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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廿三骑 ...

  •   怒气弱了一些,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殿下当真临危不惧,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在此风流。”
      这种时候忽然听见第三个人说话,还是个男子声音,我所骇不小,不由低低惊呼一声。骊也停顿了,我急忙从他覆压之下抽身出来,缩到一旁急急整好衣服。这种时候被打断没有人会不恼火,骊却显得比我镇定,好整以暇地草草敛了一下衣裳,掩好我的衣襟,看向外面,站起来走了下去。
      看地牢那边地上的影子很高,比骊还要高些,身材却没有骊那么粗犷壮健,清瘦却也并不瘦弱,步伐不徐不疾,从暗处缓缓走出来。方才我第一反应是王兄又回来了,可是声音不像,原来是都魂。他在那里站的时间不久,却足够一个衣衫不整的人穿好衣服。虽然我不知道他又是来干什么的,心中还是为着这一点风度暗暗庆幸。
      骊也笑了,就那么敞着衣襟走了过去,露出铁打一般的麦色胸膛,胸口上挣裂的伤口犹在渗血,却一点也不觉得痛似的。就这样站在都魂面前,气势上竟丝毫不低。
      骊道:“你一直躲在军中,终于敢来见我了?”看了一下牢房,忽又笑道:“你不用得意,这间地牢,你也是住过的吧?”
      都魂淡淡道:“是,都魂的确住过,就在那年‘以下犯上’触怒殿下之后。只不过我没殿下这么好的福气,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女人给我出气。”
      骊被他这话一呛,一时竟无法还击,看了我一眼,又有些怒气,看着都魂道:“你想干什么?”
      都魂看向我,嘴角向上提了提,似乎是笑却不像是在笑:“丢了块令牌,本想来找。”顿了顿,又看向骊,道:“想不到撞见殿下好事。原本也不想打扰,可见殿下堂堂大丈夫,平不了内乱只能窝里横,都魂实在看不下去。”
      骊拾起令牌,从铁栏缝隙中丢给都魂。令牌直飞出去,去势极猛,倒像是要砸人一般。都魂微笑抬手,轻轻巧巧接过,道:“谢殿下赐还。”
      都魂句句轻描淡写,句句却噎得人无话可说。要是放在从前,骊早已经找人打架了,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也笑道:“世子说得对,男人大丈夫,凡事只求一个磊落。你还记不记得,箭及城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都魂微一皱眉,面上闪过一丝紧色,骊继续道:“数百年前察忽尔与敏格他共同打下了这片义渠草原,带领部族在这片大地上站住了脚,可立国就只能有一个王。敏格他自愿退隐,察忽尔想与这个好兄弟分享江山,最终敏格他向西边放了一箭,只愿子孙后代退受西陆,世世代代守护义渠。察忽尔于是将敏格他一箭所及之处和那西面的地方全给了他,世代封西陆王。这座箭及城,便是当年那个一箭所及之地。自家祖宗的故事,你比我更清楚吧?”
      都魂也不那么镇定了,骊接着道:“我不知道你图什么,我只为敏格他那样的英雄却出了你这样的后人而不平。要是为权,你已经贵为西陆王世子,即使帮了我叔父你也做不了大王,你以为大王又是那么好做的么?”
      都魂忽然道:“我什么也不图,只为一个公道。几百年来,敏格他一脉为你中陆流血牺牲,尽忠职守。而你呢?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既然是共同打下的江山,凭什么我们敏格他,就世世代代活该为你察忽尔氏牺牲!”
      骊亦大声道:“就为着你的私人恩怨,你就做出这助纣为虐的事情,让万千将士的性命在片刻间牺牲,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
      两人怒目对视,整座牢房都似都容不下他们两个。

      良久,骊叹道:“收手吧都魂,即使你们杀了我,我叔父下一个要对付的一定是你,他要的是整个义渠,到时候你一样不得善终。你比我大几岁,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哥哥。我王兄的事情我迁怒与你,一直也没有向你好好道歉……我和你或许不能像察忽尔和敏格他那样,成为真正的异姓兄弟。你若是真的恨我,平定了我叔父之后,我随你报仇,到时候你想在我身上划上几刀都没关系。”
      最后这句话说得认认真真,却又透着些孩子气,就像他从前跟阿济勒说话的样子。都魂愣了一愣,不想笑又不由笑了,道:“你们都以为我就是因为这张脸才闹了这么大的事?我若要在你脸上划个十七八刀,你会答应么?”
      骊也笑道:“那不行,我只刺了你一剑,你未免也太记仇了。你是美男子,伤了一剑也还是美男子。我打不过你,若是再伤了脸,还拿什么跟你争风头?”
      我在旁看着二人说话,此时也有些惊讶。男人真是奇怪,可以互相恨之入骨,也可以在顷刻间一笑泯恩仇。

      都魂道:“今日我本也是想来放你出去的,只是放之前,有些不甘心罢了。”
      骊满不在乎道:“放我出去,你怎么放?是徒手拆了这笼子,还是偷了钥匙?”
      都魂浅笑道:“我没有殿下神力,也没有王妃轻巧。”拔剑出鞘道:“殿下站远些。”
      骊有些惊讶,向后退了退。都魂长剑出鞘,那剑身居然颇软,铮铮有声,甚是好听。都魂凝神静气,也有些紧张,只听“叮”的一声,有物落地,缠绕在牢门上几匝的沉重锁链,竟被他长剑斩断。
      都魂不再耽搁,骊也顾不上惊讶,两人拉开了门。骊刚要出去,都魂奇道:“殿下,不要你的王妃了?”
      骊回头看了我一眼,还是一见到我就生气,既没有继续走,也没有回来,一时停在那里。都魂道:“反正不关我的事,你的人你自己想好。你要是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这,恐怕她下半辈子就要在这个牢房里度过了。”
      骊板着脸道:“弱女子?她要是弱女子,你我都不算男人了。”看着我,终于伸手道:“能走赶紧跟上,还要人背么?”
      我拉住他的手站起来,三个人一路跑出了地牢,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骊与都魂忙着解决守卫的士兵。骊憋了好久的怨气终于得到发泄,赤手空拳将一群拦路的侍卫打的七荤八素。都魂却凌厉起来,招招毙命,剑如游龙,道道寒光,砍瓜切菜一般杀出一条血路。骊见都魂剑法高妙,似乎心生不服,也从敌人手中夺了一剑,但士兵们普通的铁剑,毕竟比不得都魂手中的神兵利器。我总觉得,都魂手中那剑好像在哪见过。当下也顾不得这些,跟在骊和都魂的身后,走出监牢。

      外面已经开始混乱,不少人听见地牢动静往这里赶来,都魂带着我们三人走过几条曲折小径,暂时绕开了北陆士兵,到了一个暗处,停步正色道:“我就送你们到这,快走。”
      骊道:“那你呢?”
      都魂眼观六路,恨声道:“我带西路士兵,还能挡上一挡,我早想跟你叔父那个老混蛋拼了。”看向骊,冷峻道:“你不必想得太多。记住,我今日保的不是你,是义渠基业,是我敏格他氏的尊严。”
      骊目光闪了闪,也正色道:“好,这次我若最终得胜,你还是西陆王,以后中陆西陆,不分彼此。”
      都魂淡淡一笑,神色里却并不轻松。我的眼睛却没离都魂手中的剑,都魂看出我的心思,道:“此乃欧冶子为越王所铸五口剑之一的鱼肠,都魂不才,此剑辗转流落我手,王妃难不成认得?”
      我脱口道:“鱼肠剑?真是鱼肠剑?”对,越女剑书谱中有一章描述上古十剑,但只有图形,没有太多,也更加不知道这些神兵利器的下落。
      都魂道:“看来你与此剑颇有渊源?”看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忽然将剑递给我,道:“你们快走吧。”
      虽然我对此剑十分艳羡,也不是没有这个贪慕心思,可是都魂居然突然将这削铁如泥的宝剑相赠,我与骊都愣住了。
      我道:“大敌当前你怎能没有兵器?”
      都魂道:“你们比我需要,都魂不差这一剑。”见我们还是存疑,道:“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多心思?我实话实说,这剑除了快一些,也没什么两样,还琢磨什么呢。”
      我接过了剑,骊呆呆道:“那你为何不交给我?”
      都魂淡淡一笑:“都魂与粥儿有旧,既是故人又是红粉,宝剑赠佳人岂不风雅?”看了一眼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欺负她?要是再给了你,你半路就要把她扔下了。”
      追兵越来越近,都魂不再笑,道:“这次我若是活着,会亲自找你们取回的,若是我死了就归你了。”简单指了一下路,对骊道:“你若是不善待她些,回头就把她给我吧。”我也听见了,心中突突一跳,不知道他们俩说的是什么浑话,委实看不清都魂此人是玩笑还是认真。

      我与骊一路跑出去,毕竟不熟悉城内的路,有些不得要领,骊道:“黑子呢,你把黑子弄哪去了?”
      我道:“就在这附近。”急急学着骊平时呼唤黑子的样子吹起口哨,努力了好几次,终于吹出一声怪响。
      见四下没有任何回应,我急道:“糟了,黑子是不是听不见,还是被他们牵走了!”
      骊鄙夷道:“是你吹得不对。”抬起手指,撮口长啸,发出一声悠扬好听的声响。吹了几声,东首隔着几道墙果然传来一声健马嘶鸣,听得出是黑子。
      骊拉着我向那边跑,到了一个拐角,迎面却冲出一人,听风声身手不凡。二话没说与骊交上了手,骊亦迎战,微弱的月光下我认出那人身手,急道:“天狼,是我!”
      天狼住了手,我亦将骊拉回来,骊看着天狼,也认了出来,皱眉道:“是你?”
      天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骊,急道:“阿梅,你……”走到我面前,恨声道:“你疯了吗!”
      骊忽然将我拉到身后,挡在前面道:“你让开!”
      天狼似是看见我面上泪痕未消,又看了看骊,忽然怒道:“阿梅,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我摇头道:“天狼,你放我走吧。”我从没这样求过他什么,天狼面色变了变,终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们跟我来。”
      骊去取回了黑子,天狼将追兵引向了别处。城内似乎已经打起来了,我知道父王一定下令决不能让骊活着离开,我们必须趁命令还没有传到城门之前出去。骊骑着马回来,看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把我拉上马。在天狼的带领下,直奔城门。
      我道:“天狼,你别让人看见你与我一起,快回去!”天狼没有减速,奔到门前道:“开门。”
      已是深夜,除非父王、王兄或是都魂亲自来,没有特殊令符,即使侍卫认得天狼将军,也不敢随意开城门。骊没有耐性等他们周旋,夺了一杆长枪,在门前打了起来。马上毕竟带着个我,他有些累赘,跳下了马道:“你自己先出去!”
      其实城楼上下这些侍卫不是骊的对手,可是这一耽误时间,追兵就到来了,老远只听一人骑在马上号令:“见骊王子格杀勿论,捉住他殿下亲自奖赏!”
      我心中一恨,也跳下马,施展开鱼肠剑,迎上几个士兵。长枪短剑袭来,挥剑一挡,兵卒手中剑锋竟齐齐断裂。士兵看着手里的断剑,我看着自己手里的利刃,双方均有些目瞪口呆。都魂,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除了快些没什么两样”么?

      原本差一步就能出城,围攻却越来越多,情势已越来越危机。我死也不能死在哥哥手上,可是心中也不免绝望。骊也正全神贯注地与敌交手,虽然追兵越来越多,可是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可是竟越战越勇,毫不畏惧。
      好,不过咬牙一口气的事情。再撑一下,今日就算我拼了这条命出不去,一定也要想办法保他出去。
      我势与来人同归于尽,忽闻城墙大门外一阵马蹄声响,门竟然从外面被打开了,一人高声道:“疾风二十三骑前来迎驾,救援来迟,大王恕罪!”
      我心中一震,骊的目光也亮了,看向门外。只见迎面而来一队黑甲精兵,劲装骐骥,周身打扮,竟是那次护送仪蓝猗的部队。
      骊高声道:“本王在此!”长枪一挥,解决了身边的纠缠,黑子也正好跑回他身边。骊重新上马,纵马到我身边,铁□□翻了与我纠缠的几个人,握住枪杆将我拉上了马,将枪一扔,向城外跑去。
      上面有人疾呼:“关门,快关门……”“放箭,放箭啊!”乱作一团,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二十三骑士已将骊围护起来,边打边退。无一人下马,地上的尸体却越来越多。
      原来早有部署,难怪他那样镇定。喜悦来得太快,我惊魂未定,在马上抱紧了骊跑出城门,大梦初醒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城楼上的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利箭破空之声就在耳边,“嗖嗖”不绝。骊亦不敢放松,驾着黑子风驰电掣,在廿三骑士掩护中撤退。黑子今日已消耗了太多体力,又带了两个人,不免有些吃力,但还是尽力奔跑。
      斜月高照,照得一片广阔草原无边无际。我不敢回头,只听见兵刀之声不绝。触手之处黏腻之感越发清晰,我收回环绕他腰腹之间的手,借着朗朗月色,看见一片暗沉沉的颜色。
      黑子跑得快,廿三骑士又忙着防守,不知不觉与我们之间离了老大一段距离,我们竟已遥遥领先。离最危险的境况已经远了,我急道:“骊哥哥,伤口都裂了,你慢些吧。”他在牢中还那么虚弱,不知撑着什么精神,竟爆发出比从前还神勇的气势。
      骊喘息道:“流这点血我还死不了。”说归说,似乎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也慢慢要耗尽了,动作与黑子一样,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慢下来。
      我们慢了一点,二十三骑已赶了上来,追兵所剩无几,此刻也都追不上了我们了,只能望着蹄尘咬牙。又跑出了一段,已经远远离开了箭及。骊终于下令众人下马,暂时喘一口气。
      廿三骑士为首一名单膝跪地道:“日前王后已接到殿下消息,派出的八千精兵已经上路,我等先行,得知殿下被困城中,幸不辱命,终于救得殿下脱险。”
      骊点头道:“快请起。若是没有各位,我只怕已经死在箭及了。你们没有事吧,有多少兄弟受伤?”
      疾风骑士道:“六名伤得比较重,余人无大碍。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赶回苍云野去。”
      听见死伤情况并不严重,骊似乎松了口气。真正见识了仪蓝猗这黑甲精骑的实力,我心中也不由惊奇,这般惨烈拼杀,却只有这样低的伤亡,真不知是几千几百人中才能选出这二十三名高手。
      骊遥望着箭及城的方向,幽幽道:“北陆王还没有派出下一拨追兵,想必是已经与都魂火拼上了,今日箭及城内,只怕惨烈无比。”
      这几句话说的众人都沉重起来,我想起天狼,不知道他在城里怎么样了,心中暗暗担忧。
      疾风骑士道:“我等带有伤药,殿下先裹一裹伤吧。”
      骊道:“我不妨事,你们先把伤得重的弟兄包扎好,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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