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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枷与火 ...

  •   回去之后,弥漫在宫中先太子亡故的哀伤随时间一日日淡去。骊太子搬进了太子宫,也依规矩接手了阿济勒的女人充入后宫。对王嫂还是尊敬有加,几个有子嗣的也令人好生侍奉,其他的也就当是养在宫里。虽也召幸过一二,但并无太大兴趣。
      转眼半年过去,风平浪静,也无战事。太子骊也再没有出去玩乐,他开始发奋,学着怎么做一个太子。大王对此也颇为欣慰,可与此同时也有着丝丝隐忧——这半年里大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从阿济勒死的时候咳了血开始便每况愈下。他在担忧自己时日无多,只怕等不到骊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接班人那一天了。
      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从小王妃成了太子妃。我的太子妃做的很安稳,因为虎威似乎并没有把那一晚的事情说出去——也许是见我确实没做什么坏事,也许是事情太过离奇,他自觉说了也没人相信。
      王后自阿济勒亡故之后精神就一直郁郁,后宫诸事逐渐由我接手。近日的头等大事就是王嫂的肚子,王嫂即将临盆,作为元妃的我自然每日都去探望。自阿济勒去了之后,这个孩子成了然王嫂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我每日去陪陪她,也能让她稍微振作一些。

      这日我去时,王嫂的精神看着倒是很好,正在缝制一件婴儿小衣,见我去了,抬了抬头笑道:“阿梅,你来了?”接着又低下头,认真地缝制衣服。
      我走过去,看见她手里那件可爱的小衣,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些抵触之感。
      我道:“姊姊,你怀着身孕,别做这些费眼睛的工夫了,让侍女去做吧。”虽然我和骊心里还是将她视为王嫂,但是称呼却要改了。
      王嫂淡淡笑了笑,夕阳柔柔的光线洒在她身上,格外安宁,格外平静,她柔声道:“别人做的怎么比得上亲娘呢?你就让我做吧,有点事情干,还能不去胡思乱想。”
      我一时无言,只呆呆看着她飞针走线,忽然想起了阿娘。阿娘的针线功夫很好,她的也很好,可我学不会。
      王嫂眼睛没抬,自顾自地缝衣服,微微笑道:“你不是说想给阿骊做件披风么?等我做完这个,帮你一起。”
      我愣了愣,其实上次他那件披风被狼抓碎之后我的确想给他做件新的,但只是与王嫂聊天的时候随口一说的,想不到她记在了心上。
      说了一会儿话,六岁的东莪公主来给母亲请安,我见状道:“公主来了,阿梅不打扰姊姊了。”她点点头,让人送我出去。

      还没回到寝宫,半路有人来报,太子殿下急召我去刑室。
      来人中除了骊身边的人,还有几个是老巫身边的面孔,来者不善。问什么事,太子身边的人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老巫的人,又忍住了,想是事态严重。
      我以回宫更衣为由试探,那几人态度颇为坚决,似乎得了命令,只要见到我就立刻带到那里去。为首一人道:“请王妃殿下即刻移步,以免太子多等。”虽然言语还客气,但语气并无客气之意,微微上前两步,似乎要强行堵截住我。
      我定了定心神,道:“既如此,请前方带路。”

      我被带上一条从未走过的路,去了宫中刑室。他们守在门口,示意我一个人进去。
      走进大门,一路都有士兵把守,但只直直站着,见了我也并不行礼。一路有几间牢室,路却只有一条,我顺着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看到了骊。
      密室之内的空气总是沉重而污浊的令人压抑。这件囚室比外面那几间却颇为宽敞,四周石壁沉沉,看着大约有不少年头。中央地上有一个炭盆,火光闪烁,上面放着两三烙铁,烧成触目的红色。
      老巫坐在中央,看不清什么表情。翟骊持剑站在一旁,有些愤怒和焦躁。西首立着一具木枷,地上跪着一人,低着头看不见脸,双手绑缚,头发被汗水湿透凌乱,周身已血迹斑斑,尤其是两条腿已经没有人形,幽暗的光线下几乎见骨。
      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曾见过有人被这种古老的私刑枷死。可骤然见到这情景,我心中也是一沉。今日即使我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往后的处境,只怕也不太容易了。
      面上还是冷静,我像平常一样,向骊行了个礼,轻声道:“殿下。”

      骊走过两步,看着我,道:“这人,你可认识?”
      我看了那人一眼,道:“不认识。”
      骊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还是平平静静地摇头道:“小妃不知。”
      骊冷冷道:“今日宫中抓到了细作,这人竟在父王的饮食之中下毒。”说到这,眸子中火光跳跃,不知是地上的火光映的,还是燃起的怒火。
      我亦惊讶道:“那父王怎么样了?不知殿下召小妃前来,所为何事?”
      骊看了老巫一眼,忽又转过脸,盯着我,厉声道:“这人是北陆王派来的,是也不是?”
      我大惊跪地,道:“殿下冤枉,殿下为何笃定是北陆王?”
      骊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只是道:“你起来。”
      尚有转圜余地,我缓缓起身,道:“殿下,这细作难不成已经招认,他是受北陆王指使的?”
      骊恨恨看了那人一眼,道:“骨头硬的很,还没招认,但是……”
      说到“还没招认”的时候老巫忽然重重咳了一声,骊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心中却一喜,既然没有招认,只要事无对证,便不能追究到北陆。

      我双手抱胸,低下头,郑重道:“殿下,北陆王乃小妃之父,小妃无论为父亲说什么都有偏袒之嫌。但小妃既然已经嫁给殿下,便是殿下的王妃,如果真是父亲做的,小妃万不敢求殿下宽恕。自小父亲便教导小妃,做人需忠诚光明,这些年,北陆王为义渠立下的汗马功劳有目共睹,但父亲从没居功自傲。他镇守北陆,却一直本本分分,从无逾越之举,父亲对大王的忠心天地可鉴,怎么可能以卑鄙的手段加害大王!只怕是外族见我义渠正值多事之秋,竟狼子野心地派了此人来行挑拨之计,欲离间大王与北陆王。殿下若问罪北陆王,不是正中了别人圈套?小妃请求殿下,断不可因为疑心断送忠良,让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啊。”说到动情之处,目中几乎落下泪来。
      我在骊心里还是有一点位置的,又是这样一番情真意切,滴水不漏的说辞,骊的目光软了一些,还没说话。老巫却忽然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朝我走过来。
      其实我看得出来,在我来之前二人大约发生过一番争执。今日召我来是老巫的意思,骊虽然不愿意怀疑我,的确又不能证明我与此事无干,确是不得不听。出嫁之前父亲便让我提防此人,看来果真如父亲所言,这是个厉害角色,即使大王不在了,只要骊身边还有个老巫,义渠只怕没那么容易天翻地覆。

      我还是低头肃立,只看见老巫的影子一步步地从阴影里走过来。刚要抬头,面前忽然一股热气逼来,一只烙铁已经来到眼前。一瞬间我几乎要下意识地出手接招,但总算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克制住了,全身未动,直直站在原地。与此同时,斜刺里忽然剑光一闪,“当”的一声,骊长剑出鞘,重重一架。
      变化来得太快,所有反应都不经大脑,只是凭借本能。此时我才感到万分后怕,若是我方才动了,立刻便露了身手,有潜伏之嫌。可若是不动,骊也没有挡这一剑,现在脸上只怕已皮开肉绽了——好高明的手段,好狠毒的一招。
      铜剑犹在嗡嗡而震,骊格开了烙铁,将我挡在身后,怒道:“老巫,你这是干什么!”
      我心中忽然一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般护着我,将我挡在身后。

      他这个举动,显然还是信任于我。老巫丢下烙铁,我亦惊魂未定地看着老巫,目露怨毒神色——这倒不是装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那些加了味道的奶茶源头出自谁之手。
      方才他居然敢这般试探于我……爹爹说细作不可以被爱恨左右,可是这一刻,我真想立刻除掉这个老不死的,再杀了他全家。
      老巫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道:“殿下别被外表迷惑。她若不是细作,方才为何能站着不动?”还是阴鸷鸷的脸色,声音呕哑嘶哑,听在耳中令人汗毛倒竖。
      我心中咯噔一声,后来我才知道,虎威没有对翟骊提起上次的事,但是心里始终惴惴不安,于是找机会对老巫说了,但含糊其辞,只是让老巫在宫里替骊提防着我。老巫虽然没有特意追查,但从虎威的只言片语里猜出了不少事情,知道虎威不会无端端这个样子,于是也留了心。我百密一疏,只想到克制自己不出手,可若真是不会武功的人,最自然的反应,应该是立刻骇然失色惊声尖叫。

      骊转过身来看着我,也有些怀疑的神色。可是见我面带泪痕,目中终是略过一丝不忍的神色。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不如“吓傻了”。
      老巫看了看那细作,又道:“他自知已无活路,可是抵死不认,只怕连累主上。刚才我出手的时候,他紧张的快要扑上来,能说他不认得你这个小王妃么?他要真是离间之辈,为何一句指向北陆王的话都不说?”
      他这几句话是向着骊说的,却句句质问于我。我心中又是一沉,忽然有些悲凉。无论我如何步步为营,在老谋深算的老巫面前,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我又跪在地上,收起眼泪,道:“殿下,小妃要说的都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为大王解毒、调养身体,殿下万不可自乱阵脚啊。”

      骊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棘手的事,看了看老巫,又看了看我,忽然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盯着我的眼睛,道:“阿梅,我只问你,这件事跟你,究竟有没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有人给我父王下毒?”
      琥珀色的眸子,即使在暗室之内也不失色。他殷切地看着我,目中含着期待。他不希望他身边有这些恶毒居心,他信任我,他盼着我说一句不是。
      我直视他,道:“小妃,不知道。”
      他嘴角微牵,似乎心中大石落地。我知道,我成功了。
      老巫道:“殿下!”忽又冷冷看向我,看得我心中一寒,只怕高兴的还是太早。
      老巫道:“光是口说,无法证明你的清白,你敢不敢,受骈马之验?”

      话一出口,我与骊都是一震。所谓骈马之验,是义渠古老风俗,若是一个人要证明清白,便以两根绳子分别绑住双手,缚于两匹马上,由马奔跑起来在草原上拖行数十丈。草地柔软,若是两马并列而奔则无性命之虞,只会受些外伤,躺上十天半月。若是两匹马分开了来跑,那便是长生天识破该人是在说谎,命二马将其撕裂。其实这究竟有没有道理谁也不知道,但长生天的旨意人们是不敢怀疑的。这是心理战术,有些说谎的人,还没绑到马上便崩溃了,问什么都招了。
      我道:“当然敢,你尽管安排!”
      骊眉头紧锁看着老巫和我,忽然道:“不行!”
      我道:“殿下,小妃愿意一试,以证清白。”我还没有成功,尚需孤注一掷,我也不信真的有那回事,这些皮肉之苦,我受得起。
      骊目中又燃起怒火,看向老巫,眼里要飞出刀子来,道:“够了老巫,我没有本事保护父王,你要我拿一个小女子立威么?就算他是北陆王派来的,我也相信与她无关。”又看了我一眼,道:“以后我的人,不是你说审就审说问就问,说带走就带走的。”老巫痛心疾首,还没说话,骊向着外面,高声道:“来人!”
      几个侍卫应声进来,都是骊的人。
      骊正色道:“送小王妃回宫,看好这个刺客,明日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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