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卷土重来》连山归藏

29、第二十九章

　　金衍大惊，脸色唰得变得惨白，脱口而出：“师父，您在说什么！”
　　傅煜声转头看他，神色如常，依旧是满含调侃的脸色，含笑道：“阿衍这一惊一乍的，没事都要被你吓出毛病来。”
　　只是，纵然傅煜声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在金衍心里却也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油尽灯枯四个字如同一记惊雷炸响在他天灵盖上方，震得他头皮发麻、沿着后脊梁骨竖起一路汗毛，整个人都沉浸入一种恐惧中。
　　“师父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阿衍！”金衍说完这句话，还未等听到傅煜声回答便觉眼睛一热，一眨眼掉下一串水痕来。
　　傅煜声顿时皱了眉，伸手戳了戳小徒弟的脸颊，半真半假地训道：“你还小啊？哭什么？”
　　金衍抹了抹眼泪，无法言说心中的不安，他经历过一次失去师父的痛楚，如今竟要再遇第二次，他自觉这眼泪流得并不丢人，实在是难以再次承受这种悔恨和悲愤。
　　“师父，什么叫‘油尽灯枯’？您正值春秋鼎盛，内力之深厚绝冠武林，乃是当世的大家宗师，何来油尽灯枯之说？”金衍急急地追问，满脸的不信。
　　傅煜声的手指移到了金衍的额头，点点他的眉心：“所以说从前叫你勤勉习武你不肯，如今眼力还是不及你师兄，临风便能看出我这皮囊下空荡荡的里子，你却还说‘春秋鼎盛’。”
　　金衍大惊：“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如今空有这身内力，筋脉却已枯竭，很快便无法承载我运气周身，多年内伤未愈，如今也是时候要我这条老命啦！”傅煜声说的没负担，金衍却听得心惊胆战。
　　“师父，你别这么说，总有办法的，我们去药王谷，求医问药，总有办法的师父！”金衍急急地说。
　　傅煜声笑笑，却不再同他纠缠了，转头问季临风：“临风，你不饿我也饿了，我们去吃晚饭可好？我把你养这么大也没受你规规矩矩跪这么久，今天也算够本了，可以了，啊？”
　　季临风半点不为所动，傅煜声说了什么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他一开口，便是硬邦邦地重复道：“请师父三思！”
　　金衍听季临风这么说猛转头看向师兄：“师兄又是什么意思？”
　　“临风！”傅煜声不欲再有一个徒弟直挺挺地跪着给自己劝谏，想堵季临风的嘴，可惜他大徒弟一贯主张极大。
　　“师父如今止步御虚心法九层，若是能踏破十层得大圆满，自然内伤痊愈、性命无忧！然则，师父不愿一试，临风实在不知为何！”季临风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
　　“师父！”金衍闻言，果然转头冲着傅煜声投去委屈又哀求的眼神，看得傅煜声也是十分不忍心。
　　然则，忍心与否是一回事，是否闭关踏破十层大圆满，则是另一回事了。
　　“临风，你太偏执，以你今时今日的眼力难道不知我并无把握突破境界？近十年来我屡屡闭关，寻求突破，时至今日，我自己都看开了，你又何必呢？”
　　“许是弟子懵懂，看不开。”季临风顶了一句，“凡事没有绝对，我愿为师父护法，齐心一试！”
　　“愿为师父护法，齐心一试！”金衍看着傅煜声，也是一样的说法。比起季临风，他多活一世，前世的傅煜声可是奋力一试了，虽然结局令人扼腕，可是总也是一线希望，金衍当然不愿放弃，何况今次他和师兄都能从旁相助，未必不能成功！
　　傅煜声见两徒弟坚持，沉吟了半晌，眼神慢慢从两人脸上扫视过去，仿佛思量了很久才开口，说的话却叫金衍和季临风都愣在了当场，傅煜声说：“若是由着我耗，也许十天半月，也许三年五载，不知道我能熬到什么时候，可若是勉力一试，也许就是立时毙命了。临风叫我三思，如今为师让你们帮我选，你们会怎么选？”
　　金衍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暗暗握紧了双拳，指甲似要将手心戳出血来……不试便是必死，勉力一试还有机会，可是，可是前世的结局是最坏的，如今傅煜声推给他们来选，他敢说一定要师父试一试吗？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同样没法说话的还有季临风，饶是他素来意志坚韧不拔，面对这样两难的抉择，他片刻之内也说不出话。
　　屋里寂静无声，师徒三人谁也不开口，没人说得出话，凝重的氛围仿若实质，牢牢压在金衍的肩上、颈上，叫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良久之后，傅煜声又是一声长叹，打破了这份寂寥：“是我不好，你们别把这话放在心上，我并非有心要你们选的，我只是知道你们也说不出该怎么选，故意为难你们呢。临风，阿衍，起来吧，把君山剑给我取来。”
　　金衍不愿起来，他总觉得若是两脚落地站了起来便是默认了师父不做挣扎坦然赴死的选择，可是他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忤逆傅煜声的吩咐，转头看了一眼斜靠在床铺边的君山剑，不知所措。就在他犹豫之际，季临风站了起来，取来了君山剑，双手呈给了傅煜声。
　　傅煜声从他手中接过锈迹斑驳的佩剑，端详了半晌，噌地一声抽出了自己的剑，那把二十年前驰名武林的利刃在沉寂多年后、从已经锈得看不出本色的剑鞘中冲出，依旧闪烁着夺目的冷光，只是，金衍见到这剑光却忍不住眼睛又是一热，眼泪掉了下来，这一次，是止也止不住了……
　　君山剑闪烁出的冷光仿若死物，毫无剑气，它此刻依旧锋利如初却已没有了名剑之神韵，剑魂不存，折射的正是执剑之人的性命，亦已如风中残烛……
　　“师父……”金衍哀哀地喊。
　　傅煜声却不以为意：“阿衍这次倒是瞧出名堂了？是了，我也该将它送归剑冢了……”
　　怎会如此？金衍一瞬间有些茫然，睁着眼看着傅煜声，眼神里满满都是迷惑，盈着泪光，看起来无比可怜，傅煜声瞧见了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往日欺负欺负也罢了，真叫金衍如此伤心，他也舍不得……
　　“阿衍别哭，如今这事，若要追根溯源，在收你们俩入门之前就已注定啦，生死有命，谁都无能为力。”
　　“如今我剑心有损，内伤多年不愈，即便勉力一试，也绝无可能突破境界，临风心存的那份侥幸大可不必。”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的出路都叫傅煜声堵死，金衍整个人空茫茫的不知如何是好，回头去看季临风，他的师兄也难得露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师父的性命面前，季临风终于显露出依旧稚嫩、充满依恋的那一面，软弱而无助。
　　“好了，都不要露出这副表情了，我既不是今天要死，也不是明天要死，可你们若是再不给我吃饭，我大概要叫你们饿死了。”傅煜声摆了摆手，把金衍从地上提溜起来，不叫他再跪着，大摇大摆出了屋子要去吃饭，留下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一眼，不得已只能跟上去。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金衍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卧房，满心被这天大的噩耗占据，恍惚而悲拗。
　　更可怕的是，那日的一场相谈、傅煜声的坦白，仿佛一个征兆、一个开端，从那一天起，傅煜声仿佛沙塔坍塌一般颓败了下来……
　　腊八已过已该进了年，泰阳山上却没有半点欢欣，傅煜声从两鬓斑白到如今一头华发也不过是短短数十日，虽然他自己依旧每日闲适安然，可是金衍与季临风却日日受着这锥心之痛。
　　腊月过半，傅煜声便不太爱出卧房的门了，他的衣着越发厚了起来，屋里点着炭盆也还要裹起大氅，睡多醒少，只是醒来时倒精神都还挺好，时不时还会逗弄逗弄金衍。
　　他越是如此，金衍便越发难受，忍耐了半个月，终于到了极限，仿佛心里有根弦终于崩断，他跪在傅煜声脚下哭求：“师父，您不要丢下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求求您，求求您想想办法吧！”
　　傅煜声放下了手里拿来涂鸦消遣的墨笔，摸了摸金衍的发顶，笑道：“哪有人能活却求死的？我若是有办法，早就尽力一试了，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阿衍，师父不会丢下你们的，只是你们的日子是朝前走的，而师父快要走不动了……”
　　金衍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言语，只是无声地痛哭，眼泪沾湿了傅煜声的鞋面。
　　傅煜声越发不忍，开口讲道：“当年我初承师门，踏足江湖，手持君山剑，心存理与义，一心以为可以仗剑守护我心中的江湖正道。二十年前，我的至交好友遭人诬陷，我为救他一家妻小，追上雪山，以一己之力连战七大门派四十三人，终究双拳难敌众手，眼睁睁看着他与娇妻稚子一道跃下悬崖自尽，我亦身受重伤。而后，当真凶浮出水面，他最终洗清冤屈之时，连一句轻飘飘的歉意都欠奉，受此一击，我剑心不稳，亦不复少年时的满腔热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别亦难的地雷~(づ￣ 3￣)づ
我自己写的也挺难过的……阿衍有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