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封刃作书

1、神谕

　　我离开婆娑山的时候，这儿下了五百年来的第一场大雪。芳草树木被冰封，就连那个囚禁我千年的山洞，也被厚重的积雪给淹没了。
　　云层上，站着一列列面带恐惧之色的天神。他们畏畏缩缩的看着我，生怕我又忽然怒起，持剑冲上那不堪一击的天庭。对于无能的他们来说，唯一一个能战胜我的迦楼，已经因诅咒之力，陷落在了轮回里。
　　“上神……”我低头看着那跪在我面前的人。多么讽刺啊，千年前，不就是他穿着黄金甲，手中持着长戟耀武扬威么？如今怎么像是一条狼狈的狗一般，想要祈求我的原谅呢？所谓的全知全能骄傲自满的神啊，是感知到了末日的到来么？“上神，请原谅我当初的冒犯。”他哭诉道，我只是冷冷地睨了一眼。
　　我离开婆娑山，不是为了他们。
　　这场大雪过后，恐怕人间也会变成另一个样貌了吧？妖魔鬼怪横行，魑魅魍魉作祟，无能的天神将被阿修罗驱逐。这就是迦楼一心守护的世界啊。传闻阿修罗将驱逐诸神，将人间变成炼狱。因为我赐予了阿修罗王永生的福祉，因为这一道不清不楚的神谕，因为神与世界的福祉，不惜亲手将我封印在婆娑山千年之久。可是那些神呢，又是怎么对待迦楼的呢？用诅咒之力，让她永受轮回之苦。
　　三途河畔的花开得正艳，河中间沉浮的是一个又一个面貌狰狞的水鬼。他们挣扎着，想要将路过的游魂曳入河中。冥界的艄公，面无表情的站在河岸，等一个个幽魂付了船费才准许他们上船，那些生前穷窘死后潦倒的人只有自己游过这三途河。
　　青面獠牙的众鬼和判官，瞧见我之后，一步一步地后退，那阎王早不知逃到了何处去。他们在害怕什么呢？我又不会拆了这座地府。若是放出了炼狱里头的恶鬼，那我可真是成了千古罪人了，那千年的囚禁便不算是冤枉了。夺过了那薄薄的一本生死簿，可是为何我瞧不见迦楼的名字？
　　“迦楼呢？”我抿着唇，问道。
　　“上，上神，她、她不归我们管。”判官捡起了被我丢在了地上的生死簿，颤声说道。
　　“她这一世投生何处？”我又问。
　　“还，还没离开地府……”判官回答道。
　　我随着判官的步伐快速地朝着奈何桥掠过，可是终究晚了一步。六道轮回，她偏生去了阿修罗道。我忽然间想大笑出声，诸神种下的因，所落的果如今只由他们自己来品尝了。神谕降下，那所谓的灭世者矛头尽指向我，就连迦楼也是这么以为的。
　　阿修罗族，男的面貌丑陋，十分可怖，可是女的偏生是貌美如花动人心魄。吞尘中妖灵为食，饮深海之水作酒。辉煌而坚固的阿修罗城，坐落在了海涯，只差一点儿，便可以触摸天际。身披战甲，手执三叉戟的阿修罗王，狂妄的笑声始终在上空回荡，与那凶恶的海鸟一起盘桓，久久不下。
　　迦楼生来便携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能力，阿修罗王的公主众多，而她无疑是最受宠的一个。我在暗处，看着她从呱呱坠地的小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的面容与在天界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清冷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妖媚惑人。她还是像以前一般，不爱笑。我明明可以在她长大之前，将她掐死，以报千年之仇，可若是如此轻易的让她死，哪能解我心头深恨？被囚禁在了婆娑山的时候，我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令我咬牙切齿的名字，我恨她入骨啊。
　　阿修罗王手下有员大将，只要有一滴血落在了地上，便能够幻化出新的人来，不死不灭。他率领着阿修罗一众，将肆虐的大火烧到了人间与海域。
　　礁石上坐着的人鱼姑娘，眼泪化成了珍珠，她的口中唱着凄婉的哀歌。
　　“上神，您有办法拯救我人鱼一族的是么？”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眸，带着几分恳求的望着我。我没有答话，只是伸出手，抓住了那一抹忽如其来的光箭，将它在手中捏碎。一转身，看着那骑在了恶兽上头的红衣女子，她持着弓箭，眉眼间尽是愠怒与煞气。人鱼一瞧见她，便纵身跃入了海域中，很快便彻底消失了。
　　“你是谁？”她扔下了弓箭，翻身落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她的眸光紧凝着我，仿佛看到数千年前我与她相识的场面。仙林里头，雾气氤氲。几只彩蝶围绕在她的身侧翩翩起舞。我看见她弯腰，捡起了一只翅膀残损的蝶，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彩蝶翩飞，她莞尔一笑，眸中流光百转，如有万点星辰。她转身时问了一句，你是谁，声音也是如同现在一般，冷漠毫无温度。
　　“我啊，叫做扶桑。”从回忆中抽离，我轻声回答道。低眸望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拉过，落下一个轻吻。她的神情带着震惊与迷茫，那股子煞气与愤怒消散了。她眨了眨眼，问道：“你随我走么？”
　　“好啊。”我勾唇轻笑。
　　阿修罗的宫殿金碧辉煌，比之天庭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阿修罗一族，从来不会约束自己的欲。那些所谓的天神，则是为了达到欲望遮遮掩掩，非要寻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修罗王从王座上走下，虔诚地跪在了我的脚底。“上神，若您是来劝我收手，我恐怕只能违抗您的命令了。”
　　“这一切与我何干？”我笑道，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迦楼身上。
　　阿修罗王很是惊异，但面色又转为平淡，应是想到了什么。“诸神昏庸无能，更是胆大妄为的将上神您囚禁在婆娑山千年之久，这一回，让我来替您报仇！”他拳头紧握着，狰狞的面容上满是怒火。“迦楼上神陷入轮回，天界已经无人能抵抗我阿修罗的大军了！我最疼爱的公主，她将率领着阿修罗诸部，杀入天庭。”
　　“好。”我笑着应答。
　　迦楼的战力一直是天界之最，就算她投生成了阿修罗，她的能力也丝毫未减。诸神见到她的面容，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匍匐在她的脚下，恳求着原谅。可是修罗骨子里头的那嗜血之意被激起，迦楼已经杀红了眼，挡在了她面前不管是神是魔，一并在她的剑下灰飞烟灭。我只是在不远处观望着，我的神情应该是冷漠至极的，等到了迦楼想起她的身份，想到她亲手毁了她想要保护的这片神界，是不是会痛苦万分？比之以前的我更甚？
　　“上神，请您救救我等，那位是迦楼神君吧？求您唤醒她吧！”
　　我一脚将跪伏在地上的人踹开，冷笑：“迦楼陷入轮回中，不就是你们这些神做的么？如今你们虚构的神谕竟然应验了，不该开心么？利用迦楼除掉了我，恐怕她一人独大，又借助诅咒之力，将她推入轮回，你们天界的算盘打得真响啊。”
　　“上神，这是我们的罪过，可是这片混乱何时才能够终止呢？”
　　“还不够，远远不够。”我冷声道。阿修罗占据天界，诸神被驱逐。这不是整件事情的终点啊。我心爱的迦楼，可未曾体会到我当初的心痛。传说中天河的水洗涤一切污秽，将水引入到了迦楼寝殿的浴池中，于我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那一夜，阿修罗公主的殿中发出了万丈神光，还以为是天赐的福祉，为她阿修罗一族正名。只是在他们欢呼雀跃的叫喊声中，走出来的确实一个更为冷血无情的神。
　　我看着她独自坐在殿中，眉头紧紧地蹙起，战甲上头的点点血迹还未干涸。
　　“阿楼，你开心么？你又一次保护了天界，将阿修罗驱逐到了万丈深渊之中呢。”我笑着说道，“可是你来晚了，诸神大部分陨落，还有一些龟缩在了某地，不敢探出头来了呢。他们可是畏惧你呀。”
　　“为什么。”迦楼冷淡的问道。
　　“这不是神谕的应验吗？你或者是我都无力阻止。”我回答道。
　　“不。”迦楼猛地站起身，她咬着下唇死瞪着我，“你明知道那神谕是天界诸神的伪造，明明是假的，如何会应验？”
　　“是的，原来你也知道。”我的神情冷了下来，“那么阿楼，你告诉我，千年之前将我囚禁在了婆娑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楼咬着下唇，没有回答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拂了拂衣袖，嘲讽一笑，“你只是在害怕对么？你害怕看见我，你害怕我毁了你千年的道行，你害怕自己爱上我，便无情的将我囚禁，是么？诸神的诅咒之力如何能逼得纯净毫无瑕疵的你落入轮回呢？你是心中有愧有怨，才给予他们可趁之机吧？”
　　“我……”迦楼回答不上了，是因为我的话语击中了她的心么？
　　“你看着千疮百孔的人间与天界呐。”我不想再为难她，只是怅然地叹息了一声，“阿楼你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拯救这脆弱的世界么？”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么？那么就如你所愿吧。”迦楼凄惨一笑。
　　这是她欠我的，可是看着她散尽了元灵，在天界与人间落下了一场甘霖时候，我为何还是会心痛？相识两千年，我爱了她一千年，恨了她一千年。
　　“上神啊，是婆娑山的那场大雪将囚禁着您的锁链冻裂。”
　　“当初的神谕确实是降下了，只不过天神手中是伪造的那一份，在迦楼神君手中的方是真的。阿修罗大军打上了天界无法更改，领军的将会是堕魔的迦楼神君。她将您囚禁在了婆娑山，只是怕她率领阿修罗大军时候伤了您罢了。”
　　拄着拐杖的满头白发的老者，能够从这场灾难中脱身，应该是有份本事。我双手环在胸前，冷睨着她，听着她所说的话语，我为何要相信她呢？
　　雨丝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伸出手掌，凝结出了一颗晶莹的珠子来。将它握在了掌中，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肮脏的天界。
　　我与阿楼两清了，其实这样也好。
　　我的心痛与难过，只是因为没有来得及问她是否爱过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