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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十三日 ...

  •   后来的十二天,我每天上午巡视军营,下午就到秋林去找她。军队已经化整为零,每三日回去一批,让伤兵弱小行进慢的部队先走。真正学起来我才知道为何要十三日这么久,那书中的内容包含甚广,剑法、格斗、擒拿、刺杀、甚至还有兵器锻造和兵法。她按照十三篇章,将一月的内容浓缩于一日教给我。突击速成,我自是没少吃苦头。一开始老是挨打,可是后来,在她手下吃的亏也越来越少。一日日下来,转眼军队已经回去了三分之二,十三日听起来不短,竟也一晃而过了。
      转眼到了第十二天末尾,结束之前,她为我演了一路剑法。这次拿的是一口真剑,虽不如那天所见的奇妙,但是招招利落生风,兔起鹞落一般,很是好看。一路做完,秋阳下,她玲珑的鼻尖上挂了一层薄汗。收剑而立,微微喘息,人站在那里,剑风之中,一叶静静飘落。
      半晌,她看向我,道:“有何领悟?”
      我点头笑道:“好看,好看,真好看。”
      这当然不是她要的答案,不过人总是爱听夸奖的。她气极反笑,我也笑道:“反正我也看不会,只做观赏倒也赏心悦目。要是这么训练舞姬,以后宴会上本王也不看歌舞了,就看美人耍剑好了。”
      她嗔道:“你想得美。”
      我也不笑了,正色道:“明日学什么,我的师父?”
      她摇摇头,道:“该学的你已经全都学完了,最后一篇,就是越女剑了……我能教你的都教了,你记牢了,以后依此练习,定有助益。”
      听见她说全都学完了,我说不出的高兴,内心充满成就感。可是十三日的教程忽然就这么结束了,我心中竟生出些不舍之意。这些日子虽然没少吃苦,可是能这样专心做一件事,也是快乐而难忘的。而且,是和她一起……
      良久,她擦干汗珠道:“回去吧。”
      我点点头,收了剑,翻身上马。这些天都是她提早来到这里等我,有时候先回去留下我在这练,有时候也和我一起回去。但是一人来去从来是独步而行,只有我在的时候才骑在马上,与我共乘一骑。
      看着她蹩脚地上马,我摇头叹道:“你好歹也有一半是胡人,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连上个马都这么笨?”之前我以为她不会骑马也是装的,后来发现她是真的不会,似乎对骑马这件事有发自心底的恐惧。
      她好容易坐好了,见我站在地上不动,有些着急道:“你快上来啊。”
      我又起了玩心,坏笑道:“我不信你能上天入地却不会骑马,阿梅你说,我现在要是抽它一鞭子,会怎么样?”这几日在她手下没少吃亏,只有骑马的时候我能找着些平衡。
      她的脸更加发白了,道:“你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要人一坐在马上通身的能耐全消失了,那紧张的样子,倒是异常可爱。
      我笑了,不再吓唬她,翻身上马,让她抱紧我,轻轻催马缓行。

      马儿缓缓地走着,我用她的口气,笑道:“要是你的敌人骑在马上欺负你,你怎么办?”
      身后的她笑了笑,道:“小妃自然有办法,让他们不能骑到马背上。”
      听那话里的意思,好像她真的有过这种经历。我想起了她说过的事,不由道:“你小的时候,常被别人欺负么?”
      身后很久没声音,只是淡淡道:“没有别人,只是兄弟姐妹罢了。”
      我有些生气:“你爹不管么?”
      她道:“小孩子的事,爹爹看不到的,况且他们的母妃得宠,自然嚣张些。”
      我道:“后来呢?你有没有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她道:“嗯。后来他们虽然吃了苦头,可是也发现我不会骑马这个死穴,仗着有马,改成骑马用石头砸我,扔到就跑。直到有一次我把我姐姐掀下来,她被马踏了,差点踩死。”说到这,虽然轻描淡写的,但是也透着得意。
      我也笑道:“你干得好。”
      她叹了一声,幽幽道:“父王却是从那次开始,才真正注意到我的。他只会看重争气的儿女,我那姐姐本事不济,活该受苦。我本以为父王会惩罚我,可是他居然没有,反而赞了我,只是让我把书谱交出去。”
      我道:“你的书谱,难道就是这么没的么?”如果北陆王也得到那个书谱……我心中一凛,忽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好像摇了摇头,叹道:“那天我回去,我娘知道了事情始末,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在第二天之前把书谱烧了。烧掉的时候我看见她一个人在偷偷的哭……后来我告诉父王书谱不见了,父王派人来找,见的确没找到,倒也没有再提。从那之后,他对我娘和我也好了许多,之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我听说书谱原来没有落入她父王手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微笑道:“那这么说,这世上懂得书上绝学的,只有你和我?”
      她点了点头,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只可惜愧对先祖,终究没法将越女剑流传下去……我当年虽然记住了,可是并没有领悟多少。时隔多年,原本又没有了,这些也只是凭着记忆练的,不知有没有错处,也没有人能告诉我对与不对。”
      我笑道:“没关系,等回去了,你把你记住的写下来,书上你的名字,就叫做……新越女剑。此书乃越女剑改良,加上你自己的领悟,千百年后世人都知道你察忽尔古梅,岂不好?”
      她哑然失笑道:“我哪有这么厉害?”
      我也笑道:“这位赵处女前辈的坟在哪里,有机会我也要去拜上一拜,要是没有她,我的粥儿哪能这么厉害?”
      她似乎是害羞了,又是久久没有说话。快要回到营地的时候,我下了马,伸手扶她下来,道:“那明日……”
      她道:“明日便不用去了。”
      我忽然有失落,道:“说好十三日,还有一日呢。”
      她倒是愣了愣,笑道:“早一日结束还不好?”
      我有些恹恹,道:“还是再指点我一日吧,你……你好歹总结总结啊,说了那么多东西,我记不住怎么办?”
      她道:“那晚上你背给我听听不就行了,又不是见不到我。”
      我摇摇头,道:“不行,这里人多,我没法好好想……总之明天你得再陪我一日。”心里忽然涌起一个主意。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没有回答,只是说累了先回去了。我在军中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上回去时,她已经睡下了。这几日我均是早出晚归,先是点兵,再到树林去找她,回来还要四处看看,虽然也疲倦可是精力却充沛。她起的比我晚睡得比我早,不知为何,她却显得比我还累。从受伤之后她的身体好像真的不比以前了,恐怕真要很长时间才能养好。我见她睡得踏实,舍不得惊动她,自行草草洗了洗,在她旁边轻轻躺下,很快也睡着了,一夜无梦。

      回古梅视角:
      次日我醒来的时候,骊已经出去了。明后天就启程回中陆了,不知不觉,出来已经快两个月。我收拾了些东西,为回程做准备。下午,却有一士兵进来通报。
      我认得是骊身边的近侍,说大王有令,请王妃一去。
      我惊讶道:“去哪?大王在军中么?”
      小兵摇了摇头,道:“大王不在,不过大王说,王妃知道去哪。”
      我愣了愣,不由笑了,那小兵已走了。骊从来不会这般拐弯抹角,除非是不想见我,否则有话都会直接对我说的,何况日日都见面。我想起了他昨日说的事情,昨日我并没放在心上,想不到他真这么执着。罢了,且去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信步走到秋林,骊却不在。四处开阔,一路都没看见人。我等了半天,心中一气,往回去的方向走。走出不远,却听见蹄声得得,一人一马,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过来。
      不认得人我也认得马了,叫我来自己却迟来。我心中虽然忿忿,但也停下站定等他。眼看着马奔到近前,与平时不同,他竟丝毫没有减速,只是在马上笑着喊我的名字。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看那个架势我大约猜出他想干什么了。不论他要干什么,一定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顾不上别的,急急转身奔逃,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跑这么快。
      他像是看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笑得更大声了,从身后追过来,高声道:“阿梅,别跑啊,你别跑……”
      眼看声音越来越近,我喘息回头,悚然动容道:“你别闹……啊!”一声惊呼,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
      人怎么可能跑过马呢?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说话的瞬间,已经被他一俯身拦腰拎起来,放落马上。以前我虽然也与他共乘一骑,但至少是好端端上马坐稳之后再走的。这般飞冲之中被提上马,一颗心已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他转了个马头,继续飞驰,大笑道:“看你骊哥哥这手功夫怎样?”
      以往我都是坐于马后,可以抱着前面的他保持安全。此时我却更加惊恐地发现,这一次他把我放在了马前。
      今日注定是个终生铭记的日子,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活不活得过今日……
      我大声道:“你到底要干嘛!”
      他不再笑,沉声道:“别害怕粥儿,抓住缰绳。”
      抓缰绳?缰绳在哪?我的手在哪?我的身子已经完全不听控制了。
      他握住我的手,把缰绳放进我手里,道:“踩住马镫,粥儿。”双足让开了镫子。
      他骑马的时候即使脚下不着力也无妨,可是他原本踩着镫子,我背后还能找着些倚靠,他脚下一松开,两个人颠簸的更厉害了。我拼了命想去够两边的马镫,可是他的腿长,我怎么样也够不着,颤声道:“不行……”
      他也发现我够不着,一伸腿重新踩住了自己的马镫。我终于重新找着点支撑,但是对于解决我的惊恐只是杯水车薪。
      他道:“别闭着眼睛粥儿,你看看前面,多美。”
      我睁了一下眼,被视野里上下蹿跳的天和地吓坏了。他贴近我的颈,在耳边道:“放心,骊哥哥在你身后,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我疯狂地摇头,带着哭音,哀求道:“你让它停下……”要是在地上,我有一百种方法反抗,可是在马上,只有任人摆布的份。我从来没这么丢人过,幸好这里没有别人……
      他轻笑了一声,我感觉腰上被一股力量环住,然后听见他俯下脸,对着我的耳畔轻轻道:“别怕粥儿,我抱着你。”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肌肤,只是短短几字,可是独特动人的声音,忽然让这样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变得情致旖旎。我心中一动,莫名地安定下来,慢慢握紧了缰绳,睁开眼睛,但还是不太敢往前看。耷着视线俯视着马儿颈上鬃毛,耳边,全是他沉沉的呼吸,和低低的笑。
      秋原之中,黄色的秋叶静落。只须臾片刻,却似半生浮过……
      马终于慢了下来,他勒马停步,翻身下了马,伸手扶我下去。马停下来了我才发现,原来一直是我在发抖。我连他的手都抓不稳,脚下一滑,竟直接从马背上骨碌了下去,虽然被他接了一把,但挨上了地,腿却再也无法立住,软软瘫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骊视角:
      她从马背上滑下来,我吓了一跳,忍着笑接住她,谁知方一松开手,她就坐倒在地上。这几天我们两人的地位此刻竟全颠倒了过来,我如此自如,而她如此狼狈。
      我蹲下身子,道:“粥儿?”
      她脸都白了,看见我,恨恨抬起了手,好像想要打我,但是只软软地落了下来。脸上犹带泪痕,咬着牙道:“你今日……是来报复我的么?”
      我并不是这么想的,我也真的不知道她会这么害怕,愧疚道:“不是的。”
      她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来?”
      我解释道:“一开始你站在树林边,我一过来你肯定就跑进林子了,我看你走到中间才出去的,那里没有藏身的地方……”
      越听她脸色越难看,我也不再说话,赶紧扶着她站了起来,低声道:“这些天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想教会你骑马。你唯一一个死穴要是也没了,以后就谁也欺负不到你了。”
      她目中闪了闪,先是惊讶,后有些动容,垂首道:“有你这样教人的么?”
      我道:“我也不知道你会吓成这样。”骑马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懂她怎么那样害怕。
      她休息了良久,似乎下定决心,低低道:“好吧,我再试试。”
      我开心地笑了,将马镫和缰绳都缩短了些,调到适合她的长度,抱着她上马,道:“其实刚才那样就很好,你试试,先让它走。”
      她一上了马整个人就变得僵硬无比,好像浑身都不会动了。我叹了一声,也跳上马,将她环抱怀中,催马起行,将缰绳交到她手里,柔声安慰道:“其实你能学会的粥儿,你要克服心里的恐惧。我这匹马认得你,他很通人性,不会把你摔下来。”
      走了一段,我见她还好,想让她独立行路,可是我刚一下马,她又慌乱起来。我当年只用了半日就自己学会了骑马,可是我教了她半日,也只勉强能够走路而已。我很想把她彻底教会,只可惜明日就要走了,只能日后再找机会。回王庭之后一切事情都要回归原来的轨迹,这走之前的最后半日时光这样度过,心中倒是异常安宁。

      当夜营帐之中,似有一男一女,在低低说话。语声断断续续,间或夹一二嬉笑喘息。
      良久,听见一少女喘着气道:“我们好好说话,不许你乱动。”
      少年笑道:“你要说什么?”
      少女叹道:“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你就不能安生些……”后面却没声音了。
      良久,少年的嘴唇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移开,低笑一声道:“现在呢?”
      少女娇笑一声,低低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楚,似乎还打了他一下——但也只是轻轻的、轻轻的打了一下,生怕打痛了他。
      星星躲进云层里,秋虫都掩住嘴,似乎不忍心打扰他们的甜蜜。
      帐内有人打蚊子,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低的像蚊子叫。
      越打越轻,越打越轻……
      只是秋日里,哪来的蚊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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