫求助真有用吗？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凑巧听到求救，继而救人于为难之间的热心人士，又哪来那么多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的巧合？
　　秦紫苏嘴角勾起微讽的笑，看着书生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觉又重重叹出一口气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不知昨夜，那位姑娘是否有安然返家。
　　“夫子，这是我们今天要学的诗词吗？”
　　清脆细嫩的嗓，唤回泽卿的思绪。
　　他敛眉，暗骂自己竟在这课堂之上，不觉失神念出心里的词。面对四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合上手中悬置许久的书本，眉宇柔和，“对，这就是今日我们学习的诗，名唤‘佳人’。”
　　“好耶好耶，这首诗，是给吟给家人的，对吧？”小家伙一号，眨巴着大眼睛。
　　“对。”同音不同字，泽卿没有听出来。
　　“好耶好耶，那我们赶紧背一背，爹爹生日的时候，吟诵给他听，他肯定会很高兴，然后给我们买好吃的东西。呵呵。”小家伙二号，高兴得手舞足蹈。
　　“对，对，糖葫芦很好吃，我想吃。吟诗让爹爹买糖葫芦，还有雪花膏，杏仁糕，米糕！”小女娃举起软嫩肥白的小手，圆滚滚的眼睛里充满了欢喜。
　　第四位小家伙还没来得及发表兴奋宣言，就被泽卿打断了。“此佳非彼家，佳人，是指美丽的女子。”
　　什么？美丽的女子有很好吃吗？四个小家伙面面相觑。
　　四双眼里整齐的疑惑，令泽卿失笑。他怎么忘了，眼下的学生，都是不足十岁的稚嫩孩童。在他们的眼底，食物和游戏，远比其他都重要。“是老师疏忽了，这首诗，并不是吟诵给爹娘的诗。”
　　“哦。”小家伙们耷拉着脑袋，满头雾水。
　　泽卿扬了扬手上的书本，决定回归正题，“来，翻开书本，今天我们学习……”
　　诺大的书房里，童声寥寥，与窗外的蝉鸣鸟叫一起，汇成一起夏的乐章。

　　“小姐，小姐，今儿个的绣品，林夫人十分满意。直说要再定做一幅海棠春睡图，挂在卧室里头呢。”雅致的院落里，小丫鬟用红布捧着得来的数锭银两，眉开眼笑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白皙小手执起碧玉梳，缓缓滑过发丝间，仔细的将一头青丝梳到黑锻般柔顺亮滑，将头顶的发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玉簪固定好。黑琥珀般清亮的眼，瞥过丫鬟手里的银子，转了开去，“收起来吧。”
　　“是。”小丫鬟蹦蹦跳跳的进屋去。呵呵，小姐每日绣一幅图，就可以赚进数十两银子呢！要是日日这么累积下去，可是一笔不小的钱！
　　海棠春睡图？
　　架起绣架，葱白的小手，拂过细腻的七彩丝线。水润的眼儿，凝睇着这一方上好的白色锦缎，脑海中开始勾勒起草图来。海棠春睡，美人图。既是挂在卧房里，那就多几分慵懒娇憨……
　　一笔一划，一针一线，描绘出脑海中的画面。
　　浅浅敛眉，微微凝眸，时间在指缝中慢慢逝去。
　　“呀呀呀呀呀呀！”
　　一声童稚的惊呼，让秦紫苏抬眼，看到绣架旁踮着脚尖的小男孩。粉嫩的唇，勾着浅笑，忙碌到略嫌酸麻的手掌，离开针线，抚了抚小男孩怀里的猫咪，“眷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呀呀呀呀呀呀！”小男孩圆溜溜的黑眼珠一眨不眨的瞪着绣架，继续惊呼。
　　秦紫苏掩唇，伸手将淘气的小家伙揽进怀里。
　　这小家伙，已经五岁了，成天在园子里晃来晃去找新鲜，调皮可爱得紧。小家伙善于模仿，最近不知喜欢上了谁的口头禅“呀”，总是动不动就“呀”几声。
　　“呀呀！小姑姑，你绣的是什么呀！？”肥嫩的小手指，戳在那绢布上的红点点上。这是酸酸甜甜很好吃的糖葫芦吗，还是粉粉嫩嫩，可以拿来打弹珠的大红豆？
　　“花呀。”秦紫苏学着他的调子。
　　“绣花？小姑姑，每次眷眷来的时候都在绣花，你好无聊哦。”小家伙扁着嘴，小手扯了扯怀中的雪白猫须，逗得小猫咪恼怒的眯眼瞪他。
　　“无聊？”秦紫苏失笑，不到五岁的小孩子，竟用起“无聊”这个字眼来。“你爹爹呢？”
　　“爹爹跟娘娘在喝茶，我偷偷跑出来的。”大眼眨巴几下，小手摩挲着，悄悄抓握住猫咪的嘴。小猫咪烦不胜烦，愤怒的晃着脑袋，喵呜抗议。
　　“眷眷，来，把小雪给小姑姑。”秦紫苏伸手，自他手里把猫咪解救出来。再让他这么玩下去，难保温顺的小雪会忍不住，咬他几口泄愤。
　　“姑姑，爹爹说，眷眷要上学了。”小家伙扁着嘴，声音很失落。
　　“上学不好吗？”秦紫苏抚了抚他柔细的发。
　　“不好，娘娘说，夫子都很坏，会打人。”
　　确实像是大嫂会说的话！
　　大嫂与大哥青梅竹马长大，自小不爱读书，时常与夫子抬杠，因而经常受罚。“眷眷，夫子不是坏人，眷眷这么听话，只要乖乖读书，夫子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打你呢？”
　　“可是，娘娘说……”小姑姑和娘娘说的话都不一样。他该信谁呢？真苦恼。
　　“你娘说什么了！？”一声雷吼，蓦地插进来。
　　“呀呀呀！救命啊！”眷眷尖叫着，跳到秦紫苏怀里。
　　“你还敢叫救命！？你这小捣蛋，不好好待在屋子里玩，就知道满院子抓蛐蛐乱跑。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叫你乖乖坐一会等夫子过来，才一眨眼，你又跑了。你！你别躲，给我出来！出来！”秦子辉瞪大眼，大掌坚定拖住眷眷的小手，执意要把小家伙揪出来，就地正法。
　　“大哥，”秦紫苏抿着唇，微笑。
　　“紫苏，你放开他，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他！”
　　“等等，大哥。”秦紫苏隔开大哥的手，问道，“请到适合眷眷的夫子了吗？”几日前，她就听大哥就提过找夫子的事情。听大哥的口气，似乎今日有夫子过来，不知定下了没有？
　　“唉，还没呢。”秦子辉叹气，无力的瞪着从紫苏怀里探出头来偷觑的儿子。这小家伙就是不让人省心！
　　“夫子不是过来了？”
　　“走了。”叹气。
　　“为何？”
　　“你大嫂把人给气走了。”秦子辉摊摊手，找张凳子坐下。他那火爆的妻子，可是出了名的不爱念书。一听到有夫子要来，就坚持亲自审视，审视的结果呢，就是每次都三言两语不到，就把人给惹火气跑了。
　　“呵呵……”秦紫苏摩挲着眷眷细嫩光滑的小脸。大嫂的性子急，加上自小就累积的被夫子惩罚的怨气，让她对挂着“夫子”名义的人，都有偏见。所以，她言语上挑衅夫子，是常有的事。读书人最是受不了旁人言语不敬，自然也不肯再来。
　　“紫苏，你看眷眷这孩子，古灵精怪的都玩野了。不找个夫子管着，我实在不放心。”虽是说着调皮抱怨，但秦子辉的眼底，也渗着为人父的骄傲与满足。
　　找夫子容易，找一个好的夫子难。秦紫苏敛眉，“大哥，隔壁巷子里的路府，据说请了个十分厉害的夫子，还是观兰县里极负盛名的才子。不如，我们也去问问，看那夫子可否愿意……”
　　“紫苏，大哥已经去拜访过那位公子了，那位公子确实极好。不仅满腹诗书，性子还温和，不骄不躁，过你嫂子那关应该是没问题。但，我被婉拒了。”那位公子，看来文文气气，书卷味十足，应该是位好夫子。可惜……
　　“婉拒？”秦紫苏蹙眉。
　　“抽不出时间。”
　　“怎么会？”他不是仅仅教了路府那四个小娃儿吗？
　　“人家有人家的事情要办。”秦子辉叹气，从秦紫苏手里揽过眷眷，拍拍他粉嫩的脸蛋，“小家伙，你说城里哪个夫子，能过得了你娘的利眼毒舌那一关哦！？”
　　那倒是真的。秦紫苏理顺绣架，思忖了片刻，轻声问，“大哥，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