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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大王殇 ...

  •   休息了两天之后,我再一次走出宫外,去了放羊的山坡。左右这几个人我也认识了,偶尔说几句话,也慢慢发现他们看起来凶恶,实则也都单纯的很。不知道老巫从哪里找来这一帮人,没什么心眼,但是会将吩咐的事情办倒极致,无半分疏懒。现在这种情景是危机也是转机,我被监视的十足十,再发生些什么事可不能说与我有关了。只要凝神下来,还是有很多机会。
      我拿着鞭子,在外人看起来,只是在山石上百无聊赖地坐着,呆呆发怔。
      真正的羊倌一个都不在,这些人擅长打仗,可是不擅长放羊,我眼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把羊群赶成一坨坨的大棉花,间或还有几只不服管束的总想着脱离羊群。
      我心中一叹,道:“你们真的不会放羊么?”
      几人愣了一愣,互相看了看,摇摇头。一只好奇的羊忽然被边上的花草吸引,走出了队伍。
      我一声鞭响,鞭稍像游蛇一样在那羊的头顶上晃过,捣乱的羊马上乖乖地回到了羊群里。

      几人有些歆慕地看着我——这几日他们也发觉,我所有的行为平常之极。几人虽然还是执行着任务,可是心里也多少有些疑惑,对我有些同情。此刻见我露了一手高超的放羊技术,更是对我这个太子妃刮目相看。
      我道:“甩羊鞭有学问的,跟你们的马鞭不一样。羊生性散漫,用赶马的方式赶羊你们觉得合用吗?”
      几个人挠挠头,都笑了。我也笑笑,站了起来走下去,手持羊鞭轻轻一抖,鞭稍就在距离羊头顶一寸的地方挽出一个鞭花,清脆动听。
      我道:“不会甩羊鞭的人,要么挽不出花,要么打不出响声,或者打伤了羊。我也算和这些羊有些感情,舍不得看你们打它。”
      一个叫达勇的憨笑道:“太子妃,想不到……您还会放羊呢。”
      我微微一笑,道:“在北陆的时候我就喜欢放羊……既然说到这,我就再给你们讲讲放羊的学问。”
      监视与被监视者都是长日无聊,他们只会骑马,却没有放过羊。骑马是控制和驾驭的过程,放羊却是让人安静下来,放松平和又心有成就的事情。此刻初领会到放羊一事的愉悦趣味,倒也十分乐意听我说话。
      我信步走到山坡上,边赶羊边道:“放羊的时候你要看地势和青草的稀稠程度,放出满天星,或者凤凰单展翅……”
      性急一些的打断问道:“小王妃,什么叫满天星,什么叫翅膀?”
      我赶了几下,羊群匀匀地撒开,我笑道:“这就是满天星,你们看,像不像天上的星星点点?”
      饶是他们浑身是能耐,可是费了半天劲也没有对付了这一群软绵绵的羊,见羊群被我轻轻松松的就赶散了开来,悠闲安顺的吃草,均艳羡地点头。
      我又道:“要是地方狭长,就顺着山坡斜斜地上去,走成一长溜,两头少中间多,就是翅膀。”
      我继续道:“羊吃草的时候你可以歇歇,但是不能闲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备有狼来偷袭。”
      几人均恍然大悟地恨恨点头——草原的生存少不得人与狼的斗争,每一个游牧的儿女对狼都并不陌生。
      我继续讲故事:“有时候狼藏在暗窟窿里,一等到小羊羔走近了,叼起来转身就跑;有时候全身团成圆球,像堆荒草一样,借着风势滚到羊的脖子下面,一口咬住偷偷地吃掉……”
      几位显然没听过这么离奇而又引人入胜的事情,都恍然被吸引其中,我微笑说着,他们专注地听着。殊不知好多事情,已经在手下的羊群阵型之中,被远远地传了出去……

      回去之后没过几天,宫中发生了一件塌天大事——大王病逝了。
      第一次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既不喜悦也不难过,只是不知道为何,竟一阵的轻松。
      终于到这一天了,下面的路会更难走。但是再难,也比不上要我亲手去给大王下毒。
      他终究会恨我的,可我不想,成为他的杀父仇人。

      骊正式成为大王了,依名分我顺理成章地王妃。王宫上下都去为先王服丧,许久以来,我第一次再踏入中宫,第一次再见到骊。
      骊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十几天没见,竟清瘦了一圈。人还是那个人,却哪里都不复从前。失去兄长的时候他失声痛哭欲提剑杀人,现在失去了父王,他却安安静静的,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心里尖刺刺的,忽然一痛。

      先王崩逝,老巫亲自做法,王室成员跪于一堂。法事结束后,我与骊先送母后回宫。
      到了宫里,骊想陪着母后。母后摇了摇头,骊柔声劝说几句,只能离开,交代侍女好生伺候母后。
      走的时候,母后却忽然道:“阿梅,你留下,陪我一会儿。”
      我愣了一愣,看了看骊。骊也看了看我,略微迟疑了一下,道:“既然母后叫你,你就留下,好生陪着她。”
      我点点头,骊迈步出去,继续处理外面的事。

      我留在母后宫里,母后将侍女退了下去,只剩我与她二人,一时忽然安静得让人有些难受。
      我轻唤道:“母后。”
      母后今日也颇为平静,似乎悲哀到了极致,反而不难过了。她看了看我,淡淡笑了一笑,目光飘远,道:“我总觉得,大王他还没走。”
      一句话说的我竟落下泪来。

      我急忙抹去了眼泪,母后还是微笑着,道:“我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么?”
      我摇了摇头,母后道:“我不想看见骊,一见到他,就会想起大王。”说到最后,也有些说不下去,目中的雾气渐渐汇成了水珠。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静静地听下去:“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骊,现在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他身上了,他是被人宠大的……”忽然握了握我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阿梅。有你在,有你照顾他,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老了,没什么用了……以后你要管好这个后宫,照顾好阿骊。”还是叙叙说着,柔柔的声音,不徐不疾。
      我心中忽然有些无地自容,母后显然是不知道先前宫里的事情。她如此信任我,她真的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一位单纯的母亲面前,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略一失神,反握住母后的手,柔声道:“我会的母后,您放心,什么都别想,骊现在长大了,他是大王……他会是个很好的大王,不会让父王失望的。”
      母后听见我的话,目光中略过一丝欣慰,忽然叫我去西首,将柜子下面的一个匣子过来来。我心中疑惑,但也依言照做。
      母后打开匣子,轻轻抚摸着里面的物品,目光中充满了温柔的神色,思绪仿佛回到很久之前:“这是,我义渠的王后信物,三十多年前,大王立我为后的时候传给我的。”
      我看了过去,是一枚很美丽的绿色宝石戒指,内刻铭文。
      我不由道:“真美,为何从来不见母后佩戴?”
      她摇了摇头,静静微笑道:“戴不戴的,其实不打紧,大王他心里有我。”拉起我的手,将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道:“以后就给了你了,阿梅。希望你好好戴着它,记住今天我对你说的话,很多年后把它传给你的儿与妇,也是一样的话。”
      我心中忽然一酸,因为我知道,不会有那样一天的。

      又陪了母后一会儿,她说累了,想休息了,让我回去。我见母后神色平静,也点点头,依言退下,让侍女进去好生服侍,终于告退。
      我没有带侍女,回去的路上一个人走在宫里,往来之人见到我,却都诚惶诚恐地向我这个新王后行礼。这种感觉并不好,我望着手上的戒指,心中忽然异常沉重。
      我走回宫里,侍女们急忙迎上来,殷勤服侍。我被监视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疏懒懈怠,均以被派来我宫里为霉运。现在我成了王后,却都如升天鸡犬一般高兴。
      我也累了,吩咐她们下去,一个人呆着。也找了个匣子,将戒指放了进去,封存箱底。
      我配不上这个戒指,若是带着它,很多事情我就真的下不去手了。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骊提着剑,气势汹汹地进来,双目血红,直奔我而来,大声道:“我母后跟你说什么了,为何你走后她就自尽了!”
      我大惊道:“母后……”
      骊厉声道:“你别装了!”
      我扑地跪倒,悲声道:“大王,方才母后只是与小妃说了些话,并无异常……”我忽然从心里发起抖来,仔细回想母后的那些话,确有临终遗言之意,但是又不像。究竟是另有隐情,还是母后本就从一开始便打算好了,因此反而那般平静?
      骊将我踢开,剑指向我心口,道:“就算母后的死与你无干,那我问你……”咬了咬牙,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你真是你爹派来伏在我身边,意欲谋反吗!”
      我站了起来,咽喉迎向他的剑尖,闭上眼睛道:“陛下动手吧。”我并不是在说反话,我忽然觉得好累,这条路我不能停下,只能一直走下去。如果这一刻就能死在他手上,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骊大声道:“你以为我真不忍心?”剑尖已经抵在我的咽喉上,冰冷而坚硬的剑锋,虽没刺破皮肤,但强大的压力,已经令人喘不过气。只消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结束了。
      我等了许久,感觉到剑锋刺破了我的皮肤,一滴血珠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还是没等到剑锋穿透我的咽喉,却感受到了由剑尖上传来的微微颤抖,之后脖颈间的巨大压力忽然在一瞬间消失了,我听见“当啷”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砸在心上。
      他心里终究还是对我有些情分的……

      我并不轻松,既然我赌赢了,我就要继续走下去。
      我叩首道:“谢陛下留情,小妃忝居王后之位,却没有照看好母后,以致酿成大祸。是小妃失察,甘愿领罪。”说罢走了出去,外面是一地的瑟瑟宫人,均已吓得面无人色,却无人敢进来劝阻。
      我一路走到中宫,母后的遗体已经被被收敛起来移了出去,与先王的放在一起供于灵堂,七日后火化。我去了灵堂,已经有不少后宫妃嫔跪了一地,具着素服,低低啼哭。有先王的嫔妃,也有与我平辈的妃嫔。我看见了芮天姬,她也跪在中间,眼睛红红的,听见我走进来,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那种恨恨的表情。
      此时也没工夫理她,我缓缓从中间走过去。轻轻走到上边,看见母后的尸身,悲从中来,今日她说话的样子还在眼前,现在却随先王而去了。
      我略看了一下尸首,倒也没什么异常,但是周围都是人,我也不便翻动,没法详加查验。
      其实就算有什么又怎样呢?骊已经不信我了,就算让我查出什么,再追查下去,不一定又牵扯出什么无头官司,不如不去做那蠢事。
      我心念一动,在中央扑通跪了下来,失声恸哭。一半是做戏,一半也是真的。

      众妃嫔虽也摸着眼泪,但多是做做样子,见我突然这般失态大哭,一时均有些傻眼。有的赶紧努力跟着挤眼泪,有的膝行到我身边低低劝慰。我不管不顾,只伏地大哭,哭得万分伤心,连气也喘不上来。
      良久,忽有人通报:“大王到。”
      妃嫔们均散了开去,骊的脚步声缓缓走进来,我左右的两个嫔妃也后退了去,室内众人齐齐向大王行礼。
      我只背对着他,停止了悲哭,但犹面向父王与母后的遗体低低垂泪。没有转身,也没有动。
      骊忽然暴躁起来,我听见他怒道:“滚,都滚出去,不用你们在这打扰我母后!”说完似乎又后悔了一下,他这般呼喝自己的妃嫔倒没有什么,但下面还有先王妃妾,他的庶母。
      众人如蒙大赦,本来只是来例行公事的,但是见我这个王后跪着不走,她们自然也不敢走,心里均在叫苦。此刻既然大王叫滚,自然遵命消失。
      青禾在我耳畔柔声劝道:“妹妹,我们先回去吧。”
      青禾是骊还是王子的时候,最早娶的几个侧妃之一,比骊大一两岁,虽然没什么出身,但算是有些资历,很早之前便与骊相好。还有一个叫海苓的,不知因为什么没有入宫为妃,前几天悄悄进宫来看青禾那天正好失火,海苓走到阿济勒故居那里,也许是想帮着灭火,却为了保护骊王子死在火场。
      我与青禾也算和睦相处。青禾心性平和稳重,入宫又早,在骊的妃嫔之中地位仅次于我,平时也帮我打理不少事情。这些年骊对青禾虽也没有那般宠爱,但也是他很信任的人,两人之间多熟稔不拘,连阿济勒的一双儿女都交由她抚养。
      我摇摇头,哽咽道:“姊姊,你别劝我了,是我没照看好母后,我没有想到……”说着又流下泪来。
      青禾低低一叹,起身向骊行了个礼,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回去了。

      人都走干净了,灵堂里只剩下我与骊。
      骊缓步走到前面,戚戚伏跪在父王母后的尸身前,垂首哽咽。哭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我还在,忽然猛地抬起头瞪着我。面上犹带两行清清泪痕,目中却射出寒光,道:“你也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道:“陛下请节哀,既然招陛下生厌,小妃不在这里打扰陛下与父王母后。”起身走出灵堂,在外面地上重新跪好。
      骊在里面呆了很久,晚上出来的时候见我还在外面,似乎惊讶了一下,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俯首道:“小妃不敢求陛下原谅,只想稍尽心意,以减罪孽。”
      骊忽然暴怒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吗!我……”左右看了看,气的有些语无伦次。附近宫人都不敢看,纷纷远远躲了开去。
      骊道:“你爱跪就跪,跪死我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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