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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4、Chapter 10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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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到来之前,一天中最冷的温度悄然眷顾,它苦寒无比,将延长到深夜,直至次日黎明。
半点疏忽都不能有的关头,一袭如雪的纯白飘然降落,来人长发如瀑,丰神俊朗,气质温润高雅犹如远离尘世的神仙,他白袍披身,衣袂飞扬,出场瞬间便将要对玉灵碧下手的凯瑞娜逼到三丈开外,他转身扶起略显瑟缩的孕妇,叫她快走。
“朔月队长?你不是来抓我回去的吗?”玉灵碧诚惶诚恐,对他的举动就跟他的到来一样充满意外。
“本来是的,可我实在不想为难一个孕妇,你快走吧,等藏夜他们来,你就没时间了。”朔月背对着她,将全部的集中力放在凯瑞娜身上。
时已近夜,莫说时候已经不早,即便是白日里日头当空,玉灵碧记得,朔月队长也是不能暴露在光能结界之外的,他就算出行,也需要藏身特制盒中,由其他人运送到有着安全保障的地域,常年来,从未有过疏失。
十三禁卫军再神秘,他们这些第四代也知道,朔月队长自身体质异于常人,一旦脱离滋养的环境,就会细胞迸散,灰飞烟灭。
“朔月队长,你怎么能这样暴露在空气里呢?”比起自己逃亡,玉灵碧更担心朔月的身体。
“弥也说的不错,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朔月弯弯眼角,最是亲和的笑了:“放心吧,我这次出来是做了准备的,你快走,别浪费我的一番好意哦,将来有空再会吧。”
砰然一声重击,相夫光子陨石似的在地面翻滚了几圈,明明全神贯注的出击跟防御,可苏凉的一招诡异回击还是把她弄得措手不及,刚巧这一滚,就落在了朔月队长的脚下,回眸瞬间,她讶然惊呼。
“朔月队长,时候不早了,你这样直接在外面没有问题吗?”
朔月眼里的惊讶很快被欣然取代:“我还以为,你会怒问我是不是来抓晴尊的呢。”
“碧姐她……”
“放心,我让她先逃走了,你也离开吧,去保护她。”朔月将第二个掩护跟放行对象,放在了相夫光子身上。
“可是这里……”纵使是队长级别,面对苏凉,和这个深不可测的凯瑞娜,相夫光子也很难安心就这么离去,况且朔月队长体质特殊,留他一个人在这,是万万不行的!
“别犹豫了,事不宜迟,这个人交给我,你快走。”朔月队长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急忙催促:“晴尊随时都会有危险,你要抓紧时间,因为在追捕她的,未必只有十三禁卫军。”
“是,队长……最后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
“别问了!快走!”
第一次,从朔月队长的眼中,她看到了严厉和肃穆,这位与天地盟众人相处时间最长的队长,总是顶着一张可爱的团子脸,在凝光城里跑跑跳跳,缠着后辈们下棋弹琴,读书写字,活得坦荡纯粹,简单快乐,有时候,他们也会怀疑,他是怎么被其他队长老师收容的。
直到那天,他们听说了发生在他身上的悲惨遭遇,一个人终身不得进出自由,每每只能呆在特定的环境里,夜晚甚至不能出门,这样的煎熬,却没有折损他的活力跟快乐,他总是帮着大家,在其他队长老师责难他们的时候,在他们经验不足深感棘手的时候。
“朔月队长,谢谢!请您……务必保重!”实在没有退路了,哪怕现在有另一个伙伴在身边,她都会留下,陪同朔月队长奋战到底,可小雾昏迷不醒,碧姐危在旦夕,她只好背起昏着的这一个,往碧姐逃走的方向狂追。泪水顺着眼角飞散在空中,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从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任何一次,都不如此回这般……莫名的充斥着绝望。
“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你确定,能拦得住我们两个?”凯瑞娜跟苏凉站作一排,无言昭示了相同的立场跟目标。
朔月儒雅微笑,如沐春风:“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
三岁的时候,他陪伴在身怀有孕的母亲身边,在一个开满了鲜花的世外仙谷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小的他每次拎着锄头都会砸到脚,然后忍住不哭时,眼泪都会憋不住溢出眼眶,每当这时,母亲都会把他抱去一旁上药安抚,小小的朔月望着母亲慈爱悲悯的笑容,单纯的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他也永远这么幼小,不会长大。
母亲分娩的那天,避世仙谷遭逢了灭顶之灾,他采了果子回来,亲眼看到母亲待产的小屋被一汪浓烟烈焰笼罩,火势汹涌异常,转眼就崩塌了竹屋最后一杆横梁,那一刻,朔月光彩缤纷的世界褪了颜色,像铅笔画一样惨灰黯然。
他是在安葬了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后出谷的,他什么都不懂,不懂饿了要买吃的东西,不懂买东西要花钱,不懂什么是钱,不懂钱是什么样子……甚至不知,谷外的人那令他难受的眼神,叫做藐视和轻蔑。
他像个傻子一样流浪,被顽皮的孩子欺凌,被恶劣的大人拐骗,直到有一天,他在捡拾富有人家丢弃的一碗剩饭时,被一个容貌清秀的同龄男孩按住了手。他本能的夺回,以为对方是来抢食物的,可是这个男孩穿的很干净,不像他,灰头土脸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乞丐。
“这饭已经馊了,吃掉会拉肚子的。”
“可是我饿。”
闻言,清秀男孩讶了一下:“那,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他和奇陌佐银的初遇如此奇妙,又是如此简单,佐银是他生命中的第二道光,是朔月在失去了母亲这颗太阳后,重新在黑暗深渊里抓住的光绳。
六岁那一年,他随佐银,还有另外十一名伙伴,被光域二代国主选为辅佐储君的精英护卫,接受国主的精心培养,在之后的组织生活中,他慢慢获悉当年那一场火灾,是由一个叫做诸神团的神秘组织导演的,包括这个组织的目的、以及自己被选中的原因,都与光神物品“预言碑”有关。
不论如何,他终于找到了害死母亲和未出世弟弟的仇人,长大成年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复仇,即便他从不愿做个心思阴霾、饱含消极的人。然而在那一战中,他惨败下来,从此落得个体质异于常人的结局,需要日日受到一定强度的光能滋养,才会使细胞维持在稳固状态,
后来的后来,他进入凝光城,度过了生命中最安逸美好的一段时光,那里的孩子们热情纯真,即便只比他小几岁,他也乐于守护他们,如同守护那个没有机会来到世界上的弟弟。
——
天际隐去了最后一抹光辉,视野完全暗淡下来之时,顿起的狂风摇摆他纤柔的衣角,掌中紧握幻刀墨萤,朔月的身影转瞬化作点点漆黑,如遭墨染飘飞散开的萤火虫一般,对面的两名敌人见状通通瞠大双眼,竭力捕捉暗色光线下敌人的身形。
幻刀墨萤是十三禁卫军第十三队队长朔月的佩刀,它外观浓紫近黑,宛如墨玉铸造,幻化之力随主人的程度而强大或弱化,通常情况下,幻术需通过人的视觉侵入脑部神经,达到制约效果,可幻刀墨萤,完全无愧于它的名称,只要对方是生命,哪怕聋哑瞎兼具,只要生命的脉搏还在跳动,就无从避开。
凯瑞娜和苏凉的世界里,飞满了跳跃舞动的黑色萤火虫,它们在一息尚存的天光里充当着醒目的角色,一团团簇拥中分散开去,一只只稀零中凝聚成体,最后,它们化成两把刃部冷锐的利刀,倏然滑入到二者的眉心中央,凯瑞娜和苏凉至死都不清楚,自己亡在了真实的幻境中,那两把虚无飘渺的墨萤之刃,切断了他们灵魂与肉身的联系。
紫黑色的精致长刀当啷坠地,磕碰出清脆的回响,朔月仰望苍穹里静静俯视着他的月轮,忽而在面上滑过两行清泪:“……好美的月亮,上一次看……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呢……”
奔跑在山谷里,和萤火虫捉迷藏,那时候的小精灵们光亮宛似流星雨,汇聚起来便是一条绚烂的银河,那时候的月色,像母亲的笑脸一样,如今,都淹没在了记忆的长流里。
低头凝视渐渐变得透明的手心,耳畔响起临行前左元天捕三令五申的嘱咐“不要使用任何招式,半个小时之内务必回到结界里”。
“抱歉了,佐银,还有我的战友们……”从指尖开始,手掌、手腕、手臂、肩膀,足跟、脚踝、小腿、腰身……一寸寸透明虚无,一点点迸散成珠,朔月最后一次仰望夜空的明月,心中奢望可以再看一次太阳,却不知,自己此时便像幼年遇到的萤火虫成群一般,周身通亮灿烂夺目,他缓缓闭合双目,留下一抹永恒的微笑,就在这绝美的月光照耀下,迎风消散了。好像萤火虫飞散开去,再不回头。
作为使者,代替海蓁子出访雷之域的疾藤从拓天那里获悉了急况,紧赶慢赶奔赴过来,却只目睹到最后一抹消散的余辉,就如每一次黄昏过后,再难燃起的暮光一样。
“朔月老师……”
那个总是一脸调皮,偶尔还会哭泣的讲自己会变成萤火虫的大孩子,那个人人喜欢总是带给大家快乐的小团子队长,他们,从来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开一个不会实现的玩笑,从来没有人细想过,朔月队长,竟真的有如萤火虫飞散开去的一天。
泪水打在即将被捡起的墨萤刀上,反溅起的淡淡冷光,折射出朔月队长脸上焕发的亲和微笑,好比当年他初次入凝光时,带给大家的温柔和安好。
相夫光子背着昏迷的小雾,使足全力,终于在月升梢头的时候找到了慢步小跑的碧姐,她挺着大肚子,脚步踉踉跄跄,看起来相当吃力,光子见了心中难免酸楚,本来可以享受一个孕妇理应拥有的休养权利,偏偏要东躲西藏、四处奔逃,碧姐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碧姐,我们休息一会吧,你看那边还算隐蔽。”
“有……有人……”
相夫光子一心悬在碧姐身上,竟忽略了背后突然跳出瞬术涡流的人。
“别紧张,是我。”
天光晦暗,直到对方出声,光子才放下戒备,收起掌中的月形轻斩。
“碧姐,光子,你们没事吧?”
“疾藤,你为什么会在这?”
“海蓁子出访山域,和出访雷域的时间相撞,所以,奇陌总队长才派我过来。”疾藤简短答复,随后召唤出英招,将碧姐和昏迷的花溪雾扶稳到宽阔的马背上:“光子,你也上去吧。”
“我没关系,走路就好。”光子知道疾藤的担心,就多解释了一句:“这是假的,具体情形以后我详细告诉你。对了,你见到拓天了吗?光之国那边,一切可好?”
“光之国在奇陌总队长的带领下,一切照旧,刚刚我还来不及跟拓天国主多做交流,他就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我,然后我追上来……”
“你见到朔月队长了?他现在怎么样?”玉灵碧坐在马上,颤颤巍巍的问,心悸紧张到发抖。
“队长他已经……”疾藤沉痛不已,只用一把朔月遗留的墨萤刀,昭示一切。
难言的悲痛冲击到碧和光子的大脑里,尤其是马背上的女子,一个不稳险些栽下去,她们最不想预见的事,最惧于面对的结局,毫无缓冲余地的,突如其来。
向前奔走的路上,相夫光子陷入沉默,疾藤知道她们心痛,只好开启另一个话题:“光子,你和碧姐在雷之国,之前可有受苦?”
“我没什么,就是辛苦了碧姐,不但要躲躲藏藏,现在还要四处逃跑。”
“听说你现在是拓天的国后,他怎么样?”作为幼年时便跟光子拜入同一师门的同学,对于旧识故友的事,疾藤难免关心:“对你好吗?”
“他很努力,虽然平时不表露出来,但一个人的时候,不断钻研书库里的各类书籍,恶补的非常迅猛,还会找博学多闻的国臣跟学子,请教学习。”相夫光子没有意识到自己答非所问了,因为从始至终,她对于拓天的用心,都仅止于此。
“疾藤,光之国的人们,是不是很怨我……之前答应要守护他们到永久,却临阵脱逃,一个人放下包袱,抛却责任……”玉灵碧艰涩的垂下眼帘,一手轻抚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我真的很抱歉……”
“碧姐,请你不要这么想。”疾藤牵着英招,一边走一边注意周遭的风吹草动:“你并不亏欠谁,也不亏欠光之国,你已经倾尽全力守护了大家,你本就有权选择自己的幸福。”
“疾藤说的对,碧姐,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跟尽大哥的孩子。”
牵住缰绳的手忽然拉紧,促使元灵兽不得不顿足停下,疾藤一脸慎重的走到最前端,将背后的三名女性保护起来:“什么人?”
“看来,凯瑞娜和苏凉失败了呢。”
相夫光子眉目一紧,这个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彼欢……那两个人,竟然是你的手下?”
“当然。”
“原来你就是诸神团的智神,一个创世神,一个智神,搅合在一起竟然不做好事!”
“喂喂别讲的那么难听啊,我们家创世神大人可是每天都在想念你呢。”
“他想的是修罗道的力量,不是我,彼欢你最好让开,我不会允许你伤害碧姐的!”
“谁说我要伤害她了?”彼欢咧嘴一笑,把身后隐藏的女人请了出来。
那,竟然就是在天蚕国处刑前便奇异逃脱掉的桃屋八柰子,她穿着不符时节的水红色蓬蓬裙,玉臂纤腿,细腰美背,一派娇娆艳丽:“就是嘛,换做是我,宁可舍弃最尊敬的大姐,也不会违逆自己的师父们,这才是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这话由你来说还真是可笑,从你身上我只看到伪善和落井下石,至于遵纪守法,你这个逃之夭夭的罪人,更没权利这么说了吧!”
“是吗?那么你又如何呢?你还不是屡次包庇纵容那些罪该万死的罪犯?你又有什么资格讲这种话?”
“我从未讲过你的这篇论调,自然也不会跟你一样,把自己立于道德高点。”轻斩一旋,复握在手,眸光随着语调冰冷下去:“我有多么罪犯滔天,我自己清楚,从来不用你这种人指手画脚!”
桃屋八柰子闻言,不痛不痒冷嘲热讽的回笑,接到彼欢的“动手”口令后,竟施展出从未现于人前的术法招式,姑且不论她是不是从别人那里“复制”了这番技艺,如今的八柰子不可小觑,却是事实。
“通通退后!”
算不得紧要的关头,还是因一句呼声的贯入,加剧了相夫光子眼底的暗惊,来者三人,在黎明第一抹光亮染明天际时,浮现出各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