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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沌五日 ...

  •   再醒来的时候,我似乎躺在某个寝宫里。耳畔有人轻轻走动说话的声音,隐隐还有孩童之声。
      这是哪?我没有死么?
      我费力地转头,往旁边看了看,一个女童的面孔映入眼帘,这不是东莪小公主么?
      东莪看见我,开心地跑开笑道:“嬢嬢,母后嬢嬢醒啦,母后嬢嬢醒啦。”
      青禾走到我身边,关切道:“妹妹,你怎样了?”
      记忆开始恢复,芮天姬……芮天姬!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道:“我怎么会在这,什么时候了?”看外面,天色是亮的,就是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大王下葬了没有。
      青禾吓了一跳,坐下道:“妹妹你别急。”轻轻抚了抚我的后背,叹道:“今天早上宫人们发现你昏倒在灵堂,是我把你救回来的。”骊说过不许别人管我,虽然是气话,但他现在是大王,君无戏言,满宫里敢把我扶回来的,也只有青禾了吧?
      我感激地看了青禾一眼,但又急道:“芮天姬呢,大王……”
      青禾警惕地看了外面一眼,道:“妹妹噤声!”屏退左右,道:“已经查实了,芮天姬是细作,她宫里发现了配毒的药。”
      我脑子一时有点转不动,身子除了有些无力,并无太大不适,看来芮天姬那股异香之物只是强效迷药。她为什么没杀我呢?是人之将死不想杀人,是看在我父亲一点情分,还是像她说的,我终究不得善终,所以她留我的命……也许三者都有吧,反正她已经死了,这些就不用费神了。可是昨晚芮天姬自尽在大王身边,我昏倒在灵堂,为什么没有人觉得奇怪,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青禾道:“妹妹你刚醒过来,别想那么多了,昨晚真是太可怕了……幸好你没事。”
      我道:“昨晚?”
      青禾点头:“昨晚芮天姬想去毁灭证据,却不知你跪在灵堂外面,幸好你拼命护住了父王与母后尸身,没有让她糟蹋了去……”
      我越听越糊涂,这是谁编出来的官方说辞?
      青禾见我神情奇怪,目露不忍之色,又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道:“妹妹,你还需要休息,那些事情想不起来也好。”
      我跳下床,道:“大王呢?”这事骊知道了么?就算过失全能安到死了的芮天姬头上,但她昔日是北陆王派来的,而我也是北陆的人,昨晚像极了我们两个演的一场戏。如果出了问题,同盟的细作之中,地位低的往往会牺牲自己,揽去所有罪责洗白另一个,保住更有利的一颗棋子。芮天姬,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青禾道:“妹妹,你就别问了,好好休养身子……”还没说完,我人已经跑了出去。

      我并没有去找骊,只是回到灵堂的外面重新跪好,我的所作所为自会传到宫中每个角落。
      日后我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能不能再获得骊的信任,就看着一次了。

      下转青禾视角:
      我高声急道:“妹妹,休要跑……”话显然是白说的,我一咬牙,急忙带了两个侍女追了出去。
      阿梅一路跑回了灵堂外,如今正是中午,烈日当头,她脸色本就有些发白,但此刻虽然无力,步子却一点不慢,我们几个竟追她不上。
      阿梅到了灵堂外面,渐渐放缓了脚步,扶了路边的柱梁一下,慢慢走进了灵堂里面,缓缓跪了下去,万分悲戚,万分恭敬。
      我一跺脚,让侍女留下照看她,一人去了骊的寝宫。

      一进宫里,这场面我竟吓了一跳。侍人都被赶了出来,虽是白天,屋里却昏暗的很,拉下幔帐点了灯烛,一片歌舞笑声。我走进去,只见骊坐在中央,已有醉态,右手连杯都举不稳了,左手正抱着一个美人,戏笑饮酒。他身边还坐着一美女,正在剥果子。面前还有两个晃来晃去舞蹈歌唱。那两名女子将水果送到他嘴边他就吃下去,替他斟酒他便饮,还顺带在她们的柔荑之上香上一香,引得一阵娇笑。骊也在笑,可眸子深处,却无半点笑意。
      这四个女子我都不曾见过,不是后宫中的,也不知什么浑人替他找来的。昨日父王母后才仙去,尸骨未寒。大丧期间,本连与妃嫔同宿都是大忌,此刻他竟在这里歌舞行乐,我只看的一阵阵心惊肉跳。
      门被打开,似乎原本昏暗的屋里照进了些光,他有些不舒服的眯起眼睛,醉眼看了看我,皱眉道:“你怎么来了?”语气极不耐烦。
      我定了定心神,行礼道:“陛下,王妃醒过来了。”
      他脑子似乎已经不清醒了,想了半天,只“哦”了一声。
      我道:“陛下,王妃又回灵堂长跪不起了。”其实我也不理解,为何阿梅一定要如此,既然大王都那么说了,芮天姬的事情便就这样翻过去了。她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而跪,之前还一定发生过什么。
      骊停了这话,忽然暴怒起来,道:“她要跪就跪,爱跪到几时跪几时!”
      我不敢再替阿梅说话,看了看那四个美姬,忍不住道:“大王,现在是大丧期间,这般饮酒行乐,于理不合……”毕竟我是侧妃,王妃不在的时候,也有劝诫之责。
      骊忽然站了起来,倚在他身上的美姬一个不稳,竟差点翻倒在地。
      他站的有些猛,酒劲上头,微微晃了两下,终于站稳。他走了过来,我只闻到一股极大的酒气,一时也是骇意上涌,不知是该起身还是不动。
      骊凄然笑道:“于理不合?我不是大王了么,我就是理,谁敢来跟我讲于理不合?父王母后都不在了,阿兄也不在了,还有谁能管我?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可怕,分不清是狂笑还是嚎哭,竟连那四个美姬都哆嗦起来。
      他又忽然收住了笑,怒喝道:“你也给我滚,再来烦我,你就去灵前一起跪着!哈哈,不是都爱跪么?那就跪啊,跪死一个少一个……”
      我不敢再留,起身退了出去。

      我走出骊的寝宫,望着青天,心中充满无奈。只能先回到灵堂,却不想在门口遇到了公主的傅姆,正牵着哭闹不止的东莪,焦急万分。见到我,立刻走过来道:“娘娘,您可回来了,刚才您一出去公主就哭,急着要找您。”
      我心疼万分,抱起东莪轻声安抚。这孩子失去生母,本就极惹人怜,又与我颇为有缘,虽然相处的时日才短,但是已对我极为依赖。我知道,她很害怕我离开,她害怕另一个阿娘也忽然不要她了。我自己没有儿女,骤然得了这一双遗孤,是沉重与欣喜皆有,一开始虽也手忙脚乱,但终归是幸福大于惶恐。
      东莪总算止住了哭,小眼睛红红的,一脸委屈,甚是令人揪心。我看了一眼里面,又看看东莪,心中一恨,也不再进去劝阻了,唤了侍女回宫。
      回到宫里,总算安抚好了东莪公主,让傅姆哄她回去睡觉,这一番忙活,天已经快黑了。
      侍女金雀道:“娘娘,中宫那边……”
      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道:“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也别再惹闲。”
      金雀道:“娘娘,依奴婢看,现在大王对王妃可是厌恶的狠,这番更是连面都不想见,以后这宫里可不是您说了算……”
      我打断道:“住口,浑说什么!”
      金雀吓得跪倒在地,道:“奴婢一时失言,娘娘息怒。”
      我叹了口气,让她起来,道:“以后这种话不可再说,我现在只管照顾好自己的本分,抚育东莪和泰逢。中宫那边……”想了想,叹道:“你每日还是去看看王妃,照料一下,别真有个三长两短,至于大王……”叹了一声,大王就不是我能管了,以前大王除了听先王和王兄的,也就只有古梅说话他能听进半句,可现在……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了,想也没用,徒增烦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用过晚膳,看过世子和公主,早早就寝。

      宫中这几日极太平也极不太平,大王每日足不出门,寝宫之内不分昼夜。青禾勉强主持宫中诸事,老巫打理着朝政。大王殡天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远的近的都在向中陆赶,在殡天七日之后举行大丧。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五天。而王妃也已经在灵堂之内,长跪五日,水米不进。宫内流言纷纷,表面上,是大王悲痛过度纵情酒色,王妃痛心疾首,只能如此替大王尽孝,以身为谏,盼能唤大王振作。而暗地里,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各样的美人儿一轮一轮地送进寝宫,又一个一个的出来。听说大王已经在里面醉了几日,到后来,她们在与不在也没什么区别了。
      虎威将军几日没看见大王,颇为担心,第五日上,终于忍不住进宫去看大王。一进去,看到那副场景也是呆了,又惊又气,脱口便暴喝一声:“都滚出去!”
      围绕在大王身边几日的莺莺燕燕虽不认得他是谁,倒也真就在他这一声暴喝之中,四散飞了开去,再不敢盘桓。

      骊软软伏在案几上,像是睡着了。虎威走到大王身边,推了推他,呼唤几声。虽然骊现在成了大王,过去的玩伴也都将他视作了需要尊敬和害怕的大王,但是在虎威眼里,他还是那个和他一起打闹到大的伙伴。
      他叫了很久,骊终于动了一动,抬起了头,睁开了有些惺忪的双眼,看了看他,道:“虎威?”
      虎威本想骂他一顿,可是本就笨嘴拙舌无甚犀利言辞,此时话到嘴边,好容易组织起来的几句语言,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叹道:“阿骊,你这是……这都是干什么啊?”他从没见过这么颓废的骊,又生气又替他难过。骊的身边,在无人之处还能叫他一声阿骊的,也只剩虎威一个了。
      骊将身子又抬起来些,重重吸了两口气,似乎酒意已消,只是睡得太久了,整个人都发软。虎威找了半天,满桌子却全是酒,连一杯水都没有。
      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声音还有些发哑。
      虎威没找到水,心中又是一气,跺脚回去,将他再扶起来些,总算是坐好了。
      虎威一边扶他一边道:“阿骊啊,你现在是大王,本来我不应该说你,可是我……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骊没有看他,只呆呆望着殿外的黄昏天色,嘴唇动了动,忽然道:“虎威,几天了?”
      虎威一愣,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黯然道:“第五天,阿骊。”
      骊微低下头,喃喃道:“五天了……他们已经走了五天么?”似乎在一点点重新清醒。
      虎威不忍见他伤心,急忙打断道:“是啊阿骊,你都五天没出去了,现在外面乱的不像样,所有的事都是老巫在管,可是你也不能不出面啊……还有小王妃,听说她都在灵堂替你跪了五天了。你快洗洗脸出去……”
      他说了很多事情,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听到古梅的时候,如大梦初醒地忽然道:“阿梅……跪了五日?”他想起来了,五天以前好像青禾就来说过,当时是他说所有人都不许管的。当时正在气头上,后来这几日混混沌沌,更是什么都忘到脑后了。
      虎威点头道:“是啊,不过我没去看,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我第一个就来找你了,所以说你……”
      骊涣散的目光终于重新聚集起来,扶着虎威站了起来,道:“我知道了虎威,那个……”事情太多了,都不知道要先干什么,皱眉想了想,手在空中画了个圈,不知道要指向何处:“宫人呢,侍人都哪去了?”
      虎威道:“都让你赶出去啦……还有我赶出去的。”
      骊道:“去叫回来,我要更衣。”一边说,一边走出了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迎着外面的夕阳,踏了出去。

      虎威很高兴,去外面替他将侍人都叫回来,一干人等为骊梳洗,两个宫人捧来了新的宫衣为他换上——是大王的衣袍。
      虎威在一旁呆呆看着,骊一点一点从蓬头垢面醉眼惺忪变得干干净净目光坚定,方才他还不觉得怎样,可是真的穿上了那件王袍,他才忽然感觉,阿骊一下子从一个和他们一样在草地上打滚玩闹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帝王。
      他看着骊被一大帮人伺候,看得自己身上都跟着不自在,但骊却很自然,只是这自然之中似乎少了平时的一个人。快弄好的时候,骊道:“虎威,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虎威站了起来,道:“阿骊……”看了看旁边,下意识地低下头,低低改口道:“大王。”
      骊点点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了,明日朝上见。”
      虎威终于点了点头,出宫去了。回去的路上,不知是欣慰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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