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熊》墨北

2、晓晓

　　“晓晓，你这玩偶熊还要不要啊？不要的话我就给你扔了啊，家里头全是你这些垃圾在占地方！”
　　“什么玩偶熊？”

　　中年妇女没好气的把玩偶熊扔给客厅里的女孩：“我哪知道！你这么多玩具，自己看！”

　　晓晓看了看玩偶熊，被尘封的童年回忆又掀了起来。
　　啊，是它啊。

　　这是她的第一个玩具。

　　父母从小就去外地打工，晓晓被外婆带着长大，但外婆生了七个儿女，晓晓的妈妈并不是外婆最宠爱的女儿，外婆更并不止她一个外孙女。
　　她是里面最不起眼的。

　　作为留守儿童的她从小就很孤单，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玩。
　　即使是小孩子也有世故残忍的一面。
　　晓晓的表姐妹兄弟们都嫌弃她的父母只是贫穷的工人，晓晓没有任何玩具，跟她一起玩，那就要把玩具分给她，他们才不愿意呢。

　　晓晓总是在角落羡慕地望着他们，他们好多玩具，都是她看不懂也玩不到的新奇玩具。
　　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太想要个玩具了。
　　哪怕只是一个，她也会永远珍惜它，爱护它。

　　怀着这样的心情，趁着过年，她偷偷藏了些压岁钱，走进了玩具城。玩具城里有很多她闻所未闻的玩具，晓晓被吸引了，可再一看价格，她又退怯了。

　　直到她走到了玩偶区。

　　晓晓第一眼就看中了它，一只玩偶熊。

　　它显然是只小熊先生。棕色的玩偶熊先生脖子上带着深蓝色的领结，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十分逼真，圆圆的眼珠像两颗黑宝石。
　　它完全击中了她的心脏，晓晓根本移不开视线。

　　她走上去，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柔软。
　　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晓晓不知怎么从它一成不变的笑容里看出了鼓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玩偶熊当然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

　　晓晓却像是看到了它点头似的，像珍宝一样把它从柜架上拿下来抱进怀里。
　　即使它的价格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最终却眼都不眨地买下了它，将它带回了家。

　　夜晚，晓晓看着怀里的它，认真的承诺：“玩偶熊先生，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
　　因为它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晓晓彻底离不开她的玩偶熊了。

　　它是这样的可爱，这样的忠诚，它的眼里永远只有她一人。有时候晓晓甚至会觉得，它身体里住着人的灵魂。

　　它的毛发是这样柔软又真实，它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
　　晓晓失意难过时，它的毛发就像是有意识似的轻轻拂去她的泪；晓晓感到快乐时，他的嘴角会翘得更高，像是与她一同开心。

　　晓晓把这个秘密和表姐妹分享，她告诉她们，她拥有了一只独一无二的玩偶熊！它是她最好的朋友！
　　可得来的却是她们的嘲笑。

　　“你是不是在发疯？玩偶熊里有灵魂？你在做梦吧。”

　　“你以为自己买个丑不拉几的玩偶熊然后编个谎说里面有灵魂就能比过我们了？我们这么多玩具，你是不是早就嫉妒死了？”

　　“晓晓，你可别说想拿玩偶熊跟我换玩具玩，没人稀罕你的破玩偶熊。”

　　“这样一想，前段时间我丢了几个玩具，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来自亲人的恶劣揣测如针般扎在晓晓身上，晓晓除了抱着玩偶熊灰溜溜退场以及藏在被子里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敢骂她们，也不敢维护自己的玩偶熊。

　　“对不起，我是个懦弱的坏朋友。”

　　晓晓抱着玩偶熊哭着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美好可爱的糖果屋，整个世界只有她和玩偶熊，没有别人，她再也不用担心受到嘲讽受到伤害。
　　晓晓坐在树枝上，玩偶熊先生就在她旁边，它的微笑很温暖，它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

　　美梦是被家里的吵闹声打断的，晓晓跳下床往客厅看去，发现舅舅舅妈全都过来了，似乎在埋怨外婆。

　　从吵闹声里晓晓得知，表姐妹失踪了。

　　表姐妹和晓晓这个父母都在外打工，所以只能住在外婆家的留守儿童不一样。她们白天寄放在外婆家让外婆帮忙带，晚上就回自己家睡觉。

　　舅舅他们家就在隔壁楼，所以谁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们会失踪。查了监控据说是她们几个孩子自己结伴走出的小区。
　　这实在太奇怪了，根本没有人引导，三四个孩子竟然在天黑的时候自己走出了小区。

　　客厅里吵闹声始终不停，舅舅舅妈们怪外婆对孩子不上心，不送她们回家，外婆又骂他们生了孩子就不管，出了事就知道来找她。

　　晓晓很难过。

　　虽然昨天美梦里只有她和玩偶熊你世界很美好，但表姐妹毕竟是她的亲人，晓晓和她们一起长大，出了事不可能不难过的。

　　随着表姐妹迟迟没找到，舅舅舅妈们和外婆的关系有了隔阂。
　　少了几个孩子，外婆对剩下的这些孩子上心了很多，即使是里面最透明的晓晓也受到了比以前更好得多的关照待遇。

　　晓晓觉得自己很卑劣，她竟然在心底感到一丝窃喜。

　　“我真是个坏孩子。”
　　在梦里，她对玩偶熊这样说。

　　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眼底包容又温柔。
　　晓晓抱住玩偶熊：“对不起，但即使这样卑劣的我，也想跟你做朋友。”

　　“我发誓，我会对你很好的。”
　　“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做到了她的话。珍惜它，呵护它，每天都带着它一起上学睡觉，他们像最好的朋友那样形影不离。

　　过年的时候家里迎来了噩耗。

　　爸爸出轨了，妈妈和爸爸离婚了。爸爸不要她，晓晓只能跟着妈妈。
　　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妈妈付不起给外婆的生活费了，只能辞职在家工作养晓晓，可一个女人养孩子太辛苦也太艰难了。妈妈每天都起早贪黑的工作，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

　　晓晓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晚上做梦时，她坐在树枝上怏怏不乐。
　　“虽然妈妈陪在身边是很好，可妈妈好辛苦。如果家里能有钱就好了，妈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

　　后来不知道怎么，妈妈就遇到了愿意提携她的前辈，升职加薪，家里也逐渐富裕了起来。可是与此相对的。妈妈也更忙了，几乎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晓晓虽然有玩偶熊好朋友陪着，但她还只是个孩子，生活还不能自理。

　　又一次晒衣服摔破腿以后，晓晓抱着玩偶熊委屈地哭了：“如果家里更有钱就好了，妈妈就可以请人工作，有更多时间来陪我了。”
　　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晓晓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很快妈妈就自己开了店，生意红火，妈妈终于有了时间来陪伴晓晓。

　　随着家里有钱起来，晓晓过得像个小公主。她有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漂亮衣服，舅舅外婆他们见到晓晓也从以前的漠视变成了各种甜言蜜语。
　　晓晓成了人见人爱的心肝宝贝。

　　她也有了很多玩具。

　　妈妈很爱她，总是给她买各种玩具。晓晓每次玩别的玩具都觉得有点对不起玩偶熊朋友，但她还是每天都抱着玩偶熊睡觉。

　　在梦里，她跟好朋友承诺：“它们都是玩具，但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和它们是不一样的！”
　　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

　　随着家里有钱起来，晓晓的底气再也不虚了，她也是被妈妈宠在手心的小公主。
　　谁还不是个小宝贝呢。

　　或许所有的好事都是相约而至的，学校里也开始有同学和她一起玩了，她再也不孤单了。
　　可是晓晓发现，大家和她不一样，他们没有抱着玩具上学。

　　朋友觉得她有点奇怪：“没必要总是抱着玩具吧。”
　　晓晓好不容易合群，不想再变成异类，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晓晓搂住玩偶熊先生，有点不知所措：“可，可是我和玩偶熊是好朋友……”

　　朋友善解人意：“我们也是好朋友啊，但也没有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呀。”
　　“你可以睡觉的时候抱着它，上学就不要带啦。”

　　“有我们陪着你呀。”

　　晓晓还是听从了。

　　虽然上学不和玩偶熊先生一起上了，但晚上还是和玩偶熊在一起玩的呀。

　　梦里玩耍的时候，玩偶熊先生微笑着望着她。
　　晓晓莫名有几分心虚。

　　她被这份心虚愧疚煎熬着，每天晚上的美梦再也不是她的避风港湾，而是痛苦。
　　晓晓开始觉得和玩偶熊先生在一起很痛苦。

　　明明同学朋友都善解人意，为什么玩偶熊朋友却一点都不善解人意呢。
　　他变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包容又温柔的玩偶熊先生了。

　　终于有天，妈妈不小心把玩偶熊弄脏了，妈妈把玩偶熊先生送去了干洗店。
　　晓晓知道以后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心里沉重的大石头也被搬去。

　　不是她不陪他，是他脏了呀，所以不能怪她。

　　没有玩偶熊先生的夜晚，晓晓睡得很香甜。

　　后来妈妈把玩偶熊拿回来后，放进了柜子里。妈妈没提，晓晓也没问。

　　就这样，曾经日日夜夜陪伴晓晓的好朋友就从晓晓生活里消失了。

　　小孩子都是健忘的。
　　那些和玩偶熊先生在一起的美好的梦和快乐的回忆也迅速消失了。

　　玩偶熊是晓晓的第一个玩具。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晓晓怎么也记不起来。

　　“晓晓，你看个玩具那么久干嘛？待会出门记得把它扔了。”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吩咐。

　　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晓晓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出去玩的时候晓晓把玩偶熊扔在了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
　　临走之前，晓晓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玩偶熊先生微笑着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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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啊，后来晓晓终于记起来了。

　　只不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

　　久到晓晓家里都破产了，晓晓妈妈不堪重债跳楼自杀，曾经叫着晓晓心肝宝贝的外婆舅舅赶忙关上了门，把晓晓拒之门外。
　　晓晓这才记起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的。

　　真正爱她的，会一直不离不弃陪伴她的，被她遗忘了。

　　是她亲手扔掉了他。

　　晓晓很后悔，她想再回到玩偶熊先生身边。
　　她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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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保洁人员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玩偶熊，那只干净崭新的玩偶熊微笑着望着她。

　　-END-