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报事的下去宣旨,未等辽国使臣上殿,公孙策一改平日的规矩谨慎,就在大殿上扯住包拯,大声质问:“到底何事?”赵祯嘴角轻扬,视而不见。
展昭看看白玉堂,左右环顾思虑片刻,拉住公孙策拽包拯衣襟的手,用力松脱开,嘴里说着:“公孙大哥,别这样,有话咱们回去再说。”公孙策仍是追问不休,赵祯也居高临下俯看包拯,朗声高唤:“包~卿,你不是有事要奏吗?说呀~”
包拯踌躇半天皱眉不语,听到圣谕,不得不叹了口气跪倒施礼,轻声犹豫着说道:“适才传来军报,中州王庞统率军与西夏鏖战贺兰山,中了埋伏,三千骑兵全军覆没,中州王与七十二飞云骑力战群敌,后风雪阻援,孤军深入,生死不明。”
话音未落,便见旁边公孙策身子摇晃几下,步伐不稳。展昭忙上前扶住他,却也无言解劝。站在一旁的白玉堂见状嚷道:“既是生死不明就很有可能还活着!”
包拯诉说军情后便低头不语,赵祯微笑着,低头注视公孙策的反应。公孙策片刻颤抖过后,抬眼看向龙座之上,泛红的双眼闪动隐忍的泪光,透出一丝不可名状的讯息,是悲伤?是埋怨?或是惊讶?谁也说不明白。
“你到底还是用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是我送他去的。。。是我。。。”他呢喃着断续难解的字眼,泪水止不住还是从眼眶滚落到腮边。
公孙策素来是一个谨慎守礼的人,动辄有度,尤其是在朝堂这种场合,在皇帝面前,很少这般真实的流露。赵祯此生只见过两次不加掩饰几近失态的公孙策,一次在三年前,另一次,便是此时。
————————————————————————————————————————————
三年前的深夜,礼部侍郎公孙策奉召入宫。一身便装的君王未带珠冠,只用一根玉簪别着发髻,孤单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萧索,比日前更见几分清瘦。
“朕没有先发制人的能力,却又不甘坐以待毙。”
一句话说的酸楚,伴随着深沉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和着宫墙内更鼓三声的鸣响。公孙策望见赵祯紧锁的双眉下清澈如水的眼眸,干净的没有一丝杂尘,仿佛轻易就能被洞穿。就是这纯净的眼神,让一向审时度势谨慎小心的他不知不觉放松了意识,陪着年轻的君主彻夜长谈。
“你看这高墙下的皇宫,是朕的家!”赵祯突然抬手指向窗外,说道,“可这家里又有几个人是朕的人?!”
公孙策低头沉吟了片刻,回道:“皇上可是在忧心庞统?”
赵祯并未回答,继续说:“守城的御林军不是朕的人,朝中官吏都为庞家马首是瞻,就连这宫中太监侍卫,朕亦自知,若有朝一日陈兵宫门,他们手中的刀剑怕也是不会对外而是对着朕的。”
“朕要除去庞统!”
一语出口,公孙策并未感到任何惊讶,他早料到圣意如此。
“朕想要你帮朕。”
这句话,他惊讶了。虽然长久以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包拯是皇上用来牵制庞统的臂膀,但是他很清醒皇上的连夜召见定然意味着一番不寻常,听到这个帮字,他很茫然。
“朕需要有人帮朕牵制住庞统,不是朝堂上的对抗,而是。。。让他甘愿为之俯首。”
赵祯正视着公孙策清凝的目光,四目相接,相互的眼神中不带一丝躲闪,真诚而直接。
“这。。。微臣不明白陛下是何意?”公孙策言语中透出的颤抖,自己都感觉得到。
果然,赵祯笑了:“聪明如你,怎会不明朕的意思?天下人皆知庞统素来与包拯不和,却时常去开封府耍趣,这外事一向是爱卿你接待的吧?朕听闻庞统偶会流连城中的倌馆,似乎有些龙阳癖好。”
“不,陛下。。”公孙策有些慌乱,“臣。。臣自认无计管束那庞统。”说着倒身跪下。他想起庞统平日看自己时那笑中带邪的眼神,一言一行都颇含深意,聪明如此,又岂会不懂?这恰恰被他所逃避的,今日却被这般提及。
皇帝笑着拉起他,注视着公孙策清俊的脸庞,抬手拂过他墨黑的发丝,一字一顿道:“朕觉得,你做得到。”
“朕可以很坦率的告诉你,朕唯一的赌注是在贺兰山下驻扎的一千骑兵,那是朕的人,朕只有这些可以放心的人马。但是朕需要等待时机,以一个合适的理由布置这场除奸的局,而在此之前,需要时间,至少要有人牵制住庞统,在时机到来之前,保这江山的安稳。”皇帝看着错愕的公孙策,继续说,“今天朕跟你说这些,不是以一个君王的身份对臣子下旨意,而是以朋友的身份,以朕对你的感情,来商议,请求,你莫当是为朕,而是为这天下的定宁吧。朕对庞统,全然没有抵抗的能力,而烟笼京华的结局,你也想象的到。朕不贪一己天下,只是这改朝换代,没有哪一次不是在生灵的血肉上实现的,朕不忍。。。然而对你,朕也不忍,不舍,若今日你不愿意,朕绝不勉强,只当这对话从来没有过。”
公孙策静静地站立着,听窗外呼呼的风声,抬头又见赵祯看自己的眼眸,清澈如水般的真挚,表情平淡中透出期许,却隐隐显得无力,不是一代君王该有的威仪。这景象,竟如此惹人堪怜,使人不忍拒,无法拒。
赵祯背转身,长叹,语带疲惫和浅浅的泣意:“身为皇帝,却要自己的臣子去悖德,朕真是枉为人君。”
十年寒窗铭刻下的忠义在公孙策心里翻滚,君王的无奈触动着一个臣子骨血里的哀痛。他可以选择,他却没有选择。
俯身,再拜,叩首。。。
而后说了什么,没有人知晓。世人所知的,只是第二日清早,大宋礼部侍郎去中州王府拜见,与中州王庞统相谈甚欢。
一月后,市井皆传侍郎公孙策是中州王的男宠,流言铺天盖地席卷。
三月后,公孙策不顾开封府众人阻拦,搬进中州王府居住,与庞统日夜相对,如胶似漆。至此,世人尽知传言非虚。
世人的言语,老父的呵责,甚至是谩骂,公孙策都笑对承受。他只在心里记得,赵祯那清澈的眼神和无奈的期许。
只是日久天长,心底那清澈的眼神慢慢被庞统专注的表情所取代,眼前依稀都是庞统的笑。他越来越觉得每次在朝上见到赵祯,他的眼神较之以前的清澈都会减一分,渐渐的,公孙策已经想不起本来那清澈的样子了,记忆里模糊一片。
站在大殿上,不知怎的,公孙策突然就想起了曾经西陵族那个叫铃儿的女子,那个与庞统有着一段恋情最终被他含泪所杀的女人。或许自己和她一样,脸谱戴久了,就脱不下来了。庞统,注定是个让人为之伤情的人。
三个月前,西夏犯境,战事从嘉峪关一直打到贺兰山脚下。公孙策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为他穿上雪白的战甲,看他上马,出城,一去无踪。耳边犹回响着别时那句“等我回来”,深邃如海的眼眸饱含着无限韵意,抚过面颊的手是那样温柔和熟悉。
公孙策记得他随后进宫,跪在皇上面前,一如三年前深夜的场景。只是这一次,他明显觉得,他和赵祯之间像是隔了什么,赵祯的眼神,他再也看不清了。
“庞统如今已无反心,只要皇上肯让他回来,臣可以保证,他会一如这三年来的安分。”俯首,叩拜,只是这一次,不再如三年前那般慷慨,而是多了一分惧怕。公孙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同时,也第一次体会到,帝王的可怕。举手投足间,如今的赵祯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面对臣子无奈叹息的君王,他真正的强大,强到可以操控人的生死。所以公孙策这一跪,其实跪的很没有自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分量。
赵祯笑了,一如三年前的微笑,扶起公孙策,只是这笑容,陌生了许多。
“这一次,你很自信。”皇上说,“记得当日,你很清楚的告诉朕,你没有牵制庞统的把握。”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有。”公孙策抬起头,最后一次试图捕捉记忆中清澈的目光,然而赵祯却背过身去,没有看他。
“你可知朕等这一日等了三年,无一时不想早日完成这个局,让你回到朕的身边。而现在,你却让朕放弃。”赵祯说话的时候,手背在身后,声音听起来透着帝王的威仪,浑厚而深沉。
“皇上!回不去了。公孙策回不去,皇上你自己,也回不去了。”公孙策站起来,望着赵祯的背影,正定而确实的说。
赵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皇上!如果我可以牵制住庞统,你可不可以不要用”
公孙策话没说完,便被赵祯打断:“你还记得贺兰山下那一千铁骑呢?那是朕最后的筹码,也是唯一的筹码,朕已经失去你了。”
“皇上,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安定,能否放庞统一条生路?我已经帮你做了我该做的事。只要你放他回来,我可以让他卸甲归田,交出所有兵权。公孙策也就此辞官,替你一辈子看住他,好吗?”
“朕不要你看着他!朕要你回来,像三年前一样,守在朕身边!”赵祯突然暴躁起来,声声喊喝,惊得公孙策一时心悸。他跪下,低着头,咬唇不语。
当赵祯走到他身边,伸手欲扶他起来的时候,未等赵祯的手触到他的身体,公孙策便咬着牙抬起头,目视这已变得陌生的君王的双眼,重复着那句:“皇上,回不去了。”
赵祯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用力一拂袖,抬脚往门口走去。公孙策转过身,咬牙复喊道:“皇上!”
赵祯在门口收住了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公孙策,双目有些泛红。在推门离去的前一刻,他叹了口气道:“朕答应你。”
门吱唷一声关上,空旷的御书房,只剩下公孙策一人跪趴在地上,努力回响着三年前那个夜晚,赵祯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包括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他都不记得了,只有庞统清晰的笑和温柔的话语在眼前耳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